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六月,收获（二合
一到六月底，伊达尔公国的农民们便会忙碌了起来。
虽然炎炎的夏日才刚刚开始，周围的空气也格外燥热，但是第一批栽种下的土豆，却已经到了成熟收获的时候。
为了提高收获粮食的效率，从去年开始，深知民生疾苦的伊达尔公爵布鲁诺·斯图亚特，便开始向伊达尔公国的农民们，无偿提供耕牛。
每当这时，伊达尔公国的农民们便会赶着老黄牛，拖着简易的开沟犁，翻动覆盖在土豆之上的土壤。
不得不说，布鲁诺提供的耕牛和伊达尔工匠们打造的开沟犁，给民众们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只要靠着开沟犁翻一遍地，便可以上去捡拾土豆了。
当然，这既方便了农奴，也方便了布鲁诺。
出于对这个时代的社会背景和现实状况的考量，为了便于调控粮价和调配粮食存量，伊达尔公国一律禁止民众在在私底下进行大批量粮食的售卖。
而且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所以，
协助民众收获粮食的过程，同时也是登记每户农民粮食产量的过程。
等到土豆收获之后，在一旁等候多时的伊达尔农业厅的公务猿们，便会以合理的市场价格，收购农户手中多余的粮食，一手交钱一手交粮，可谓童叟无欺。
从三天前开始，《伊达尔日报》便开始用大量的篇幅宣传土豆成熟的消息。
这些消息在早已能够填饱肚子的伊达尔人眼中，虽然值得关注，但是却并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对于那些涌入伊达尔公国的流民们来说，却是始终都是压在他们心头的一块石头。
流民们见识短浅，但却并不愚钝。
他们不会拼写，也认不出书本上的词汇，但是却见过来太过生活的辛酸。
自从正式接手帝国东部以来，伊达尔公爵布鲁诺·斯图亚特也全盘接收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流民。
甚至不单单是帝国东部的流民，还有很多来自于帝国内陆的无家可归者。
这些人并不清楚每天的粮食消耗具体有多少，
但是他们的心里却明白……为了养活自己这些刚刚进入到伊达尔公国的流民，每日所需粮食的消耗，是一个多么令人感到震惊的天文数字。
对于这些生活在诺曼帝国的贫苦民众们来说，谁还没逃过几次难、要过几次饭？
除了被贵族们驱逐与鞭挞的经历以外，他们自然也接受过来自于其他贵族的救济。
可是……
这样的救济毕竟不能长久。
每个贵族领的粮食数量都是有限的，但是从各处涌入的流民，却仿佛是无穷无尽的。
贵族们可以为了彰显自己的体面与仁慈，而分发一些救济的粮食。
不过……在绝大多数时候，这些救济粮发不了多久就会终止，而等待这些流民的，将会是贵族老爷们无情的驱离。
因为贵族手中的粮食也不可能永远充裕，等到当地的贵族对于逃难的民众感到厌倦的时候，卑贱的流民便会被贵族的私军给统统驱逐。
这样的例子，在诺曼帝国的土地上比比皆是。
因此，当伊达尔公国有条件地敞开大门，允许部分流民们进入到伊达尔公国的土地的时候，这些落魄的流民们在心中欢喜的同时，也始终有着隐隐的担忧。
毕竟……
就连鸟儿都知道择良木而栖，人，自然也是如此。
流民们在伊达尔公国看到了与帝国内陆全然不同的情形，看到了对于未来生活的希望，随着在伊达尔公国的土地上生活的时间越久，这些远道而来的流民们便对于这片土地越是依恋。
随着时间的不断增长，
他们无时不刻不在担心着身为伊达尔公爵的布鲁诺·斯图亚特，会不会在未来某一天由于粮食的告罄，将他们驱离这片土地。
而伊达尔公国所采用的以工代赈的救济方式，则让这些流民们安心了不少。
通过这种方式，流民们得到的粮食并非仅仅只是贵族单方面的付出，而是双方的等价交换的结果，即流民提供劳动，贵族给予粮食。
