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遗憾
今天是陈影莲女士来闯关的日子,红官将自己收拾干净,就出大堂迎接了。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次的陈影莲没有让小芬陪同,而是打了通电话,麻烦红宅的人出路口领她进来。
红官大抵猜得出来,不管结果怎么样,每个来闯关的人,都不愿意给同行人造成多大的心理负担,好坏局面都自己收拾。
上次的谈话中就可以知道陈影莲是个倔强又坚韧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怕找不着红宅,她都不愿意让小芬陪走一趟。
怕红喜照顾不周,红官让红福去把人接进来。
陈影莲这次带来了一个神秘的黑色木箱子,红喜目瞪口呆,以为对方真将她那一百万的存款带了来呢。
打开来才发现是一堆旧时的玩具,是独属于那个年代才有的幻灯片照相机、洋火枪、竹节人和玻璃弹珠,满满一堆的玩具。
红福是红宅里年纪最大的,自然是见过这些东西,箱子打开那一瞬也颇为感慨,感慨时光易逝,感慨物是人非,倒是红喜这个小年轻觉得这些玩意儿很新鲜,跃跃欲试。
“这些都是他以前特别爱玩的东西。”陈影莲边拿出来边说,语调平和。
这次的情绪调节得不错,至少再提到他儿子时,没有过多悲伤哀恸的表现。
红官没有打断她,只静静看着她说话,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移动。
“这是他得过的奖状,”陈影莲小心翼翼地从箱子底部摸出五张泛黄破旧的奖状,嘴角弯起一抹幸福的笑容,“一年级开始他就被评为三好学生,之后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那时的“三好学生”是很高的评价了,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一班只有三个名额,而她的儿子每年都能拿到一张。
“学校开会点名表扬过很多次,他都没有骄傲,他跟我说,‘妈,我一定会再接再厉’,我一直都相信他能做到,你们看,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吧。”
陈影莲自说自话,把在场的三人都当成了忠实的倾听者,将她儿子的故事娓娓道来。
“五年级上台领奖,拿最后一张奖状的时候,他就突然倒下了,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从领奖台上摔下来……”陈影莲讲到这儿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发颤,她停顿了下,微微调整了呼吸,继续说,“要不然他肯定能一直拿下去,升到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贴得满墙都是。”
听得出来,她的儿子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骄傲,谁都没想到,这骄傲有朝一日会随风而逝,彻彻底底的。
红官没有吭声,红福和红喜两人面面相视,相顾无言,心中暗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怕我担心,忍着头痛说只是累了,学校布置的作业太多了,趁着生病还能好好偷一下懒,让我不要难过,还要我帮他报个马拉松比赛,他喜欢长跑,等他好了一定要跑出个全年级第一,我说可以没问题。”
陈影莲将奖状捧进怀里,脸露忧伤:“可他的人生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长跑的可能了,短到我们都来不及反应啊。”
红官眉头微拢着,沉默了阵,感觉气氛有些压抑,于是清了清嗓子,轻声问:“陈姐,您还好吧?”
陈影莲缓过劲来,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深吸了一口气,忙将奖状放回箱子里,嘴角透出一丝苦涩的笑,她小心翼翼地问:“抱歉……请问我能将这个箱子带进去吗?”
她说的“进去”指的是“入关”。
红官顿了顿,实话说:“带不了,这些东西进不去。”
“啊……”陈影莲的神情难掩失落,来之前她就担心过这个问题,但还是将箱子带上了,不管怎么说,她的儿子应该能看到吧。
“不过,您可以带进关室内。”红官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真、真的吗?”陈影莲低沉的情绪转瞬被惊喜替代,好像双眼终于看到了东西一样。
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鼓舞了。
“真的。请问您准备好了吗?”红官本来还想等她再调节一下,就怕她一静下来就要胡思乱想。
陈影莲将箱子紧紧抱在怀里,点点头说:“我准备好了。”
红官招手让红福带着陈影莲去关室候着先,自己照例要给祖师爷上香。
他把三炷香插香炉里,低垂着视线说:“她是位可怜的母亲。”
红官见过蛮多可怜的女人,但陈姐给他的感觉不同,孤独而又坚韧,活着的信念就是重见死去的儿子,这是她的心愿,也极有可能是她的遗愿。
他给祖师爷上香,从来没有为闯关者说过一句话,但这次他破例了,他希望祖师爷在天有灵能关照一下这位等了他十年的母亲,不要让她受太多的苦。
陈影莲半弯着腰,紧紧抱着箱子,站在关室门外,伶仃身影苍老且憔悴。
红福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只见她摇了摇头, 把箱子抱得更稳了。
也许是想帮她抱箱子吧。
红官步步走来,心情黯淡,感觉有些提不上劲。
这临门一脚,陈影莲是绝不可能收回的。侧耳听到脚步声靠近,她忙追问:“是关煞将来了吗?”
