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景翳没想过活，他不知道他的生命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就这样走完一生，好像也不错。

    可他的母亲希望他活。

    在这个世界，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块记录生理特征的芯片。一般情况下，只有自己才能够查阅芯片的数据。但一旦人的生理特征低于临危值，相关部门就会收到警报。

    那个beta和景翳的父亲都死了，人口调查局自然也收到了警报——虽然等他们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成了一堆单靠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来的碎/肉。

    景翳的母亲替他顶了罪，她说是她的丈夫带着别人一起来侮辱她，她实在受不了这份欺辱，于是恨极了的她杀掉了她的丈夫和那个欺辱她的人。

    不管调查员有没有相信这份供词，但一个beta杀人总好过一个omega杀人，于是调查员就此结案。在beta的贵族母亲的要求下，景翳的母亲被判木仓决。

    景翳因为已经成年可以独立生存，因此人口调查局的人在帮他解决了一些问题后就离开了。在新的房子里，只有景翳一个人。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味道，在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环境下，景翳总是想到他的母亲——那位柔弱了一辈子的beta，选择了替自己的孩子顶罪。

    在她被枪/决的那天，景翳没有去，因为她说，如果景翳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她将死后也不得安宁。

    景翳知道，他的母亲是希望他能忘掉一切好好活下去，一旦景翳亲眼看见了自己母亲的死亡，他必然被愧疚折磨一辈子，所以，他的母亲选择了独自走完最后一段路。

    而景翳选择在高高的围墙外面，在他母亲看不到的、他离母亲最近的地方，送了母亲最后一程。

    那段时间，景翳总是梦见过去，梦见那段身处地狱的日子，梦见他的母亲对他说：“宝贝，好好活下去。”

    于是景翳选择了最可笑的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他把他的经历打了码后发到了星网上，盼着有一个人救救他。

    将自己的伤口血/淋/淋地剖开，任人在上面撒盐，只为了找到一个能够给他缠上绷带的人。

    撒盐的人多，景翳自虐一般看完了所有的回复，冷静地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用最恶毒、最下流的语言揣测他，仿佛没有一点点的难过。

    他什么没有经历过呢？哪里还会难过呢？

    景翳有的时候觉得，他大概找不到那个人了。这个世上他孑然一身，只怕死在这里也只会有人口调查局的人会来给他收尸。

    但上天终归是垂怜他的，那天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收到了一条私信，发件人是“青松”：亲爱的景，我很遗憾你的遭遇，但人生路漫漫，总有一天，你会走出低谷。

    私信的最后，是一张图片，上面画着一棵q版的肥嘟嘟的松树，松树被打扮得花枝招展，露出无奈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松树的表情太过好笑，景翳突然就笑了起来，仿佛看见了光。

    景翳和那个叫“青松”的人聊了起来，两个人在网络上联系，隔着谁也看不见谁的虚拟屏幕，成为了熟悉的陌生人。

    渐渐地，景翳无法满足于和青松隔着网络交流，于是他偷偷地入侵了青松的账号。

    透过一层又一层地加密入侵别人的账号，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景翳是个天才，这难不倒他。几乎是毫无阻拦地，景翳得到了谢抚松网络上所有的信息。

    看着虚拟屏幕上那个眉眼含笑的少年，景翳仿佛看见了满园花开。他能想象得到，这个少年是在多么温暖的阳光下留下了这一张照片。景翳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那个少年的脸，但他的手穿过了虚拟屏幕。

    景翳开始近乎疯狂地追逐谢抚松。他定位了谢抚松的位置，通过屏幕看着谢抚松的一举一动，带着他也不明白怎么出现的嫉恨讨厌着谢抚松的相亲对象。

    当景翳发现他越来越想见谢抚松的时候，他顺从了心里的想法，向帝都大学递交了入学申请。

    他终于和谢抚松同处同一片天空了，但想象中的快乐并没有到来。相反，景翳越发不满足。他不想谢抚松和别人说说笑笑却对他像个陌生人，他不想离谢抚松那样远可别人却能对谢抚松触手可及，可他也没办法告诉谢抚松，他就是谢抚松网上那个充斥着阴暗的网友。

