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德寿的风骨
“喂，广大村民们，你们看看都几点了？是没啦吃了饭呢，还是俩口子伙伙洗碗碗了？今日是叫你们行使民主权力投票选举了，又不是让你们出血掏钱了，还得我左一回右一回地请你们了？就不能积极些？选举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快来参加，快来参加！”老刘头不紧不慢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老刘头，还耍笑起人来了。”
福来笑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搀起狗剩老汉，冲大家说道：“都走吧，老刘头都急了。”
众人簇拥着福来向村委会走去。
村委会驻地是原来村里的大地主刘茂财的宅院，旧式的三进四合院，占地甚广，虽然高墙厚壁依然，雕梁画栋却已黯淡，斗拱飞檐更显陈旧；大门对面是高大的戏台，中间是个很大的广场，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只是老年人居多，这个点青壮年们大多在外面上班挣钱了。
自从包产到户分地单干后，村民们对于村务的热情直线下降，反正谁当干部咱平头老百姓也干涉不了，那也就不去操那个闲心，闷头发展自己的小家就好。如果不是这次破天荒的举行村民自治下的民主选举，村民们也不会有热情如此多的聚集在一起，虽然也有一丝疑惑，但他们还是想来试试自己是否真的能选择村里的当家人。
村委会大门前的高台上摆放着十几张从学校临时借来的课桌，正中的课桌上摆着两个麦克风，桌子后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老支书老村长德寿老汉和乡政府派来监督选举的副乡长郑乾居中而坐。西装革履的刘二狗神情倨傲地坐在郑副乡长身旁，大背头梳的溜光锃亮，瘦长的脸上一道蚯蚓似的伤疤看着就让人发瘆。二狗的身后站着一个姿态妖娆的年轻女人，不时在二狗的肩上捏捏摸摸，据说是他的贴身秘书。
看见福来走进来，老德寿忙冲他招手喊道：“福来，快过来。你倒是能沉得住气。”
“就来就来。”福来忙回了一声，又冲大家笑道：“狗剩大爷，许老师，你们先去，我得上台了。”
狗剩老汉滑稽地举起右手攥紧拳头：“福来，加油。”
福来哈哈一笑大步走上台去。
“德寿叔，不好意思，在街上和人们叨歇了一阵。”
福来先和老德寿解释了一句，又向郑乾招呼道：“郑乡长，您早来了？”其实郑乾只是个主管工业的副乡长，却极其讨厌人们称呼他副乡长，都是老熟人了，福来也不想去触霉头，只得随大流如此称呼他。
郑乾抬起肉乎乎的右手拢了拢头上硕果仅存的一缕头发，胖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没办法，上级信任，我只得勉为其难，啊，哈哈。况且这可是第一次民主选举，可得慎重，不得不早点来盯着。倒是刘老板贵人事忙，姗姗来迟呀，哼哼。”
福来知道他心里憋着邪火，也懒得跟他计较，打了个哈哈就在老德寿旁边坐了下来。郑乾管着全乡的工业，可全乡也没几家像样的企业，所以对于福来公司这样在市里挂号的明星企业就非常重视，难免就视察得勤了点，明里暗里点拨了好几次，可福来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的不通人情，除了在公司食堂招待几顿工作餐外，愣是没有任何表示，这让号称大肚能容的郑副乡长很是受伤，可偏偏还不能像对待其他企业一样吃拿卡要，简直快要憋出内伤了。
老德寿是人老成精，假装耳背，也不接茬，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站起来拿起麦克风说道：“安静，不要吵吵了，都往前走走。今天咱村民主选举，让大家自己选出村里的当家人，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老少乡亲们都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民主权力，一定要认真投票，选出自己信任服气的村主任。”
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逐渐向前围拢过来。
“感谢上级领导的信任，本来我也是候选人，但是我考虑我年纪大了，这思想跟不上形势了，也是真的干不动了，村里的工作还是让年轻人来干吧。所以我宣布，退出本次竞选。”老德寿心中五味杂陈，但说起话来却是一如既往地干脆利索。
郑乾神色怪异地看了老德寿一眼，没有说话。
福来不动神色，一切都是早有预料。
二狗则是面有喜色，看来老德寿还算识相，昨夜那样的强硬态度也不过是一时拉不下架子嘴硬罢了，试想在这启阳县里真敢跟自己硬刚的又有几人？
台下的人群却是一阵骚动议论纷纷：“啊，德寿真的不干了？”
对于德寿老汉村里人还是很有感情的，倒也不全是同宗同族的那一点点私情，而是真心拥护，这些年来虽然大家伙的收入增长缓慢，但刘家堡的干群关系却是启阳县里最和谐的，老德寿处事公正功不可没。对于淳朴的农村人来说，干部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未必有人会整天挂在嘴上，但他们心中都有一杆秤，多少分量都在他们心中。
“不要吵吵，先听我说。”老德寿只得又抬手压了压。
人们又慢慢恢复了安静。
“我从退伍回村就当干部，一晃四十多年了，自问也算勤勤恳恳，一门心思想让大伙过上好日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伙也只是混了个温饱。再看看人家那些富裕的村子，又是小二楼又是小轿车的，馋得我呀是直流口水。咱们村自古就是全县数一数二的大村，过去总是让别人眼红的，可现在倒眼红起别人来了，我这老脸火辣辣臊的慌啊。都是我这个当家人当的不合格，让咱村落后了，耽误了大伙儿发家致富奔小康啊。”说着说着 ，老德寿几乎哽咽了。
狗剩老汉站在前排中间的位置，离台子也就四五步远，他张开漏风的嘴说道：“德寿，你这是说的些甚？这些年来，你当咱村这个家也不容易，一不贪污受贿，二不多吃多占，常常还要往里贴钱，谁也没瞎了眼，都看着了，大伙还是拥护你的。”
人们纷纷点头附和，对于老德寿这样老黄牛式的干部他们是很信服的。
都说中国农民是最好最淳朴的老百姓，他们对于苦难的忍耐力很强，对于管理他们的干部要求却很低，即使你能力有限，但只要是个清官就会获得无限的拥护与爱戴，只要你还能给百姓办点实事即便有点瑕疵也是可以被认可的，即便你贪污腐败不干实事但只要不欺压百姓也是可以被容忍的。只可惜现在很多干部却连这么卑微的底线也突破了，不收好处不办事的还算好的，更有甚者是收了好处就乱办事。这些干部鼻孔朝天只向上看，在上级领导面前唯唯诺诺像个奴才，在下级和群众面前却又颐指气使像个皇上，什么为人民服务早就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海瑞为什么受人敬仰，包公戏为什么经久不衰？人们对现实失望久了便只能寄情于此了。
老德寿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心潮微澜颤声道：“大伙的心意我明白，我也谢谢大伙对我的信任，但我确实老了，干不动了，更主要的是我这思想已经落后了，跟不上形势了，再干下去就真的要把咱村给耽误了，所以还是让年轻人来接班干吧。福来和二狗都是咱村的能人，不管他们谁当选，我相信都会比我干的好。下面就让他们两个给大伙儿说几句，大伙儿鼓掌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