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坦白局
昏黄的煤油灯下，胡雨生瞅着一旁沉默不语，眉头紧锁着的林雪城不解问道“出什么事了，刚刚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林雪城抿了抿唇，垂下眼眸低沉着声音缓缓道“那丫头的妈妈姓孟。”
胡雨生完全不懂自己的好友在愁什么，撇撇嘴道“姓孟又怎么了，江南那带孟姓本就是大姓，这有什么奇怪的？”
沈川阳摇了摇头，走过去安慰似的拍了拍林雪城的肩膀，对着满脸疑惑不解胡雨生无奈叹了口气道“老林的祖母出自孟家，懂了没？”
“你是说？”胡雨生灵光一闪，大脑快速闪过一个念头，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不对啊，我记得早几年去孟家做客，当时听孟家主开玩笑说他们家族里嫡系的姑娘没有一个外嫁的，会不会那丫头的妈妈跟江南孟家没关系？”
林雪城抬起头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般，幽幽道“嫡系是有这个不外嫁的传统，但旁支却是可以的。我祖母还在世时，林孟两家来往密切，小时候更是经常被她带回娘家小住。记忆里确实有那么几支旁支来往密切，其中好像有一支就是北川孟家，弃商从文。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底如何，我也说不好了。那孟婉若真是出自北川孟家，月丫头与我相似也是有可能的。”
“老林啊，我都想看打开你的脑袋瓜看看它是咋长得了。过了几十年，你都还把这种小事记得这么清清楚楚，要是我早忘了，不能比啊。”胡雨生不由得羡慕地感叹道。
林雪城见好友这副故意做出来的羡慕嫉妒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当时的孟家家主是我舅爷，老人家一辈子最是喜欢家中小辈多读书，鼓励多元化发展，男儿志在四方不要只死守着那点祖传产业。他当年尤其欣赏北川孟家，那一支几乎是用了四代才彻底将骨子里的商人气息掩盖下去，整支主攻文坛，励志书香传家，所以对他们印象才稍微深刻了一点。你要是问我其他的事情，我还真不一定记得。”
哪怕是装得再像的轻快语气，胡雨生和沈川阳与他相熟多年，哪里听不出来好友内心深处压抑着的忐忑和紧张？
“老林…”胡雨生看着好友那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也难受的厉害。
可他们都不是当事人，在绝望的事实面前，再有道理的语言也都会显地格外苍白无力。
林雪城从胸口处小心地掏出那张林郁星临走时特意塞给他的那张黑白全家福，手轻柔地摸了摸那个站在他旁边穿着一身旗袍的身怀六甲的妻子，目光中满是柔情，笑中带泪道“璨漾，你还是那么好看，可我都老了，以后我要是活够了去地底下找你，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一直沉默着话不多的沈川阳看着照片上熟悉着的人像，红着眼声音沙哑着道“她不会，无论你什么样子她都喜欢。她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清妍，你要是不好好活着继续找下去，她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不会原谅你的。”说完就跟一个倔强的小孩一样背过去睡了。
“川阳………”林雪城看着他那副孩子气的模样，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当年，他和沈川阳是建国后第一批学成之后主动报效祖国的留学生，二人在海上相识，因其研究方向有交集便多聊了几句，谁知道相谈甚欢，后有一起进入同一所大学执教，再加上他比沈川阳大上几岁，平日对他照顾多一点，一来二往以后，二人更是互为知己好友。
在沈川阳的介绍下，林雪城认识了女子学校的老师，他的表姐，徐璨漾，一个地道的四九城姑娘，性格大大咧咧，活泼开朗，整日活的像个小太阳一样。
因着沈川阳的关系，三人平日多是一起聚会出游，很快性子温吞谦和的林雪城就被明媚灿烂的徐璨漾所吸引，在他的苦苦追求下，二人成功坠入爱河。
