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来到一处开阔地,像是小小公园,周围都是绿植。
这里被规划建设地十分优美,人也很少,说是世外桃源完全不过分。
谢堰川经常和老太太出门散步,熟门熟路地领着周馡到一颗大树下,那里有一张木长凳。
他先让周馡坐下,自己再坐在一旁。
周馡终于放松,坐在树下抬头仰望枝繁叶茂。
走了一路他们都没话,这会儿周馡没话找话:“这棵树好大啊。”
谢堰川笑:“我奶奶也说过这句话。”
周馡:“是吗?”
谢堰川说:“我奶奶第一次坐在这颗树下时感慨,这棵树好大呀,比我都要大。”
周馡:“冒昧问一下,你奶奶今年高寿?”
谢堰川:“还差几个月就满七十五周岁。”
周馡:“好巧啊,我奶奶今年也要满七十五周岁。不过是在下半年的十月份去了。”
谢堰川问:“你想听听我奶奶的故事吗?在我心目中,她是个非常传奇的女性。”
周馡点头:“好呀。”
谢堰川的奶奶名叫陈黛青,土生土长的c城人。
五十二年前,陈黛青刚满十八岁,在那个年代年纪已经不算低龄。她没读书,开始帮人干活。以为文化程度地,也就只能做一些打杂之类的体力活。
陈黛青去了一个暂留在c城的香港人家中做小佣,每天负责打扫卫生,做饭。
这位香港人家庭条件十分不错,家中老爷子是做生意的,有个和陈黛青年龄相仿的男孩带在身边。
那个男孩名叫谢之旭,和陈黛青同岁。
同在一个屋檐下,一来二往的,陈黛青便和雇主的儿子谢之旭产生了感情,偷偷谈起了恋爱。
周馡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个香港人……谢之旭是你的爷爷对吗?”
谢堰川没否认也没承认:“你听我继续说。”
周馡点头。
谢堰川继续。
那户香港人其实瞧不上陈黛青出身,更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和她谈恋爱。不然陈黛青也不会跟对方偷偷恋爱。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那户香港人一家人喝过洋墨水,对待事物有着非同一般的见解和看法。
谢之旭更是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经常带给陈黛青完全不同的思想领悟。他教她西方人的思想,教她识字,给她读书听。
两个人瞒着所有人,甜蜜地在一起足足一年。
可那年中秋过完,那户香港人要举家搬回香港,谢之旭不得不走。
谢之旭许诺过陈黛青,等到冬天的时候他就会回来找她。
刚一入冬,陈黛青就发现自己怀孕,却迟迟等不来谢之旭。
在那个年代,通讯设备不发达,一封寄往香港慢则得好几个月。
陈黛青并未告诉家人自己怀孕一事,在那个年代,女人还未婚就怀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不仅如此,一家人都要被别人看不起。
这时候的陈黛青心里矛盾也纠结,一方面她深爱着谢之旭觉得他不会欺骗她;可另一方面,谢之旭音信全无也是事实。
仅仅是犹豫一夜,陈黛青便确定了自己要做什么。她要瞒着家人,独自一人去香港,去找谢之旭。
听到这里,周馡似乎已经能够脑补一个为了爱而进击的勇士。
她无法想象,在那个时候一个女人独自去香港要遭受什么,这一路上,她颠沛流离,被骗,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她能够到达香港,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啊。
用现在的眼光看待陈黛青那时候的举动,或许更多的人会觉得她是个恋爱脑。
可是没人知道,因为谢之旭,陈黛青知道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陈黛青从谢之旭的口中知道有美国那么一个国家,知道那里大街上很多人开着私家汽车,知道那里有万丈高楼大厦,知道那里的女生都可以上大学,知道那里人人自由平等……
谢之旭也对陈黛青说,任何事物不能只看到好的那一面,发达国家有他令人羡慕的地方,也有遭人唾弃的部分。
这一切,对陈黛青而言完全是异样的认知。
谢堰川:“我奶奶去了香港,可是香港那么大,她怎么都找不到谢之旭。”
身怀六甲,但因为陈黛青过于消瘦,怀孕四个月完全看不出来孕肚。
为了生存,陈黛青又去找了份工作,这次是在报社当打杂。因为她觉得,只有通过报社才能让她更快找到谢之旭。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还真的让陈黛青找到了谢之旭。
故事到这里,谢堰川突然停下。
周馡如嗷嗷待哺的小雏,急不可待地问谢堰川:“所以,他们就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了吗?还是有重重阻碍,最后摆脱各种艰难苦困在一起?”
谢堰川摇头:“都不是,谢之旭去世了,我奶奶甚至都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突如其来大写的be,周馡怔住:“所以,你很早就没了爷爷?”
