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秦羿
她的神思一点点抽离,她好像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她看见“自己”被人拖上水面,那人用匕首割断了“她”手脚的束缚,她也终于看清了月色下的人。
是秦羿,他真的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早点来?她快死了,她好像看见了秦羿脸上的慌乱和乍现的痛苦之色,他似乎还不想放弃。
他一下又一下按着自己的胸腹,像是想把她吸进胸腔的水全都按出来,可她已经没了知觉,身体凉得可怕。
“兰霜,你醒醒!”
“兰霜!兰霜!”
她站在一旁看着秦羿努力,心想,若是自己有知觉可能已经被他按死了。
她无声一笑,没想到自己临死前还能去想这些,真是离谱。
他突然用力一按,她的胸口袭来一阵剧痛,原本天旋地转的世界似乎恢复了正常。她偏头猛咳一声,河水从她口中喷出,她竟然睁开了眼睛!
孤月高悬,月下的人狼狈,慌张,惊讶,还有欢喜。这根本不是她印象中那个冷冰冰的模样,他生动,鲜活,可以被情绪支配。
她突然就哭出声来,生死边缘的挣扎,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好多好多好多的委屈交织在一起。
她的害怕和委屈顺着泪水宣泄,她断断续续地说:“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我一直在喊你你听见了吗?”
她不管不顾攀上秦羿的手臂,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点也不想松手。
她一直在哭,一直反复问他:“为什么不早点来?”
他一时无言,并不清楚要怎么做才能安慰她,今夜发生的一切太过惊险,他此刻的害怕并不比她少,他很害怕就这么彻彻底底失去了她。
好在,他真的将她救了回来。
可她的眼泪决了堤,带着那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一点点冲掉了他的理智。
他将兰霜揽进了怀里,像他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过的场景一样。他冰冷的唇贴着兰霜的额头,他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一点点收紧怀抱,试图用臂弯的力量给她安慰,而她崩溃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颤抖的臂膀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哭得声嘶力竭。
她刚醒过来本就体力不支,他害怕她这么哭下去会出事,他忍不住伸手抚着她的后背,轻柔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不哭了,不哭了好吗?没事了。”
她没应,但哭声渐弱,他们两人都需要缓一缓。他就这么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灼伤他的肩膀,他多么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带她走。
风过,身上湿透的衣衫带起两具身体的颤栗,只有两人紧紧相依的胸怀残存着一丝暖意。他将兰霜抱得更紧了些,生怕这北地的寒风吹伤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哭泣,出走的理智也一点点被收回来,她这才察觉到自己这不合适的举动。
她放开了秦羿,双手微微用力,轻轻就将他推开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别扭转过身去,秦羿微愣,却也十分识相留给她一点整理的时间。
他起了身,想要独自往林间去捡些干柴,刚一发出些响动,身旁的姑娘便着急问:“你去哪里?”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为了让她放心,他立马应道:“我去生火。”
“那那你别走太远。”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试图让自己安定下来。
他顿了顿,应道:“好。”
他的脚步很轻,但却故意踢着河滩上的石子走路,她听着这些细微的声响就能辨别他的方位,也许会不那么害怕。
他很快捡了一堆干树枝,抽出火折子三两下就将火生了起来,空旷的河岸被照亮,他也终于看清了她现在的模样。
她只穿着单薄的里衫,墨发披散在肩头,一双玉足露在外面被冻得通红。她环抱着双膝,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看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抽痛。
“过来烤烤火吧,别着凉了。”他走到她身边,尽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让她察觉端倪。
她抬头看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你你怎么说起话来像我哥一样?”
他眉间微动,突然感觉很想笑,又问她:“那你要不要过来?”
她低垂着视线,两腮微鼓,刚哭过的眼睛比兔子还红。她坐着没动,借着火光,秦羿才看到了她小腿上两道醒目的血痕。
看来她是动不了了。
他蹲下身来,看着她腿上的伤口迟疑了一下,问:“我可以抱你吗?”