徐家相对于林家来说虽是小门小户，可徐璨漾本人性子讨喜，再加上林雪城本人护得厉害，非卿不娶，林家虽有些微词倒也没太过分。婚后小两口独居京都，感情甚笃，没过多久徐璨漾就有了身孕。林雪城工作重，忙起来的时候多得是三五天回不了家，身子眼瞅着越来越重，身边不能没人照顾，再加上林家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徐璨漾虽有些不太愿意但拗不过丈夫只能提前回江南待产。
那张照片就是林雪城护送徐璨漾回家那次照的一张全家福，也是林雪城这辈子照过得最全的一张全家福。
怀着身子，又是林雪城的第一个孩子，林老太太格外看重，因此林家上下倒也不太敢怠慢，再加上徐璨漾天生性子乐观，远嫁的日子虽然有些孤独也并不算难熬。
林雪城早就跟妻子约定好预产期前半个月请假回家陪她待产。谁知道，就在那天早上他兴奋的准备回家时，却突然被国家有关部门带走审查，并切断他与外部的一切联系，原因是有人举报他出卖国家秘密。
等调查清楚，他被放出来急匆匆地赶回家时，才知道徐璨漾因为得知了他的情况又联系不上他气急攻心早产了，而且在生产的那一天，老宅离奇失火，当时情况一片混乱，还没等到去医院，孩子就出来了，人多手杂之中，她们的女儿丢了。
从那之后沈川阳再没叫过他一声姐夫，哪怕后来几十年林雪城做了很多弥补，他也只喊他老林。
在他看来，如果他的表姐当初不是嫁给了林家这种复杂的大家族，如果林雪城不是有那么个什么实验都往身上揽的性子，他的表姐完全可以避免那场意外，幸福生活一辈子。
林雪城这辈子始终无法忘记，那年冬天，在京都，在他们自己的小宅子里，那时的徐璨漾因郁结于心再加上生产时彻底伤了身子已经病入膏肓，瘦削入骨，惨白着脸，有气无力地拉着在床边哭得一塌糊涂地丈夫哽咽着哀求道“雪城，求你看在我们的情分上，一定要找到我们的女儿，我这辈子只有这一点放不下心。我死后不入祖坟，只葬在京都。”
林雪城颤抖着唇，轻轻道“好。”
她生在四九城，死在四九城，此生再不入江南。
夫妻一场，徐璨漾到最后竟然对他用上了求字，林雪城心里明白他的妻子终究是有些怨恨他的啊，谁都知道那场大火不是意外，可是林家当时内忧外患，他……
大概终究是错了。
看着心爱的人撒手人寰，林雪城跪在床前，一夜头发半白，他多想跟她一起去了啊，可是他更怕有一天他们的孩子回来了，他们都不在了，她就成了一个孤儿，一个没人疼的孤儿。
所以他得活着，他得一直找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找不动为止，他得查清楚当年事情得真相，他得带着真相去求得璨漾的原谅。
夜里，姜月月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复盘当时的情形，半晌过后忍不住向憨憨问道“今晚上这事，你是不是也看出点什么了？”
憨憨舔了舔爪爪，呆萌道“那个跟你说话的老头好像一直在套你的话。”说完以后低下狗头喃喃道“难道又开启副本了？”
自从空间升级以后，姜月月和憨憨之间关系更为密切。除了不能互相听到对方心里的声音外，彼此的一举一动双方都了如指掌。
姜月月早就在心里觉得憨憨有点不大对头了，眼下听到那句下意识地话，更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那小东西有事情瞒着她，当即一个闪现进入空间，猛然提起憨憨的两只前爪爪逼问道“什么副本？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憨憨顿时头皮发麻，暗恨自己一时嘴快，立马大脑快速转动装出一对湿漉漉的无辜大眼睛，想把事情糊弄过去，刚要开口耳边就响起了姜月月阴恻恻的话“你要是敢再说谎，我就直接把你退掉，申请别的小统过来或者我在空间里把你宰掉做一锅大补汤。”
这两条几乎是憨憨的死穴，不能灰溜溜回去还更怕死，它目前虽然不能出去，但目前在空间里面它就是实体，而且拥有正常的五感六识，立马弱唧唧地装可怜道“月月，憨憨签订了保密协议，恶意泄露信息会受到严重惩罚，真不是故意坑你的。”
姜月月果然没感觉错，这就是动物版的顾之檐，硬下心肠完全不为所动，仍然冷着脸道“哼，你坑我太多次了，我不相信你，赶紧说，不然我现在立马就提出宿主申请。”
自从接收学习数据库开始重新学习之后，姜月月慢慢地也摸索出了很多空间隐藏功能，宿主投诉功能就是上次发现的。