“是我。”红官温声回应,“您跟我来吧。”
红官说完,就转过身面对关室门,里头乌漆嘛黑一片。
红福指引着陈影莲,将手搭在红官的肩膀上,并提醒:“请跟着先生走就好,小心有门槛。”
陈影莲点点头,随着红官蹒跚地走进关室。
关室门一关,红喜就急匆匆过来传话了。
“先生是进去了吗?”红喜火急火燎地问,看关得严实的关室门,一拍大腿搓了搓脸,“唉呀,就差一点点。”
“发生了什么事?”红福看他那搓手顿足的样子,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解家的人真的来了!”
红福心头一震,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他们来了多少人?”红福边问边要往外走去,突然脚步一错,回头看了眼关室,又挪了回来,“先生正在守关,得有人看着,这样你把大家召集起来,不管他们来多少人,都得先稳住,一切等到先生出了关再说。”
解家上次吃了闭门羹之后,这次怕是来者不善,再看红喜这般焦虑,估摸着这事不小,千万不能惊动正在守关的先生,本命关一旦开启就没法回头,不然对关煞将和闯关者都大不利。
红喜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去办。”说完就急急跑了出去。
红福一颗心七上八下,摸出手机都不知道找哪路外援,自己的人脉圈又太窄,完全帮不上先生什么忙。
这时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计医生和连家人了,要说连家人势力庞大,找他们最合适不过,但如果因为这事,让连家和解家对立上,就很对不住连先生。
计医生虽然和他们的关系比较近,与红官也比较熟,但毕竟势单力薄,红福也不忍心把他拉下水。
红宅与解家恩怨的这条船,还是不要拉任何人上来的好,免得以后被解家缠上。
红福心里计较一番,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愁云惨淡,不住地感慨:他家先生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这辈子才会生在解家啊?
关室内,红官将金刚伞遮在了陈影莲的头顶上,出声提醒:“会有引路童子带着您走,您跟着走就好。”
陈影莲本来就看不见,红官也不用告诉她闭眼,只需要让她知道怎么进关就好。
红官的声音一落,陈影莲就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有人在拉扯着她的衣角,应该是关煞将所讲的引路童子,她试着将手往前一探,果然有两只小手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心头莫名一紧又有些激动,抓住她的小手没有任何温度,还硬邦邦的。
但她没有迟疑逗留,被拉扯着就迫不及待跟着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但她相信关煞将,即使关煞将看起来那么年轻。
忽然眼前一亮,朦胧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飘过,陈影莲惊叫出了声,忙闭上了眼,随之而来的沉重感让她脚步一滞。
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亮光,那么炽热刺眼。
陈影莲紧张又激动地问:“到、到了吗?”
没有人回应她,连关煞将的声音都没有,陈影莲有些慌了,她不怕入关,就怕走错路了。
开局前,关煞将就提醒过她,入关后的路只能她一个人走,她答应过的,怎么才开始就要寻求关煞将的帮助了?陈影莲沉了沉气,为自己的胆小懦弱感到懊恼。
“陈姐,睁开眼睛看看。”
红官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在耳边。
陈影莲先是一惊,随后松了口气,原来关煞将一直都在啊。
得到指示,陈影莲缓缓睁开双眼,突然一道亮光扎进了眼里,从微弱变成了耀眼,之后就是各种颜色相继撞来,让她应接不暇。
她看到了!瞎了二十几年的眼,今天居然能重见光明了!!
