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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好小孩 坏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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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吃肯德基,一点好印象都没有留给我!不但一点都不好吃,而且还贵得离谱!除了二十四小时营业,在食材上根本没有什么竞争力!这种店能活下来,全靠了那些盲目崇洋媚外的有钱人!花着自己的血汗钱,给外国人做贡献,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吃完回来,小宋不困,还要跟我再聊一会儿。于是我们又坐到床上,菜没有端走,酒也还在,只是茶已经凉了。

    “斌子,是不是农村特别好玩啊!”

    “一点都不好玩!”

    “不好玩儿你为什么还那么喜欢农村?”

    “大姐,那是我的故乡,我的家在那里,能不眷恋吗?”

    “你们农村小孩儿都和你一样吗?”

    “从哪方面说?”

    “朴实啊。”

    “大姐,给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吧。”

    “好啊,你说说,好玩儿吗?”

    “我从小就一直受欺负,挨打受气的!”

    “啊?”

    “真的。那些一起玩儿的都比我大一岁两岁的,所以我就是那个受气包子。很多时候,别人做了坏事,就推到我头上,受的那些气就别提了!

    那些大孩子抢我的零食、偷我的彩笔、给我起外号、动不动就打我几下,还威胁我。

    有几个喜欢偷东西的,他们特别坏!先是偷了别人的东西,藏到我这,然后去告状。很快,别人就以为所有丢的东西都是我偷的,就开始讨厌我,对我有偏见。

    那几个人看到成功嫁祸给我了,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偷东西。别人从我这里找不到赃物,就以为我销毁了或者藏起来了,就给我家里告状。

    而丢了东西的人,竟然和偷他们东西的人合起伙来,在我回家的路上打我!”

    “我操!跟丫挺的干呐!我小的时候,打架打得多了去了,有一回三个找我的茬。你猜怎么着,我逮着一个照死里打!别管那俩怎么打我,我就打这一个,鼻梁子都给她打折了!从那以后,大部分都不敢正眼儿看我,敢跟我动手的更少,吓死他们!”

    “大姐,我可没你那么能打!我没跟他们打架,开始想告诉丢东西的是谁偷他东西了,因为我知道藏哪了,只要我一说,准破案。可他一动手打我,我到死也不会说了!让那王八蛋糊涂着去吧,他就该和坏孩子在一起。在我眼里,他比偷东西那几个更可恶!他靠着巴结坏孩子欺负好人,这和汉奸有什么区别,最该死的就是他们这种人!”

    “你就那么站着等挨打呀?他能打你一回就能打你两回!等他们打顺了手,有事儿没事儿就得揍你几下!不能当怂包!必须跟他们干!”

    “最先我是反击来的,后来就放弃抵抗了,骂两句我就听着,打两下我就受着。”

    “凭什么呀!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什么你就活该挨欺负呀?!”

    “小点儿音儿,大姐!那两口子都睡了。”

    我点了根烟递给小宋,拿过瓶子,往两个杯子里都倒了点酒。继续说道:

    “我发现只要不动,他们打两下就算了,反正没人敢下狠手。但是只要我还手,他们一定打到我没有还手的力气了,才算拉倒!我也知道,只要我告饶服软,他们就能放过我了,但我就是肉烂嘴不烂。

    我看不起他们,只敢打肉多肉厚的地方,没有一个敢下重手的。但凡有一个下死手,我也就反击了!打两下,疼一会儿我能忍,危及生命了,我也会像你那样,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我没干过坏事,我有原则、有良心,绝不向混蛋低头!他们可以打我、骂我,但他们并不能吓住我。很多时候明知道会挨揍,可我就是要跟他们对着干!所以那些年,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总盼着早点离开。

    后来换了地方。我以为会不一样了,可一切都没有变。那帮坏人没在这里,可另外一帮坏人又出现了。依然是靠着作恶来博取地位,依然是靠着欺压良善来获得关注。

    所以我来了北京,你也知道,刚来那两年也是受欺负,让人打骂。好像在哪我都是个受气包。”

    小宋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慢慢地喝了一小口。

    “斌子,哪都一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跟你一样不欺负人,但是谁他妈也别想欺负我!谁敢找我的麻烦,我就跟谁没完!想动手,那我们俩就只能活一个!

    从小到大,没学会别的,就学会打架了!我手黑,又从来不让步,所以打架就成了家常便饭!

    我恨透了那些就喜欢没事找事的人!”

