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广南县衙也位于县城主干道上,县里平时并无什么大案要案,除开每月需要向山匪进贡,县衙一般都挺闲散。可今儿一大早的,陈县令就被来访的四人弄得焦头烂额,有些手足无措。
昨夜寅时前后林游便返回了酒肆,待天一亮便于四人协商一同来到了这广南县衙。陈县令在她们表明来意后,颇为惊讶,毕竟他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瞧着她们四个就像刚踏入武林的毛孩子般,心里着实有些不当回事。
“我们广南县的事儿,还是不劳烦四位操心了。”陈县令啜了口茶,有些送客的意思,“山上那水可不浅,四位还是快些出县城吧。”
舒冉有些不满县令无所谓的态度,但仍是好言相劝:“陈县令,月初寒衣节时,我们便亲眼目睹了县里乡民与家人分离的痛苦,这次来正是想杜绝这种事的再发生,难道身为广南县的父母官,您忍心看到大家在这般绝望无助的情况下继续生活吗?”
陈县令又岂会不了解这当中的无奈,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有些无力的说:“我又何尝想如此呢?当年我也不是没报备过,但我们这儿穷山僻壤,未通官道之前,出入都不算方便,起初上面倒是派过一队人来帮忙剿匪,可哪是他们的对手,损伤了一大半人,自此上面便没人再管我们了。”
“对了,”华朝歌想起那吸血恶鬼,不禁问:“陈县令你可知山上还住了个武功高强的女人?”
提起那女人,陈县令突然握紧了放在桌上的双手,眼中透着恨意,“呵,那个女人,她就是个魔鬼,是个异类!”
四人互递了个眼神,陈县令似在回忆些什么,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好了,四位没什么事还是快些离开吧,恕本官不奉陪了。”
“陈县令留步,”舒冉见状,连忙起身,同时和林游交换了下视线,在得到确认后,才彻底坦白身份:“不知县令大人是否知道古深古大侠?”
停下欲走的脚步,陈县令有些不解,“这是自然,古大侠的名字算是家喻户晓了吧。”
舒冉伸出手掌指着林游道:“不满您说,这位就是古大侠的关门弟子,林游。”
陈县令有些惊愕,不敢置信的问:“这位少侠是古大侠的徒弟?”得到肯定后,他再次琢磨了一番她们四个一开始的来意,盯着林游瞧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有些底气,抬袖请舒冉入座后,才坐下解释。
“说到古大侠,那山上的女人可是还和他有些关联呢。她叫曹棱玉,也不知道现在你们这些小辈可曾听过她的名字。”
“曹棱玉?”华朝歌重复了一遍,似有听过又记不太清,其余三人倒是确实没什么印象。
陈县令抬眸看了眼华朝歌,点了点头,又陷入回忆里。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宣来二十年初,我二十九岁,因触怒圣意,举家被贬到这广南为官,岂料这一待就是十二年呐。也正是那年,被贬南下的路上,听到了一则江湖传闻。正是隐世五年的古大侠出山,收拾了在蜀地作恶的曹棱玉。那女人也不知道在练什么旁门左道的功夫,竟靠吸食孩童鲜血为引,最为可恶的是吸食完竟还将幼儿残忍杀害,在当时实在让人痛恨不已。”
“杀害?”古静听到是自己爹爹收拾了那恶鬼,正暗自高兴,可听到灭口又想起如今的情况,便脱口而出心中所惑:“可县里被掳的小孩不是都放回来了吗?”