谢堰川还是摇头:“谢之旭并不是我爷爷。”
周馡:“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快说啊。”
谢堰川摇头:“下次再继续告诉你。”
周馡简直要心梗。
好比一部电视剧正看得上头,却发现是连载,是连载就算了,偏偏她已经看完了最新更。
更要命的是,下次更新在什么时候还未知。
周馡:“求求你快说吧!”
谢堰川笑:“这样,你告诉我有关于你的一些故事,否则只有我一个人在说会很累。”
周馡:“那我说什么呢?”
谢堰川:“你刚才也提到你奶奶,不如从她说起。”
周馡脸色一变:“她那个人没什么好说的。”
谢堰川:“你好像并不喜欢她。”
周馡坦诚:“对,我不仅不喜欢她,还很讨厌她!”
谢堰川:“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树影斑驳落在周馡的肩膀上,显得她有些支离破碎。
她低着头,漫不经心扣着自己的指尖,闷闷地说:“因为她古板又刻薄,重男轻女,对我不好。”
说出这些话倒也没有什么障碍,事实上,周馡心里有各种各样对来自奶奶的,来自家庭的埋怨。
只不过,大部分时候她宁愿放在心里,也不愿意跟别人诉说。她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很少有感同身受,她也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身上有那些不堪的过往。
是的,不堪。
谢堰川站起身,又蹲在周馡面前。
周馡的视线与谢堰川平齐。出门匆忙,他并没有穿外套,只身着一件薄薄的长t。从这个角度看,他微微仰头,下颚线条分明流畅,整个人自带苏感。
这个人,简直从任何角度看都无可挑剔的好看。
“我可以抱抱你吗?”谢堰川真诚地向她提出这个请求,眼神温柔,语气轻柔。
周馡怎能拒绝得了。
几乎是她刚点头,谢堰川就将她纳入自己温暖的怀中。
周馡的周身被熟悉的气息裹挟,整个人似在安全的港湾。
她将自己的额头靠在谢堰川的怀中,闭上眼,闷闷地说:“一直以来我都挺想养一只狗的,可是奶奶不让。”
谢堰川静静聆听,伸手轻轻抚摸周馡的后背。他知道自己不用催促,她会慢慢道来。
那是周馡七八岁的时候,她在放学的路上捡到一只小土狗,高高兴兴抱回家中准备喂养,却被奶奶发现,小土狗被一脚踹飞。
小土狗疼得嗷嗷叫唤,周馡扑过去一把抱起,又被奶奶连人带狗推倒在地。
奶奶指着周馡的脑门说:“你自己就是个赔钱货,还弄这么个狗东西回来,怎么?生活那么滋润了还可以养狗吗?”
周馡的声音沙哑,眼眶泛红,但是她埋在谢堰川的怀里,不用担心任何异样的眼光。
“我好讨厌我的奶奶……可是我又很矛盾,因为她是我的长辈,我必须尊敬她,不能反驳她任何一句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仿佛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错的……可是,没多久堂哥也带了一只小狗回家,奶奶却什么话都没说……”
谢堰川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似安抚婴儿般,干脆把周馡抱起来,坐在自己的怀中。
他突然很后悔去提及那些让她伤心的过往,好比他拿着一把刀,将她已经愈合的伤口再隔开,露出血淋淋的那一面。
“不说了。”谢堰川亲吻周馡的发顶,“我继续说我奶奶的事情给你听好不好?”
周馡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刚才说到谢之旭去世。
谢之旭是抑郁去世的。
家中发现他准备发往c城的书信,才知道他偷偷和陈黛青谈恋爱,二话不说便要制止。可谢之旭记着和陈黛青的承诺,与父母反抗。他到底是力量弱小,反抗不成反被关在家中勒令反思。
短短几个月时间,谢之旭消瘦不成人形。那个时候很少人知道抑郁症,可谢之旭当时的状态就是严重的抑郁症患者。他焦虑、痛苦、疲乏,甚至经常产生自杀的念头。
等到家里人发现的不妥时,这才赶忙让去联系c城的陈黛青,妄图让她当最后的救命稻草。
偏偏命运就是这样弄人,这时的陈黛青独自一个人去了香港,家人对她生死未知。
谢家人就这样错过了和陈黛青联系。
可那时的陈黛青本人就在香港,她所在的报社甚至距离陈志旭所住的府邸紧邻一条街。
谢之旭抑郁而终的那天,陈黛青也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那是年末最后一天的香港,破天荒下了一场雪。
新年的喜气萦绕整个东方之珠,报社的黑胶唱片上播放着陈娟娟的《心尖上的人儿》,带着破碎的杂音,笼罩上黑白色的衰颓。
在南方长大的陈黛青也鲜少见这样大的雪,她独自一人伸手抚摸雪花,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什么,也是那天,她被车撞倒在地,大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