    我从小宋手里拿过烟,慢慢地抽了一口,苦笑了一下。

    “大姐,这是哪啊?这是首都!有的是工作机会!你看看,满街都是招聘广告,遍地都是私营公司。我有什么呀?几十亩地!农活多累啊,多苦啊!土里刨食的日子太艰辛了!我不怕苦,也不嫌累,可明明有离开苦日子的机会,为什么不争取呢?忍一时,换来的是后面几十年的安逸,值得的。”

    “群居动物的共性,就连大象那么温顺的动物,都会出现欺负弱小的现象。”

    “我就是觉着不能太老实,不能任人欺负。我爸打我,我妈骂我,那没办法,谁让他们是爸爸妈妈呢,辈儿在那摆着了。

    可是在外边别人不能欺负我,谁敢动我一手指头,我就把他那根手指头撅折喽!”

    “大姐,也不能做的太过了!我有一个朋友,和我遭遇差不多,总被人欺负。有一次他带了把刀,扎死一个,扎伤一个。虽然事出有因,但还是进了少管所。不值得呀!

    就算是受点小伤,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只剩下一丝印记了。现在反过头来再看那些伤疤,虽然看得见、摸得着,不也是不疼不痒了吗,已经无所谓了!”

    本来不喜欢聊这种话题,挺伤感的。但是小宋兴致挺高,连吃带喝的,嘴就没停下过。听我说到这,有点不满意了,放下酒杯,伸腿踹了我一脚。

    “你快住了吧!别人在你身上留下伤疤是好事啊?回头好说古去?看见没,这个是让人楔的;那个是让人砍的;还有这个最大的,瞅瞅嘿,给我打成这样,我愣是没还手!丢不丢分呐你?还好意思说说!怎么那么窝囊废呢?!”

    顺着小宋踹过来的脚,我一把抓住她的脚腕,然后轻轻地在她的小腿上摩挲着。

    “以前总在抱怨,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喜欢欺负人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以给别人制造痛苦为乐?他们难道就没有心吗?他们难道就不怕来个比他横的也来欺负他吗?他们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小时候挨完打,总是幻想,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大侠该多好啊!我要是知道哪里有大侠,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把我所遭受的所有不公都告诉他!求他出世,求他去除暴安良、扶弱济贫!

    但谁不知道根本就没有侠客呀,哪有那么多的公平正义!所以哭过了就完了,自己还得学着给自己打气,学着坚强起来。”

    小宋并没有把腿收回去,任凭我抚摸着。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然后咕咚一声就干了。

    “斌子,以后我就是你的大侠,谁敢欺负你,我就让他拄一辈子的拐!”

    我也喝了一口,但没有干掉。补满杯中的茶水,又夹了一块松花蛋喂给小宋。

    “大姐,往后咱们谁也不打架!有法律管着呢,谁欺负咱们,法院去告他,报警去抓他。真要打出娄子来,咱俩不就分开了吗,是你给我往监狱送窝头,还是我给你送啊?”

    “别忘了在窝头里藏几根烟!”

    “藏了烟进去也得让人给抢喽,为抢烟又得打仗,输了赢了都会加刑!

    大姐,你说是在外边卿卿我我、吃香喝辣得好,还是在里头窝头儿咸菜、没烟儿抽好啊?

    别老那么大脾气,有火冲我撒撒就得了,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要不你老受气呢!干嘛就不争竞争竞?你越让着他,他就越来劲,越蹬鼻子上脸!忘了刚到北京那阵儿怎么挨的打啦?”

    “能忘吗?每次想起来都和一场噩梦的一样!那时候多惨呐,吃不上饭,又没地方住。正长个儿的年纪,就是因为营养跟不上,弄得跟个痨病鬼似的,那时候才七十多斤,你看现在,马上奔一百一了。这不就熬出来了吗!”

    “那时候你够好玩儿的,跟一退了毛儿的黑猩猩一样,又干巴又瘦!黑不溜秋的,还老弯腰驼背,再抱着那么大一把琴,看着就可乐!还别说唉,这一年多过去,白了、也胖点了。还真像是长了点个儿,原来感觉咱俩差不多高,现在挎着你,老感觉比我高那么一块儿!”

    “又拿我开心!又说我是退了毛的黑猩猩!那时候为什么一天到头的直不起腰来?饿呀,一天最多吃两顿,吃一顿都很正常!

