第1章 山中寻宝
遥山之夜。
月色不如往日明亮，隐隐泛着朦胧的白，从稀疏的枝叶间透过，洒下斑驳微弱的碎影。
山风一过，树枝轻轻摇晃，映在地上像是张牙舞爪的魑魅，伴着间歇响起的虫鸣，窸窸窣窣的，好像要挣扎着爬进夜色里藏起来。
络腮胡子盯着地上摇晃的暗影，只觉得头皮发麻，鬓边又冒了些细细的冷汗，仿佛下一刻那黑漆漆的影子就会变成吃人的鬼魅山魈，突然从地上钻出来，扯住他的腿拖下去生吞活剥，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他不想死，他一定不能死！
络腮胡子转着眼珠四处察看，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又擦，连动作幅度都不敢太大。
家里的老娘眼睛都快盲了，还整日操劳，心心念念盼着他回去娶妻生子继承老陈家的香火。他怎么能把命折在这儿？他绝对不能死！
早知道就听老娘的劝，不趟这浑水了，为那几个银子把命搭上，不值得！银子何时挣都可以，但命只有一条，真是鬼迷了心窍！
走在前方的瘦高个正要跟身边人说话，一偏头却发现身边没了动静。
他心头一凛，随后心脏狂跳起来。在静谧的山林之间，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如锤鼓一般紧凑密集。
他咽了咽干涸的嗓子，擦掉鼻尖上的冷汗，却始终没敢转头，沉默了半晌他才压着气声轻喊。
“阿、阿六？阿六？”
络腮胡子被凉飕飕的山风吹得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大顺哥！”他两三步窜到前面去，畏畏缩缩扯住了瘦高个的手臂。
瘦高个吓得甩袖一跳，回头见是他，硬生生将到口的叫喊声憋了回去，转过来狠狠揍了他一拳。
“陈六，你他娘的是不是想吓死老子！”
络腮胡子又想上前去拉住瘦高个，却被反瞪一眼，只得委屈道：“大顺哥，我害怕！这阴森森的地方，你说这会不会……真有吃人的妖怪？”
他颤着声，嗓子压得极低，生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了似的。
络腮胡子心中委屈，更多的是后悔。
这幅表情和他魁梧的身材搭起来极不相称，颇有些怪异和滑稽。
瘦高个实在受不了这副德行，心里不免有些鄙夷，与阿六一比又觉得还是自己厉害多了。他心中生出一丝得意和轻蔑。
陈六就是个头大，胆子却正好相反，难怪别人瞧不起他。
瞧他家里穷得四面漏风，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就这点出息，还没他指甲盖大，嘁，谁看得上啊？可没有哪家姑娘想跟着他受罪的！
“害怕，怕个鬼！管他娘的山魈山怪，就算阎王爷来了，咱都不带害怕的！咱们这行，哪个不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谋生计的？想发大财，没点胆子你就守着你那破屋做春秋大梦去吧，做梦多好，梦里啥都有！”
他不耐烦地瞪络腮胡子一眼，又数落道：“你瞧瞧你这五大三粗的样，平日里唬了多少人，怎的今天没把胆子揣上？就你这怂货，你能干个什么？我最见不得人畏畏缩缩的模样，没出息！还想不想弄银子娶媳妇养你老娘了？”
“想，想！当然想了！”络腮胡子听到这些话，心中憋屈，但又无法开口反驳，只得暗暗压下一口浊气点头应和。
应和完了他又害怕起来：“大顺哥，你见过妖怪吗？”
瘦高个轻咳几声，虚瞄他一眼，颇有些自得，故作高深说：“那是当然，江湖上我\""黑面铁斧\""这个名号可不是白来的。我见过的奇人异事可比你吃的饭还多。”
“想当年，我可是从山魈跟前夺过宝贝的人。那山魈形如狼虎，面貌可憎，凶狠至极，啧啧，那一张血盆大口将人咬进去，连骨头都能给你咬断。你是没瞧见，当时地上的血流得跟小溪似的，到处都是血糊糊的断手断脚。啧啧，真是可怕。哎呀，不过啊，纵使它再厉害……嘿嘿，最后、最后还不是被我这铁斧给砍了头……”
瘦高个见络腮胡子眼里泛光，一脸艳羡，得意地扬扬头，又拍了拍他腰间挂着的一把青黑色斧头。
