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两个当家人
本以为大家对于加入合作社会有一番犹豫，毕竟土地原本是农民的命根子，好不容易能够自己自由支配了现在又要交出去，当然应该慎重一些，家庭内部会有一些争论也在所难免，所以福来给了大家三天准备时间，让大家仔细考虑一下其中的利弊，真要把土地交出去了再想拿回来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才过去了大半天，大部分的村民就来村委签了字，其中大约三分之二的村民选择了以土地入股的方式，三分之一的村民选择了出租土地的方式，还有一成多不愿交地的人来找各自的组长商量置换土地的事。所有村干部都忙得不可开交，登记、核对，还有应对村民们重复一次又一次的质询。
福来和老德寿算是比较有点闲的人，此时两人正在村支部办公室内聊天。
“没想到大家热情这么高涨，估计今天就能完成签字，我还以为大家总会有一点舍不得呢。”福来有些感慨地说道。
老德寿眼中却无悲无喜：“说一千道一万是土地不再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根本了，一个年轻人在你厂里上一个多月的班就顶的了他们全家一年在土地上的收入了，谁还会把自家的田像过去那样宝贝似的供着？说到底是这个社会变了，农民再不用死守着二亩地过活了。”
“德寿叔，这是好事啊，说明全国的经济形势一片大好，才有这么多的工作岗位能吸纳海量的农民工，把他们从土地上原始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国家城镇化的进程才会加快，才会早日赶上发达国家的水平。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必然会引发其他行业与农业生产争夺劳动力的矛盾，而在这场争夺战中农业始终处于劣势地位，所以旧日的农业生产方式必须要改变。除旧才能布新，改革才有出路。”福来劝慰道。
“改革当然好啊，当年实行包产到户时大家也是像今天一样热火朝天。以前吃顿白面像过年，家家吃的是玉米面窝窝和红高粱面剔尖。可分了地，转过年来就家家都吃上了白面，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现在想吃顿窝窝和红面剔尖还得花高价，粗粮都变成营养食品亏，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同样是这块土地，同样是这些种田的人，土地到了自家的手里产量几乎就翻了一番，不仅一下就解决了温饱，还出了你家一个万元户。邓小平同志真是咱农民的大救星啊。”回忆起往昔岁月老德寿感慨不已，脸上浮现出孩子般的笑容。
“呵呵，我还记得包产到户前，有一年我家就分了二十斤白面，平时都舍不得吃，我就常常盼望家里来客人，只要留客人吃饭，我也就能吃上一碗一半白面一半红面的包皮面，感觉就像吃了山珍海味。过年的时候我妈蒸了二十个白面馍馍，包了五十个饺子，可大年初一起来后发现馍馍和饺子都不见了，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呢。后来找啊找，终于在立柜下面发现了被老鼠拖到下面的馍馍和饺子，全都滚的黑乎乎的。饺子是不能吃了，我妈就一边流泪一边给馍馍剥皮，大过年的我家吃的第一顿饭就是稀饭加老鼠吃剩的馍馍，想起来就心酸。”福来也不由的回忆起了儿时的苦难岁月，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对这段时光特别记忆深刻，那时他才七八岁呀。
“你爸爸也是个能人，只是在农业社里施展不开。包产到户分公产时，别人都挑了那些便宜实用的牛马牲口和锄头铁锹等工具，可他偏偏就挑了最贵的唯一一台手扶拖拉机，当时村里人还说他是在发疯，吃油的家伙可比吃草的牲口难伺候多了，也不知道拉下饥荒买那个铁疙瘩做啥？结果才一年光景，你家不仅还清了村里的欠款，还成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你说气人不气人，哈哈。”老德寿微笑着，尽量说些高兴的话题，以免勾起福来的惨痛回忆。
福来有一瞬微微的失神，父母离去时他已经十二岁了，曾经幸福的时光和孤苦的回忆一下子恍若又回到眼前：“我记得那几年爸爸妈妈常常早出晚归，给人家拉砖拉煤，还从山里贩些核桃土豆什么的去城里卖，一年四季都不得闲。我也早早就学会了自立，自己洗衣做饭，自己补衣服，后来在一个黑夜里他们开着拖拉机翻到了山沟里，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老德寿沉默半晌，才轻声劝慰道：“其实你们父子很像，都是有想法有干劲不服输的人，你能有现在的成就也足以告慰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了。你实现了他们发家致富的梦想，并且比他们做的更好，这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
福来轻轻挤出些笑意：“其实我早就不在意了，为了幸福生活我们总得付出些代价，只是他们付出的代价沉重了些。没什么，都说长征路上一个个先烈的遗体就是我们前进的路标，他给我们指引着方向，也告诫我们道路坎坷难行，需要我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避开陷阱谨慎前行。但是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们为了过上好日子所付出的努力都是值得的，经验和教训都是留给儿孙的宝贵遗产。我们现在做的虽然说不上前无古人，却也是全新的事业，怎么做其实我心里也不是十分有把握，就像小平同志说的摸着石头过河，能不能成功上岸还是个未知数，保不准就会呛几口水。但如果我们因为怕呛水就不下河，只在原地打转转，总是要等别人把桥搭好了才跟着人家过河，那就永远也吃不上大席，只有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屁的份。”
“福来，你说我们会失败吗？当年实行包产到户是实在穷的没活路了，当时村里半数的人家都是欠账户，再不拼死一搏真的就要穷死了，那可是真正的没有退路了。虽说上面已经有了政策，可县里还在观望，怕风向突然就变了犯错误，那时的人都被整怕了，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当时咱们村打响了头一炮，我们这些村干部也是提心吊胆的，虽然没有小岗村那么悲壮，大家也是做好了被批判的最坏打算。庆幸的是我们赌对了，还连续当了好几年的典型。不知道这一次咱们村的运气还会不会那样好。”老德寿也还是有一点点不安。
“德寿叔，我心里也有一点点打鼓，但我更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这一次咱们也不是先行者，外面已经有不少成功的范本了，咱们有了可以取经的地方，再结合咱们村的实际情况制定适合咱们的方案，没理由不成功。现在大环境这么好，咱们再等待观望，只能失去又一次发展的契机。”福来目光深邃而坚毅。
“福来，只要你觉得行，我这心里也就吃了定心丸了。人老了，总是思前想后的，没有你的眼光，也没有你的冲劲了。”老德寿叹息一声。
福来笑道：“大概二十年后我也会变成你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