憨憨完全也不想反抗了，它心里明白如果今天还不说实话，今后姜月月肯定不会待见它，不用说完成任务了，能不被退掉就已经不错了，无力地垂下小脑袋哼唧唧地道“月月，有些东西憨憨真的不能说。但憨憨能肯定告诉你的就是这里原本是一本书的世界，书中有角色独立人格觉醒后企图摆脱控制，产生出强烈的反抗意愿，越来越多的反抗意识汇集在一起衍生出新世界独立运行规则与原文力量相抗衡博弈，最后由于那个李建军，就是月月当时骂过得那个渣男，宁愿自杀也不愿意屈服原剧情，人物提前提前消失导致原文世界全面崩塌。”
姜月月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尖叫起来“李建军？怎么可能是他？”
憨憨也没打算瞒着姜月月，反正这事她去镇上一趟也能打听着，主动开口解释道“副本里李建军当年刚入钢厂时就对同事薛娇一见倾心，从此再难忘怀，而后更是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她，最终二人喜结良缘，但后来因为家庭琐碎和矛盾消磨了两人之间的爱意，终成怨偶。但现实里，从孟婉第一次被伤害以后，李建军独立人格就开始觉醒了，清醒的时候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对他的爱的人做出那种举动，一面是爱到骨子里的本能一面是不可压制的原剧情。慢慢地他自己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可是他改变不了什么，只能逃避躲开薛娇，怕自己靠近一点就会伤害她。就是月月醉酒那晚，原副本剧情里应该是薛娇当场对李建军捉奸在床的从而心死提出离婚的。可是那晚李建军关键时刻拼命反抗，他爱薛娇深入骨髓，哪怕就是死，他也做不到背叛他们的婚姻，背叛他的爱人，在觉察自己快反抗不了时，李建军选择了跳楼。事件影响过大，导致合作方直接出局，憨憨也是那晚收到下发的邮件才知道的。”
姜月月听完以后对李建军和薛娇的爱情有些唏嘘，明明相爱却又那么身不由己。不由得想起酒醒以后自己的原文记忆被全数抹杀那事就知道憨憨没撒谎，继续板着脸追问道“那你呢？到底来干啥的？不单是为了粮食来的吧。”
感觉到姜月月加重的手劲儿，憨憨小身体在空中旋转了几下哆哆嗦嗦道“除了收集粮食外，憨憨还有一个任务，但憨憨目前不能说，月月会在合适的时机知道的。”
姜月月抓住憨憨脑后跟的那块死肉，将它拎到自己面前，眯了眯眼，用着最危险的语气威胁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想想你还有什么没对我交待清楚的。不要心存侥幸，今天你对我撒谎，以后要是被我发现了，你知道你自己会有什么后果的。”瞅了瞅它那副奶萌奶萌的样子，冷然道“别给我装可怜，没用。”
憨憨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真是自作自受啊，看了看姜月月板着的脸，突然严肃起来道“月月你不是我偶然选中的，而是那个人只能是你。”说完充满灵气的大眼睛看了看自己这副小身板，委屈巴巴地谴责道“还有，月月，我一直都不是小奶狗，我是狐狸，纯种银狐！！！”
姜月月听完以后先是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以后没忍住直接笑喷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憨憨的小脑袋找补道“对不起啊，原来你们天数星的狐狸都这么狗……可爱吗？”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一只狐狸腿短尾巴短实在太像银狐犬了，她是真没分出来啊。
憨憨斜了斜眼，转了转小短腿，愤懑道“我总觉得你是在骂我。”
姜月月摆摆手，心虚道“哪能呢？你这么好看我怎么可能会骂你呢？”就是骂狐狸也不会承认的啊，突然想起什么，眼神幽暗道“你这只小狐狸心里藏着那么多事，为什么刚开始装出那副小白样子来？”
憨憨眼神虚无漂浮，前爪爪搓了搓，垂下狐狸脑袋不太好意思道“这个，这个，系统管理员培训时我跑神了没太听讲，等我自己操作时很多都不太会，我怕你嫌弃我要把我换掉。再加上我把你传送过来之前调查过你的过往，知道月月这人最是同情弱小，聪明漂亮，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所以想博取你的同情心来着。”说完就瞅着姜月月握紧的拳头，连忙找补道“月月，我发誓，我后面真的没坑过你了，真的，而且我现在操作都可熟练了。”