虽然这会让流民们疲惫不堪，但心中的隐忧却也渐渐降低了许多，毕竟……看着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庞大的工地，流民们可以意识到，伊达尔公国需要他们的劳动与付出。
他们拼命的劳作，为的就是向伊达尔公国证明他们的价值，让这个帝国东部如今最大的贵族老爷，能够允许他们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活。
伊达尔公国的官员们，每天都会向所有参与劳作的流民发放救济粮，但是现实却是……流民们往往会将这些本就不多的粮食藏起来、储存起来，然后继续空着肚子干活，领取救济粮。
他们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劳作与挨饿，直到自己实在是饥饿难耐的时候，他们才会小心翼翼地翻出那些被自己珍藏地粮草，然后一点儿一点儿地细细咀嚼。
因为他们无法确定，明天的伊达尔公国，是否还会为他们提供这些救命的粮食！
也正是因此，几乎每过几天，都会有饿晕在工地上的流民。
纵然伊达尔官员无数次地向着所有的流民保证，每天的救济粮不会停发，也不必将那些粮食藏起来视为珍宝，可是这些流民却始终在重复着这样的行为。
他们已经被驱离过太多次，也已经饿怕了。
所以，在布鲁诺的授意之下，最新一期《伊达尔日报》开始在难民的营地之中流传，向着所有无家可归的流民，发出了粮食即将收获的消息。
布鲁诺很清楚，只有让这些流民亲眼见识到那些作物堪称恐怖的产出，他们心中的忐忑与忧虑，才会在时间的打磨下逐渐消散。
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当六月的第一批粮食开始收获的消息从难民营中传播，这些远道而来的流民们，甚至要比伊达尔公国的农民还要积极！
他们围绕在田埂与耕地的四周，眺望着第一批收获的土豆和在田垄间劳作的农民。
“那些粮食……看起来真的好多啊……”
一个年长的流民，不禁高声惊叹道。
虽然这仅仅只是一块耕地，但是收获的土豆，却几乎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再联想到每个土豆的重量和大小，联想到伊达尔城外那广袤的耕地，眼前的丰收场景，无疑给围观的流民们，留下了满满的震撼。
底层的民众大多都是在田地里刨食吃的，因此他们对于每块地所能够产出的粮食的数量，有着极为清晰的认知。
可是在这一刻，他们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讶得目瞪口呆，因为土豆的产量，已经完全超过了他们所能认知的范围！
仅仅只是一块面积不大的土地，竟然能够收获如此数量的粮食！
如果将眼前的这片土地用于栽种稻麦，恐怕等到收获的时候，连土豆产量的三分之一，都到不了吧……
这些日子里，他们早已品味过土豆这种新奇的作物。
这种伊达尔公国独有的特产，凭借着其浓厚的饱腹感和软糯的口感，深深的印在了所有伊达尔民众的心间。
而且……
据说在那伊达尔城之中，土豆的做法更是层出不穷，单单是侧耳一听，便让这些只被允许在难民营和工地附近活动的流民，感到颇为羡艳。
“公爵大人啊……伟大的光明之神啊……”
看着那几乎要摞成一座小山的土豆，竟有流民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
此情此景，不禁让他们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窘迫。
如果往日的他们，也能够拥有土豆这种全新的作物，那他们的家人亲友，或许能够避免曾经的结局……
一时间，看着眼前丰收的情景，不少的民众的内心皆是微微一颤，唤起了他们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流下了悲怆的泪水。