兰霜忍不住抖了一下,反问他:“那我说不可以,你会不管我吗?”
他没说话,伸手环过她的腰肢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兰霜有些惊慌,无处安放的一双手交叠护在胸前。他抱着她朝火堆走去,“我要是不管你,你哥一定不会放过我。”
兰霜:“所以你是怕我哥?”
秦羿:“不是。”
她没继续往下问,只因他走了两步就将自己放了下来,两人的身体接触也不过片刻,但她却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他把自己放在火边,又迈开步子朝林边的马儿走去,她想开口问他要去哪里,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了。
秦羿从马背上取来披风,他这次出门带的东西很少,但伤药却是常备。
他重新回到兰霜身边,用宽大的披风阻隔了夜风的寒,他身上淡淡的琥珀松香将她包围,清冷中裹着馥郁,倒是和他这个人很像。
他拿着药瓶问她:“我能帮你上药吗?”
她反倒是有些疑惑:“你为什么总是问我?”
他低着头笑,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和她接二哥那日见到的人很不一样。
他毫无疑问是冷的,不笑的时候比雪山还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一笑起来,他那些生硬的脸部线条统统变得柔和,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像夜幕上的新月,那怕银辉清冷,却也能照亮赏月人的眼眸。
身侧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通红,他的眸子一明一暗,明里是笑,暗里是宠,他道:“我要是不问你,万一被你打一顿,我找谁说理去?”
“你!”
她瞪着秦羿,一双通红的眼睛丝毫没有威慑力,反倒是可怜中多了些娇柔,惹人心疼。
她不服气道:“是不是我哥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他低下头用干净的布去清理她的伤口,而她还在猜测兰霆究竟有没有把她打方宏骏的事情说给他听。
那是三年前的秋牧集会,方宏骏在赛马场上输给了她,赛后他找到自己说她耍小聪明,要求她再比一场。
她不愿,并嘲讽他输不起,方宏骏情急之下拽了她的胳膊害她摔了一跤,她当场就和方宏骏扭打起来。
那时候方宏骏还很瘦,她又在军营里长大,方宏骏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扯着他的胳膊一甩一扭一掰他便毫无反抗之力。
当时她被父王大骂了一顿,她本无意纠缠,方宏骏却以为有人撑腰又在事后找人围堵她。毫无意外,她又把他暴打了一顿,从那以后方宏骏见着她都得绕道走。
倘若二哥真将她这些事迹说给他听,那她还有何颜面?
她这出神的工夫,秦羿已经替她上完了药并且用干净的布条将她的小腿包好,在这期间她甚至没有感觉到痛。
上完药秦羿又盯着她的脸看,兰霜抬头对上他的眼眸,下意识想逃。
“你在看什么?”她偏着头问。
她这一偏头正好将脸上的巴掌印露了出来,新伤加旧痛,她这小小的一张脸立马肿了起来。
秦羿呼吸声渐重,像是在压抑内心的愤怒,他绷着一张脸不说话,小心翼翼用手指挑着药膏抹在她脸上。
药膏冰凉,他的手指却很温暖,乳白的药膏在他的涂抹下融化,她又问他:“这次你怎么不问了?”
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好像之前的笑就是一场幻觉,他道:“再问,就显得刻意了。”
兰霜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加思索,太过熟练,好像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许多次。她看他一眼,只道:“你还真懂得把握人心。”
秦羿上好药仔细端详片刻,而后利落收起,“我便当你是在夸我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开始降温,兰霜之前暴露出的所有害怕和恐慌也被她仔细藏好。
他一路追到这里一定是清楚今夜发生了什么,她便问他:“你看到抓我的人是谁了吗?”
她以为他已经将那人处理了,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他跑了。”
兰霜知道他是因为着急救自己所以才让那人寻到机会逃跑,但她心有不甘。
她重新回到西梁不过几日,今夜她先是被下了药,而后单独被人带走,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
“驿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再一次问。
秦羿退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她,应道:“今夜你在驿舍见到的所有陌生人都是北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