斧峰有几处缺口，挂着凸起的黑绿又发红的痕迹，混合在一起看起来黏糊糊的。
络腮胡子觉得有点恶心，面上却带着憨笑，倒是没说什么。
似是怕他不信，瘦高个指着斧子说：“你可别以为我在吹牛，我钱大顺从不骗人！瞧见没？这斧子上的缺口，就是当时我砍那山魈留下的。那东西骨头硬得像铁一样，幸亏我这神斧削铁如泥，它可是我的传家宝，那不得宝贝着点！”
络腮胡子瞅过去，眼神直勾勾盯着斧头，嘟哝了几句。
“大顺哥你可真厉害，这斧子真这么厉害吗？我都还没见过妖怪长什么样呢。”
说着试探地伸出手想摸摸斧子，瘦高个一见，连忙用手护着斧头，拍开了络腮胡子的手。
“一边儿去！这可不是你能碰得起的！小心你那脏手把我传家宝碰坏了。”
络腮胡子悻悻地收回手，没再说话，眼神又不自觉地飘向斧头看了几眼。
山风拂过，瘦高个觉得脖子痒痒的，好似有人拿着一片羽毛轻轻划过，他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连吹牛的心思也没了，像被浇了一盆凉水，把先前那股得意劲儿给浇了个透彻。
他颤颤地抬起手，对着脖子狠狠一拍。
啪！
响亮的声音把络腮胡子吓了一跳。
“大顺哥，你、你打自己作甚？”
瘦高个一把扯掉了自己几根头发丝，疼得吸了口凉气，心里却放松下来。
“有虫子，大惊小怪做什么！”
络腮胡子嗫嚅道：“明明是你自己大惊小怪，还怪我。”
瘦高个一瞪，他又噤了声。
“阿六，现在什么时辰了？”
钱大顺不想再跟阿六浪费口舌，这憨货，踢他一脚连个屁都不敢放的怂玩意儿，多说一句他都嫌费口水。
络腮胡子抬头见月色西斜，小声道：“瞧这天色，估摸着过了丑时。”
头顶的月光被乌云遮挡起来，眼前逐渐变暗，周围突然寂静下来，黑漆漆的一片，更是连地上的影子也不瞧不见了。
“黑灯瞎火的，连条路都看不见，行了，先在这里歇会儿。”
瘦高个解下腰间挂着的斧头抱在怀中，坐了下来。
周围静得让人心里发毛，窸窣的虫鸣声也消失了。正当他纳闷之时，见络腮胡子从怀里摸出的火折子刚露出红点，瘦高个一巴掌狠狠拍了过去。
“蠢货！你是真蠢！点火想把别人引来？嫌命不够长是不是？”
阿六脑袋“嗡”地一声，眼冒金星。
他咧嘴捂着头解释，愣是没叫出来。
“太黑了，你说黑灯瞎火的……哎哎哎，我不点了不点了。大顺哥，咱们是不是来得太早？天快亮了再来多好，现在都找不见路。听说这遥山邪乎得很，是真有宝贝吗？”
钱大顺收回手，又重新靠在后面，慢悠悠地说：“你懂个屁！你见过哪个宝贝大白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的？俗话说得好，寻宝寻宝，摸黑甚好。”
“再说了，等人一多，还有咱的份儿吗？你拿什么去给刘老爷交差？你可是不知道啊，七年前这遥山还是座仙山，名头可不是白来的，多少人都往这儿跑过，据说那灵魄草都是从这块儿挖回去的。”
“灵魄草？这是什么？”阿六转了转眼珠，虽然他没听过，但不妨碍他明白这是个好东西。
“这你都不知道？”钱大顺虽然心中不屑，但他还是解释说，“听说这灵魄草可以让人起死回生，谁有了它，那就相当于有了第二条命。”
说罢，他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不过像咱们这样的人，也就只能想想。七年前，听说澧国和北国为了找这仙草争得头破血流，后来不知为何，那北国的人突然回去了，最后这仙草落到了宫里头。”
“这么个宝贝，北国怎么就放手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不过我猜，肯定和国师少不了关系。听说当时这仙草就是国师找到的。”钱大顺翻了个白眼。
“宝贝有那么好找吗？我听人说每年来这儿寻宝的人不少，愣是没有人带回去的。”阿六压低了声，“这儿据说还有为了找宝贝被山魈害死的人，被那妖怪啃得尸骨不剩，连魂儿都给吸进去，没法投胎，可真惨！”
“嘁，人家找着宝贝了能让你知道？那可是宝贝！宝贝谁不眼红？身怀异宝，不藏着掖着，当心招来杀身之祸。阿六啊阿六，你说你这脑子怎的这么蠢，我可白让你跟着我了。”