陈县令听完苦笑了一下,眸子里有些悔恨,又带些痛苦,“说来也是我陈家造的孽。我有一胞妹陈琬,十六岁便嫁到了蜀南远亲家,知道我被贬广南后,想着五年未见,她便来信要来广南看望我们一家,待年中我们安顿好,才收到她怀有身孕的消息。这一别近十年,我们兄妹才算真正团圆了。你们应该知道,山匪是在八年前来的广南,后来我才知晓,他们正是跟着我那妹子才来到了这。”
按耐住心中的各种猜想,她们四人安静的聆听着当年发生的过往,陈县令也是稍作停顿,还是选择了告知大概:“当年古大侠没有取那女魔头性命,也是后来琬儿她在信中告诉我,当年在蜀南,她救过那女人。我妹夫一家是做草药生意的,那天她上山采药,正巧遇到了没有意识的曹棱玉。呵,谁能料到这一救,竟救下了一匹白眼狼,最后让我胞妹一家三口,全都死于非命。”
“那是八年前春分前后,琬儿和她丈夫带着我那三岁半的小侄女到了广南,本是其乐融融一家团圆的日子,岂料没几天那群山贼便涌入了广南县,肆意掠夺,毫不讲理,可我们县衙当时都不到十人,哪是他们的对手。那天他们不仅抢了大量食物钱财,还将我那可怜的妹夫带上了山。而那年的清明,就是噩梦的起源了。”
陈县令长叹口气,闭眼扶了下额角,继续回忆:“清明那日,曹棱玉将我那小侄女给掳了去,这便是第一起孩童失踪被掳案,但也是那年的唯一一起。从隔年开始,才规律到一年三次。当时不明白为何琬儿一口咬定是山上人所为,不顾阻拦,她背着大家只身上了山。那年为抵山匪,我们组织了好几次剿匪队,也向上面递交过剿匪书,可如我之前所说,都无济于事。直到中秋过后,在我们最后一次反抗的时候,我那妹夫的尸身被山匪带了下来,大伙儿都是普通百姓,哪里受的住杀人这种事,所以我们妥协了,不得不妥协了。”
当年的事情在陈县令的叙述中仿佛都已明了,从他之前言语中也不难猜测出他的胞妹和小侄女都不幸身亡了。
“那你妹妹和孩子……”只有古静不甘结局的问出了口。
陈县令嘴角泛苦,“是新年前一晚,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曹棱玉……”
宣来二十五年冬,腊月二十九日晚,一袭红袍的女人踹开了陈县令一家的门,喧嚣的晚风吹拂着她披散的黑发,紧抿的惨白薄唇,被吹的有些泛红的鼻尖上是双透着阴冷的眸子,与寒冬不符的薄衣包裹着纤细骨感的身子,冷冽的气息从上自下围绕在女人四周。
“她一身红衣就像夜间来索命的魔鬼一般,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声音的暗哑,她给了我一封信,说是琬儿的遗言,说只要我们以后配合不再闹事,广南县便不会再有人丧命。”
谈及胞妹的离世,陈县令的身子有些弯曲,“我没有办法拒绝,作为县令,我不能因我妹妹一家的遭遇而陷全县不义。之后每年我们按照约定好的上供,所幸她遵守诺言,县上再也没人因此丧命。所以即使后来知道有孩子失踪,大家也都只能心照不宣的忍着,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不是么?只恨我自己没用,身为父母官却帮不了大家,作为兄长也连琬儿的尸身都要不回来。”
见陈县令四十来岁的人,眼中还泛着泪花,在座的四人也不禁唏嘘,林游见其余人多少还有些没从情绪里走出来,率先开口说:“陈县令,昨夜我上山摸索了一遍,山上土匪大概二十四五人左右,不知道县衙目前有多少人手?”
陈县令擦拭了下眼角,心中估量了下回答:“加上我和衙役目前十二人,大家都是青壮年男性。”
林游点了点头,倒比预想的好,“不如陈县令今日便召集好人手,我们太阳下山便准备动手?”