姜月月咬了咬牙，看了看憨憨那么小的个头，动手到底是胜之不武，最终将拳头放了下去，冷笑道“敢情我是进了狐狸窝吧。”
外面一只顾之檐，里面一只憨憨！！！
憨憨:……………………………
夏夜，树上的蝉鸣一声一声地叫个不停，屋内偶尔穿过一阵凉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之檐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沉再也听不见林深絮絮叨叨的话语，整个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卷入一片苍茫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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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花白的顾之檐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躺靠在橘子树下的摇椅上对着匍匐在他脚边的那只纯白色小狐狸温和道“要吃烧鸡吗？厨房里有，自己去拿。”
小狐狸那对大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兴奋地摇了摇那只蓬松的大尾巴，走到半路像是想起什么，又急忙转过身跳进他怀里，一下又一下地亲昵地蹭了起来。
年老的顾之檐轻轻地摸了摸它小脑袋，温和道“我要走了，你不用再陪着我了。吃完了烧鸡就赶紧回家吧。”
那只小狐狸却死活赖着不肯下来，大尾巴将年老的顾之檐胳膊卷得紧紧地不放松，眼睛里似乎还饱含着泪水。
年老的顾之檐推了推眼镜，像是看着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幽幽道“你不用难过，谁都有这么一遭，其实，我还挺开心的。”
那只纯白色的小狐狸像是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躺在摇椅上的男人，最终一蹦一跳走开了。
年轻的顾之檐站在迷雾里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向前跑去，他想去问清楚，如果这是年老的他，那姜月月呢？他的小姑娘又在哪里呢？
终于穿透迷雾，年老的顾之檐就像有所感应一般，一直闭上的双眼陡然睁开，看着年轻的顾之慈祥地笑了起来，两人目光交汇，明明都是一副容貌，却偏偏像极了两代人，浅笑着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明明没有一个字提到是他的小姑娘，可年轻的顾之檐偏偏就知道说的是姜月月，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轻笑道“她如今挺好的，能吃能睡，整天活蹦乱跳的，一听见有瓜吃整个人都能立刻兴奋起来，今天白天还做了很可爱的事情。”
年老的顾之檐羡慕地看了看年轻的自己，从躺椅上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好对她，珍惜缘分。”
年轻的顾之檐听见他这么说，忍不住蹙了蹙眉，脸色变了变，紧张道“她现在不在你身边吗？”
他一直以为这是几十年后的他自己，是几十年后姜月月没有陪在她身边吗？
年老的顾之檐见着年轻的顾之檐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你别多想，她一直在的，我只是在这等她回家而已。”
年轻的顾之檐还想再多问点什么，就感觉他的身体快速下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直接从梦中惊醒。
那个人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