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勾结
暮色沉沉，夜空中压着乌云，像是又要下雨了，空气里坠着潮气，又冷又重，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闷。
秦羿回到营中一坐就是整日，兰霜留下的痕迹早已被清除，这宽敞明亮的营房里再也没有她身上独特的气息。
他这几日，像是做了一个美梦，梦里的她灵动可爱，恣意鲜活，是他这二十年来最快乐也最开怀的时光，可这美梦像是那五彩斑斓的泡沫，他一伸手，就破了。
他骗过自己，骗自己她也有意，但结局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若有意，又为什么要走？在如此紧急的关头，她宁愿不要他的帮助也要走，这还不足以证明一切吗？
他心烦意乱，手中的那本《三十六计》被他捏成了一团，可他还是放心不下，他没有办法如她一般洒脱，在与她的这场博弈中，他输得彻彻底底也心甘情愿。
他唤来金威，要他独自去富林城打探她的消息，只有确认了她好好的，他才会放心。
谭俊义为兰霜准备了单独的小院儿，就在城防营后头，等她安排好一切，齐心便搀着她回了院子。
今日齐心替她诊过脉，气血两虚又受了风寒，身上还有大大小小轻重不一的外伤，她这一路一定是极为辛苦，他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可到现在也没有机会。
她看上去很累，脸色不佳，食欲不振，回了院子便守着炭盆坐在窗边痴痴地看着漆黑的夜空。
寒风忽起，他不得不上前提醒：“公主，夜里凉，该关窗了。”
她猛然回神，一双眼睛里有惊讶还有慌张，她迟钝片刻，然后道：“好。”
他上前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寒风，她脸上的寒意也悄然消散，她突然开口问：“你是怎么到这里的？青竹呢？”
齐心以为她担心青竹，便将他当时的安排说给了她听，她沉默着点点头算是知晓。他又讲起他一路北上寻找谭将军的事，说了一半却发现她好像根本不在听。
她低垂着眸子，手中的汤婆子被她来回搓了又搓，他看不到她的眼睛，但能感受她身上萦绕着的浅浅的忧郁。
他没有办法开口问她这一路到底经历了什么，因为怕提及她的伤心事，所以他想了想，只好道：“时候不早了，公主还是早点歇下吧，明日兴许还有很多事等着您去处理，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与周伯源斗智斗勇，不是吗？”
兰霜抬头对上他干净的一双眼睛，微愣了片刻，然后道：“你说的对，辛苦你了，齐心。”
他那时候好想再说点什么，但她径直起身坐到了床边，并没有给他继续往下说的机会，他只好笑道：“不辛苦，我就在隔壁，公主有事叫我。”
“好。”她笑着回答，那笑意却不及眼底。
不出意外，兰霜做梦了，她梦见了很多年前在天清河畔遇见的那个少年，怯生生的一张脸，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的。
那时候的风很轻柔，天清河的河水也格外平缓，脚下的草地松软，少年的笑意清澈，那笑声好像还在她的耳边。
但时间飞逝，眼前的少年摆脱了稚气和青涩，他再一次站在自己面前问：“我的弱点被你知道了，你该不会笑话我吧？”
她猛然惊醒，窗外天色微明。
她早早就起了身，一出门齐心已经在院子里替她熬着药，见她出来，齐心便道：“公主回屋稍待，我熬了粥，马上给你盛来。”
“好。”
她的身份特殊又不能提前暴露，她放心不下别人，所以身边只有齐心一个人照料，见他这么早就起身，她实在是不忍拒绝。
今日一早谭俊义就出现在小院外，他将昨夜的行动向兰霜一一汇报，就看周伯源进入作何反应。
若她猜测无误，周伯源无非两种反应，一种是不当回事，兰霜的行动会被拖延上几日，但传言却能在城中迅速传播；一种是立马派人抓捕她的这些“盐贩”，但她人多又能频繁更换卖盐地点，他手下的人出动只会让城中百姓更为关注此次事件。
横看竖看，结果对她都是有利的，但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周伯源竟敢封城。
经过他们这几日的努力，不光是城中百姓已经知晓止水湖的秘密，就连军中也开始肆意流传周伯源封锁止水湖独吞金山这一传言。
她不清楚周伯源此举是不是恼羞成怒，但封城已成事实，他甚至放言，不抓住此次贩卖私盐的贩子他便一直对富林城实行管制，进出城门都得经过他的排查。
周伯源这一举动意味着几方城门都由他接管，若是北齐出兵，他只需要大开城门，富林城便不攻自破。
而这恰好证明了她一开始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虽说卖盐一事让周伯源失了民心，但她远远低估了周伯源的野心和魄力，如今他借排查一事封锁富林城相当于是兰霜亲自给周伯源递上了刀子。
昨夜兰霜彻夜未眠，谭俊义和齐心也跟着她未合一眼，谭俊义的焦虑已表达了数次，但兰霜都只是沉默。
今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城南就爆发了一场冲突，官兵们将百姓堵在城门口不让进出，城门内外人满为患。
兰霜得到消息也迅速赶到了城门，今日这架势远比前几日更为剑拔弩张。
守城门的士兵个个全副武装手持长矛，城中百姓也不甘示弱，人潮一波又一波往城门口涌，人群中怨声载道。
“你们把城门封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地里的庄稼怎么办？我那羊圈里的羊都快饿死了！”
“我那一批货就赶着这几日出货，你们不让我出城逾期交不了货谁来负责？！”
“我那老父亲腿脚不便，突患恶疾，就等着我送药回家，你们这般行径简直是草菅人命！”
兰霜听了几耳朵，此番情形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富林城地处边境，许多生活物资都来自于城外，井水、木柴、蔬菜还有各种肉类，更何况富林城以药材为名，百姓的药田全都在城外，他们这一封城便是封了百姓的生路。
“吵什么？！”门楼上传来一记响亮的男声。他从暗处走来，身上穿着银甲，面上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