    强子哥俩晚上上夜班,夏天的时候等不到饭点就得走。他一走就没人买菜买馒头,我就得饿着!我们又没有冰箱,什么也存不住,有中午的剩饭也馊了,哪敢吃啊!早晨他们下班回来就睡觉,我又得饿一顿。

    每天就盼着中午吃饭,天大的事儿也不出去,必须等着吃完中午饭!为什么我总闹着买米呀,晚上可以弄碗米汤灌水饱!

    那哥俩对我不怎么上心,偶尔想起来留一块钱给我,不过一个月也没个十回八回的。我们的伙食费他俩算得很仔细,不愿意为了我单独花钱。”

    “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都饿成那样了,还坚持玩儿什么音乐呀!哎!你也不知道跟我要点钱,就不怕饿坏了吗?”

    我拿起酒瓶,把最后一点二锅头分了分。

    “大姐,敬你一个!”

    “敬酒都不会!敬酒得双手捧杯,还得先干为敬!”

    “是!以后你多教教我!”

    喝完酒,我点了根烟,抽了一口,递给小宋。

    “大姐,今时不同往日啊。现在你给我花点儿,我给你买点儿,都不算嘛!咱俩是对象的关系。那时候我凭什么跟你要钱,啊?老塔那我都不好意思伸手,凭什么花别人的钱?名不正言不顺啊!”

    “傻逼!”

    “这怎么又骂上了!我没说错什么吧?”

    小宋把另外一条腿也从凳子空里伸过来,用两只脚在我腿上摩擦着。

    “不能白拿还不能借呀?你找我借钱不就行了吗?”

    “借好借,我拿什么还?那时候根本没有进钱的道,出去打杂儿都没人要,都嫌我岁数小,怕我什么都不会干。勉强找点零工,给的钱又少得可怜。”

    “先借点凑合活着,别饿死呀!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大拧种呢?”

    “那谁知道你怎么看上的!要不明儿咱去豁口让瞎子给算算吧!没准就是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让你来我这儿还账来了,就得跟着我生气呢!”

    “滚蛋!你还信豁口瞎子那一套!”

    “我是不信!但是挡不住有人信啊,老听人说起豁口那瞎子,好像名气挺大的!”

    “大个屁!瞎子早死了,咱俩没认识的时候就没那人了!”

    “哦,死了。这个我真不知道。”

    (注:民国时期到新中国成立前,北京城墙上总共被扒开了十个“豁口子”,我们说的这个是现在的东四十条桥位置,那里曾经有个以算卦为生的盲人。)

    “大姐,你父母两边都没有兄弟姐妹吗?”

    “我妈那边有个妹妹,比我小七岁。我妈不喜欢我,所以那边不怎么去。这边后妈不养活,他们老宋家到我这就绝户了!”

    “这是怎么说的!绝户这话可不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太难听了!回头我帮你照顾他们,算半拉上门女婿。”

    “滚!怎么哪都有你!”

    小宋好像不喜欢这个话题,喝了一口茶水,穿鞋下床,开始收拾东西。

    “不说了,困了,睡觉吧!”

    “好,睡觉。大姐你先上个厕所,我收拾收拾。”

    “一起收拾吧,先放厨房,明天再刷。”

    “你别管了,我起早点,连早饭一起做出来。”

    “斌子,你睡哪?”

    “茶室啊!要不你睡茶室?”

    “不想跟我一起睡这屋?”

    “能不想吗?棺材没准备好呢?”

    “还记着呐?”

    “这才几天?那么大忘性,早就拄上拐了!”

    “嗯,早饭做好了叫我,明天得去上班。”

    “白米稀饭,暴腌儿萝卜条,一人一个烧饼一个煮鸡蛋,行吗?”

    “行啊,这就不错了。”

    “我平时都是一碗白开水,一个馒头,几根萝卜条,从来不煮鸡蛋。”

    “嗯?老塔不让你吃鸡蛋?”

    “当然不是!老塔从来不让我花钱买东西,说用不着我花钱,所以我不好意思吃。能填饱肚子就得了,不能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冰箱里经常有火腿,烧鸡什么的,柜子里也一直都有松花咸鸭子儿,最多捏几个花生米,我早晨一直不动那些!白吃就可以了,不自律可不行!甚至是晚上的剩菜,我都很自觉地不吃一口。我想的是,既然没有扔,那么剩菜也是他们喜欢的。”

    “好,我听明白了,你这么做也没错。”

    小宋抱了我一会儿,好像想说什么,但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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