    于是景翳选择了重新认识谢抚松。

    他略施小计就得到了谢抚松室友家中的丑闻，毫无心理负担地揭露那桩丑事，然后冷眼看着谢抚松的室友不得不退学回家。

    紧接着，他故意得罪了他的室友，让那个骄傲的omega把他赶了出去。然后，他可怜兮兮地、像是世界上最无辜的小白花那样，向他的导员哭诉。

    一切都不出他的所料，那位心地善良的导员老师把他分配给了名声素来极好的谢抚松当室友。

    景翳就这样靠近了他的光。

    谢抚松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他以为的偶然是景翳精心准备的必然，景翳一直在骗他。可他却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有一点点隐秘的开心——就像被饲养久了的鸟儿，鸟笼被打开，也不会飞走了。

    谢抚松不怪景翳骗他，不觉得景翳的过去不堪，他只是心疼，心疼他捧在手心的宝贝，有着那样惨烈的过去。

    谢抚松想，他以后要每天都把景翳捧在手心。

    谢兰树以为谢抚松在看到那些资料后会恐慌、会害怕，然后会哭着和他说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要见景翳了，然而想象和实事不说相差无几，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关系。

    因为谢抚松根本没哭没闹，或者说他根本没找谢兰树说过一句话，整个人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时间长了，先坐不住的人反而成了谢兰树。他一边说着死都不管景翳的事，一边却要为景翳的事跑前跑后，还得分出心来关心自己的倒霉弟弟，然而倒霉弟弟还不理他，一时间谢兰树觉得自己委屈成了两百斤的宝宝。

    然而，两百斤的宝宝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回报，景翳发明了omega腺体失活药剂的事情被曝光在了星网上，网上闹得腥风血雨，竟然有“联邦应按照法律对涉事人员处以绞/刑”这样的言论出现，而这个言论居然还被很多人支持。

    这很不妙，真的很不妙，这意味着景翳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动到了alpha的逆鳞，开始引起了alpha的反弹。

    谢兰树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一时间气得风度都维持不住，怒道：“我是不是说过这件事不准走漏一点风声，你们告诉我，为什么全网都在讨论这件事！”

    亲卫被谢兰树的怒气波及，大气都不敢喘，亲卫队长咬着牙出来汇报：“大少，这件事是穆家做的，但穆家的背后，是议会……”

    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了，穆睺观的事虽然表面看起来和景翳无关，但穆家很难不把这笔账算到谢家和景翳的头上，再加上穆家因为这件事先失去了继承人、再被贵族联盟排斥，渐渐远离权力中心，不满早已积蓄良久，以至于投靠了议会。

    议会是平民阶层创立的权力机构，成员以为平民谋福祉为当前任务，以消灭贵族阶层为终极目标，除了军国大事，事事都和贵族联盟唱反调。

    而景翳，这个出身平民却不知廉耻地依附贵族的omega，早就上了议会的黑名单，议会巴不得景翳出事来警告所有的平民不要依附贵族，更何况还可以趁机打击贵族联盟，议会成员简直做梦都恨不得弄死景翳。

    谢兰树近期一直在游说贵族联盟，希望联盟作保保证景翳无事。但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本就打算隔岸观火的贵族联盟恐怕更不会出手相助了。

    谢兰树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因为一旦事情真闹到不可挽回，他也只有一个选择——放弃景翳。景翳再如何，也比不上祖祖辈辈流传的家业——即使景翳的处境有一部分是因谢家而起。

    谢兰树只觉得无颜见谢抚松。他的弟弟那样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以为他一定可以救自己的爱人，但他却在事情还没有不可挽回的时候就想到了放弃。

    他不是个好哥哥。

    想到谢抚松信任的目光，谢兰树握紧了拳头，良久，他才缓缓松开手指，带着几分自弃与疲惫，说：“找到那个叫薛繇的omega，想办法让他承认药剂是他发明的。”

    本来……本来就是如此，如果不是薛繇偷偷记录了zv-0402的配方，如果不是孙骁把配方从研究院偷了出来，如果不是薛繇配出了药剂并自己服用还被人发现，景翳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景翳没想过害人，也没想过把药剂拿出来闹得满城风雨，他只是想和自己的爱人长相厮守，有什么错呢？如果不是薛繇横插一脚，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么，他让薛繇出来承担所有的错误，又有什么错呢？

    谢兰树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一遍一遍地催眠自己，想告诉自己他并没有错。不管是什么，哪怕是他的底线、是他发过的要保护联邦的誓言、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他的弟弟重要。

    那是他从小保护到大的弟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