他双手撑在城墙上，居高临下道：“只要你们交出那些盐贩，这城门自然会打开，交不出来，就别怪我周伯源不讲人情。”
兰霜看到他露面，悄然勾了勾唇角，他果然来了。
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声音里带着那夜她在止水湖畔听过的悠闲，丝毫没有为止水湖暴露一事烦忧。
兰霜知道，他能这般放肆，是认定了二哥远在玉城无法及时作出反应，城中的谭俊义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又或者说，他十分乐意见到这样的动乱，他知道二哥心系北境，若是他骤然听闻富林城生乱，定会带伤亲赴，那二哥的内伤一定会迅速加重。
想到这里她突然一阵心惊，原来前世二哥的死竟是这般可怕的谋划！从受伤到太医隐瞒伤势到边境动乱到内伤突发，二哥的死全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她的双手迅速紧攥成拳，呼吸声渐重，锐利的眸光死盯着城墙上的周伯源，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齐心察觉她的异样，担心道：“公主，您没事吧？”
兰霜咬了咬唇，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应道：“无事。”
周伯源方才的话引来众怒，人群中立马有声音骂道：“臭不要脸！那么大一片盐湖都不够你贪的！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此话一出，人群中再一次爆发了对周伯源的控诉和辱骂。
“周伯源，你不得好死！你镇守富林城这么多年，富林城的百姓供着你养着你，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白眼狼！我们当初真是错信了你！”
“你将我们封在城内就是要了我们的命！你难道想杀了我们不成？！”
“周伯源，王上和霆王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听到这话似乎是笑了一下，状似无奈摇摇头道：“王上？霆王？你们竟然还幻想着他们会来救你们吗？哈哈哈哈哈，痴心妄想！”
他突然一声令下，“列阵！”随后城门处便涌出大量士兵将城中百姓团团包围。
“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
“杀人啦！杀人啦！”
人群中一阵混乱。
齐心看得揪心，忙问：“公主，他这是想做什么？”
兰霜的心也随之一紧，谭俊义那边还没有来信，她必须得拖住周伯源，不能让他离开南城门。
她从阁楼上走了出去，提起事先准备好的弓箭对着门口上的招摇的“周”字旗帜射了过去。
“咻”的一声，旗帜应声而倒，战场上事先倒旗是大忌，周伯源立马将目光集中到了兰霜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城楼上齐刷刷转头的弓箭手。
“周将军，别来无恙啊。”兰霜拔高了声音喊话，楼下的百姓也瞬间将视线转向了她这边。
“你是何人？”周伯源高喊道。
“是公主！”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我在玉城见过公主！这是公主！这是三公主啊！”
兰霜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百姓认出来，但这也免去了她自证身份的过程，她嘴边噙着盈盈笑意，目光灼灼看着城楼上那桀骜不驯的大将。
“公主？”他突然笑道：“哪里来的野鸡，竟然冒充公主！来人！给我拿下！”
“放肆！”兰霜丝毫不惧，怒道：“周伯源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藐视王权，不顾民生大肆敛财，勾结北齐贼寇，意图染指我西梁城池，你该当何罪？！”
人群中听见她说周伯源勾结北齐立马炸开了锅，周伯源却笑道：“现在才知道我勾结北齐，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兰霜：“你现在可是装都不装了？”
兰霜说完这话他竟仰着头笑出声音来，“装？我还需要装什么？是要装得很害怕？还是要装得忠心，装得死心塌地一心为了西梁？”他冷笑一声：“你不问问你那病怏怏的爹，也不看看你那快断气的哥哥，如今的西梁，还有什么值得我装的？止水湖是盐湖不假，我一人独占了也不假，但你们又有谁能阻止我坐享金山银山呢？嗯？”
“周伯源你会遭报应的！”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
周伯源紧握身侧的长剑，又是一声狂笑：“报应？那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报应先来，还是我的报应先到？你们以为有个劳什子三公主在这里就能护得住你们吗？你！”他拔出剑指着兰霜：“还有你脚下的这些子民，今日都会成为我剑下的亡魂！”
此话一出，楼下立马出现了一阵骚乱，百姓们争相拥挤，却又被手持长矛的士兵生生推了回去。
人群中有人摔倒，立马响起了哀嚎声，那人被众多士兵连番踩踏，却无一人敢上前相帮。
兰霜甚至能在那混乱的脚步中看见那人扭曲的面容，她根本没有多想，提起弓箭对着那冲在最前头的士兵就射了过去。
三尺羽箭破空而出，正中那士兵咽喉，鲜血喷溅，众人惊慌。
“好箭法！”周伯源甚至开始鼓掌，“可惜了，这等美人儿今日就要死在我的剑下。”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淫/笑：“不如你先来陪爷耍一耍，我周伯源最是疼惜美人儿，决计不会让你起不来床的。”
兰霜手上动作很快，拉弓射箭一气呵成，肆意发笑的周伯源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耳侧就飞过一支带着凌厉杀气的羽箭。
周伯源终于是察觉到了杀机，骂了句：“臭婊/子，你他娘的是不想活了！”，当即下令道：“给我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