有人甚至直接趴在了田垄边上，用自己的双手用力地抛开表层的土壤，拼命地翻动，然后紧紧地攥着那依旧带着些许泥腥味的土豆，低声啜泣。
“其实民众们所求的东西并不算多，但是帝国内陆的贵族们和扎根多年的光明教会，却从未能够让他们如愿以偿。”
不远处，布鲁诺望着发生在田垄间的情形，平静地说道。
“但帝国内陆也没有土豆啊……”
一旁的维尔·罗奇狡辩道。
此时的维尔·罗奇，已然带领着自己麾下的几名圣教军士兵彻底叛变，加入到了新教的阵营之中，并且成为了伊达尔公国的一名“特殊”公民。
不过……
看着发生在不远处的那一幕，他却仍旧这样说道。
这并非是维尔·罗奇故意地顶撞，也并非是为了光明教会推脱，而是单纯的提出自己内心之中的疑问，想要得到布鲁诺的解答。
能够成为圣教军的军团长的人，绝对不会是个简单的家伙。
在维尔·罗奇看来，与其说身为枢机主教的麦克是新教的代言人，倒不如说站在自己面前的伊达尔公爵布鲁诺·斯图亚特，才是新教教义的真正阐述者，是那个站在幕后的掌控者。
新教的教义的确让所有人耳目一新，也的确在减轻了民众负担的同时，像所有人塑造了一个更加契合民众意愿的神明的形象。
但维尔·罗奇同时也能看到，通过新教的诞生，身为“信仰守护者”的伊达尔公爵布鲁诺·斯图亚特，直接介入到了宗教之中，让斯图亚特家族对于这片土地的统治，正式凌驾于神权之上。
如果换做是以前，这是维尔·罗奇绝对无法接受的。
因为在曾经的他看来，在世俗权力的影响之下，民众对于神明的信仰将会被扭曲，向光明之神做出的祈祷也将无法得到回应。
可是……
光明教会的行径让他猛然惊醒，伊达尔公国的一切也改变了他内心之中的想法。
布鲁诺对于教义的诠释，或许的确有着自己的私心的存在，但是随着维尔·罗奇对于新教教义的理解愈发深刻，他便越能够感觉到新教所独有的优势。
有一说一，虽然布鲁诺对于新教的诠释夹带了不少的私货，但相较于光明教会所宣扬和提倡的东西，新教已经可以说是一个极其进步的宗教了。
就拿维尔·罗奇这个圣教军的军团长来说，自从加入了新教之后，他便被解除了自身的军职，成为了一名最普通的新教信徒。
亲身实践与切身体会，是新教的教义中所包含的内容之一，维尔·罗奇就这样行走在伊达尔公国的各处，陪同在布鲁诺的身侧，去用自己的目光与思想，观察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去发现帝国东部与帝国内地之间，存在的不同之处。
而流民们纷纷垂泪的这一幕，更是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剑，直刺维尔·罗奇的内心深处。
“帝国内陆的确没有土豆这种作物……”
布鲁诺点了点头，肯定道：“……但就算是有了，民众们的生活就真的能够过得更好吗？”
维尔·罗奇刚想要说些什么，布鲁诺便接着说道：
“底层的民众们当然不可能过得更好，贵族们只会变本加厉地压榨生活在自己土地上的民众，他们会加征赋税、摊派更多的劳役，战乱与饥荒依旧会在这片土地上频频出现，这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
闻言，维尔·罗奇不禁沉默了。
布鲁诺所说的这些，他没办法全都理解，但呈现在他眼前的伊达尔公国，却一次次佐证了布鲁诺几乎全部的观点。
“还有……信仰可以成为你心中的一份价值尺度，但是却不应该成为限制你思维的枷锁，与其傻呆呆地朝着光明之神一遍遍祈祷，还不如向其他人一样，为伊达尔公国做出自己的贡献。”
“用自己的双手去塑造一个天国王朝，而不是一味地恳求神明的垂怜，这……才是一名真正的信徒应该做的。”
布鲁诺的话语一次次在维尔·罗奇的耳畔萦绕，这让他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而不是一味地恳求神明的垂怜……”
“用双手……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