陈影莲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捂住张大的嘴,潸然泪下,双肩抖动得厉害。
复见这样的光彩,她没有沉浸在喜悦里太久,很快就开始四下找寻那个消失多年的身影。
目光搜寻一圈才发现,她身处在一间简陋的老房子里,房中的摆设很陈旧,光影斜照的墙上贴着四张奖状,门后的挂钩还挂着一件红蓝相间小外套和一个绿色斜挎布袋包。
那一瞬,陈影莲双脚蓦地发软,这、这是她曾经住的老房子!
当年如果不是为了见关煞将一面,她也不会狠心将住了多年的老房子草草卖掉筹钱。
现在好了,终于要见到儿子了,太好了!
陈影莲跌跌撞撞地往房间里奔去,打开房门,那木架子床上还挂着缝了几个补丁的蚊帐,房门一侧是两扇门衣柜,打开衣柜,昏黄的衣柜镜里照出了她的身形样貌。
陈影莲本来不矮,回到了三十多岁的模样,身材就显得高挑修长,盘着个低发髻,皮肤有轻微松弛下垂,但不影响她五官的温和耐看。
她难以置信地揉捏着自己的脸,手背粗略一抹,擦掉一把落下的鼻涕眼泪,好像沉寂了多年的那颗心终于恢复了鲜活且有力量。
“妈,我回来啦。”
开门声带着一把响亮又粗犷的少年声从外边传来。
陈影莲胸口剧烈起伏着,听到声音还茫然了片刻,紧接着钥匙放进直筒盒的声音彻底惊醒了她,手忙脚乱地跑出客厅,看到的是一个一米四五个子的男孩,正脱着汗湿的上衣,黑黝黝的肤色,看起来很健康,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不管什么时候看都精神劲十足,充满活力。
陈影莲呆立在房门口,眼珠串串落下,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妈,你知道我今天长跑的成绩吗?”男孩嘴巴往上一翘,刚往陈影莲身上瞟来一眼,差点吓到。
他快步过来,紧张地问:“妈你怎么哭了?刚切了葱吗?”赶紧从抽屉里扯了一张纸来给陈影莲擦眼泪。
陈影莲再也无法掩藏幸福的喜悦,一把将男孩抱进怀中,紧紧地抱着,急切感受着男孩身上的热度。
“妈你快松手,我快喘不过气了。”男孩一脸懵,试图推开这个热切而又结实的怀抱。
陈影莲听到儿子的叫唤,忙不迭地松开手,捧着他的脸使劲亲了几口,男孩满脸奇怪,一时适应不来,心里有些慌。
“谢谢!谢谢你能回来,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陈影莲有些语无伦次,抱住他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声音几近呜咽。
看着怀里这个健康又贴心的活力少年,陈影莲产生了想将儿子重新塞回肚子的冲动念头。
但她知道如果再塞回去,她还是会选择生出来。
“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男孩皱着眉头关切地问。
是啊她怎么了?儿子没有经历失而复得,她这个样子是会把儿子给吓坏的。
“是不是那些人来讨债了?”
对了,这个时候的她还欠着外债,准确来说是儿子的爸爸经商失败欠下的高利贷,后来经受不住压力跑了,追债的三天两头上门来,把能搬的都搬走,剩下她和儿子苦撑着一天不如一天的日子。
“没、没有,你肚子饿了吗?妈给你做饭吃。”陈影莲忙收住情绪,揉了揉他汗湿的脑袋。
“饿了,”男孩冲她一笑,“我要吃番薯叶和小鱼。”
陈影莲一愣,番薯叶自家种的,小鱼是河里钓的,她儿子原来就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早就习惯了粗饭劣肴,倒是她重新回来还不习惯。
那时候的她,生活清贫但很知足,现在的她也是,只是觉得对不起儿子,没能给到他好点的生活。
“好,妈给你做。”陈影莲再次打量了遍这个健康的儿子,心头满满当当,都被失而复得的幸福充盈。
她转头正要往厨房里去,就听儿子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明天学校要开表彰大会,可能会颁发奖状哦。”
陈影莲脚步一顿,心头一震荡,猛地回转头看略显得意的儿子,儿子身后那面奖状墙,四张奖状很惹眼。
还差一张!
最后一张就在明天的表彰会上颁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