钱大顺恨铁不成钢：“你瞧你这么大块头，还怕个屁的山魈，瞧着！我这铁斧可好久没开荤了，它山魈敢来，我就敢削！让它尝尝我黑面铁斧的厉害！”
他说着便顺手摸起放在身边的斧头，却不料摸了空。
钱大顺顿时心里一慌，又伸手到处摸了摸，抓到了一个不甚光滑的柄，于是赶紧把它拿过来抱在怀里。
“咦，这、这不太对啊？”他捏着怀里的东西，慌了神，急忙道，“阿六，快！快把火折子打开！”
“你刚才不是说不能点吗？”
“嘿你这蠢货！你是存心来气我的吧！让你点你就点，废话那么多！”钱大顺气得脑仁生疼，咬牙切齿。
阿六赶忙把火折子掏出来吹着。
火光微微晃动，逐渐亮起来，这时钱大顺才看清怀里抱着的东西。
竟是一根骨头！
两人吓得跳起来，将手里的东西扔得老远。
明明刚才坐下时没发现有东西，怎么突然身边就多了这个？
阿六小心翼翼地看了周围一圈，颤颤巍巍缩到钱大顺身边。
“大、大顺哥，不会真让咱们遇到了吃人的山魈了吧？”
钱大顺一把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故作镇定：“胡说什么？这指不定是哪头山猪野鹿的腿被啃了，要是山魈，还能给你剩个骨头在这儿？别说废话了，快找找我的斧子在哪儿，你丢了我这宝贝斧子也不能丢！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见阿六半天缩着不动，钱大顺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
“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就在这儿等死吧！”
阿六捏紧了手里的火折子，瑟缩地看了一眼慌乱的钱大顺，才将火折子放低，弯着腰到处寻着。
不一会儿，地面上开始出现交错的影子，月亮又出来了。
“阿六，找见没？”
钱大顺心中慌乱，焦急不已。四下一瞅，看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东西在反光。
“阿六，那儿，快去瞧瞧！”
钱大顺迈出几步，又退了回来，眼睛不停向四周看着，心里直发毛，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阿六也害怕，他缩在后面一动不动，顶着钱大顺的目光张了张嘴，但是嘴里的话还没吐出来，就被钱大顺打断了。
“还不快去！什么都想等着我来做，你只管捡现成的？”钱大顺见他畏缩不前，又啐了一口唾沫，狠狠骂道，“还想不想要银子了？长得像头熊，胆子小得像只老鼠，没用的东西！真不知道我怎么找了个你这么没用的蠢货！”
阿六始终缩着头，由着骂声也没回应，火光下他眼里闪烁着莫名的情绪，等钱大顺骂完了，才拿着火折子朝那处走去。
他蹲下一看，果真是那把斧子，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他拿起来掂了掂，缓缓顺着斧锋摸了下去，嘴里呵呵笑了几声，笑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有些突兀。
“大顺哥，是斧子，找到了。”
钱大顺顾不得害怕，赶忙跑去将斧头拿来抱在怀里，长舒一口气。
“还好找到了，我这宝贝可丢不得。”
话刚落，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笑声，忽远忽近，两人互看一眼，顿时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起初声音稚嫩，像是孩童嬉戏，转瞬间又如耄耋老人般低沉沙哑，声音断断续续，让人不自觉寒毛竖起。
两人听着耳边诡异的嘻笑，顿时吓得腿软，挪动不得。
“谁？别装模作样的，是道上的兄弟就光明正大出来，别搞这些阴招！”钱大顺咽了下唾沫，壮着胆子喊，“要是再不现身，可别怪我黑面铁斧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