“这……”陈县令不是信不过林游,只是之前的反抗结果着实惨烈,他忍不住还是有些犹豫:“林少侠,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不说山匪数量是我们的一倍,何况还有个曹棱玉呢,当年她和您师父比试,可是也对过十来招啊。”
能和古深对上几招的都算不错了,何况是十来招。林游蹙了下眉,还是不忙不乱的说:“我们也不硬来,傍晚我先上山,在他们的吃食里下点儿蒙汗药,等药效发作,我便通知你们上山拿人。”
林游说完又伸出食指,蘸取茶水在桌上简单绘制出山寨的地形图,“我昨夜观察到,曹棱玉一般都呆在神女庙后面的山洞里,而山匪们主要积聚在庙前这块活动,被掳走的孩子则关在中间神女庙内的偏殿里。只要我们小心些,便可不动声色的将土匪一网打尽。”
“那曹棱玉呢?”
“待你们安全退出山寨,我便去会会她,若她也食用了蒙汗药的食物那是最好,如果她保持着清醒,那便只能出手较量下了。”
陈县令仔细琢磨了下行动的可行性,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便是林游能否打赢曹棱玉了。但八年了,乡民一直活在恐惧中,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可以推翻以往那些痛苦的日子,但若不成功……
“林少侠,可否给我一点时间想想?”
换位思考,林游是可以理解陈县令的考量,也不相逼,告知她们落脚地后,四人便一起离开了县衙。
刚出县衙大门,街角一个躲闪的身影引起了林游和华朝歌的注意,两人相视一眼,华朝歌便向躲藏的身影闪过去,那人见状慌忙逃跑,可他一介百姓哪是对手,轻而易举便被女子挟着来到一个狭窄的死胡同里,随后三人便也出现在华朝歌身后。
“说说吧,监视我们呢?”华朝歌一脚踩在废弃的框篓上,正好堵住出口,漫不经心的问。
“姑娘说笑了,我就是见几位气质不凡,偷摸看看罢了,哪里算得上监视呢?”那男人见跑不了,眼珠子转了转,讨好的说。
“嘁,不给你点儿苦头你是不肯说实话了。”华朝歌有些可惜的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拧开盖子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褐色药丸,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就捏住他嘴,将药丸丢了进去,复而抬手顶住他的下颚,逼着他将药吞咽了下去。
那男子在华朝歌松手后连忙扣着喉咙,努力想要吐出药丸,试了几次不成功便有些害怕,他可是知道眼前这张扬的女子来自药王谷,当即便吓得跪在了地上,乞求道:“女侠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命吧。”
华朝歌有些嫌弃地后退两步,以免那人脏兮兮的双手碰到自己,“现在知道怕了,一开始老实交代不就好了嘛。说吧,你是那群山匪的眼线吧?”
男人连忙点头交代:“是,是小的不知好歹,不该与山匪为伍,不该监视女侠们,还望女侠绕小的一命啊。”
古静凑到华朝歌身后,有些厌恶的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男人,“你也是广南县的乡民,怎么可以替那群坏人做事啊?”
男人有些犹豫,想想还是老实交代了:“小的名叫阿典,家里穷又要养老婆和孩子,实在没有办法这才……那山匪老大和我保证过,只要我和他汇报县城里的事,他就不收我家的保护费,还……还保证不会掳走我家的娃儿。小的这也是迫不得已啊女侠。”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倒是身后的舒冉补充问:“那县里可还有你这般被迫做山匪眼线的人?”
男子明显愣了下,才结巴的说:“这……这小的也……也不太清楚啊。”
林游抬眸看了眼舒冉的背影,又转眸瞥了眼地上颤抖的男子。这心里承受能力,华朝歌颇具遗憾摇摇头,“那就不怪我不给你解药咯,快了,再倒数几个数,你应该就能知道我给你吃的,不是什么小糖果了。”
男子身子一僵,还没来得及再求饶,腹部一阵剧痛袭来,男子顿时脸色苍白,双手捂着肚子便向一旁倒去,嘴里咿咿呀呀的呻/吟流出。
“这么厉害的哇!”古静看到男子倒地不过一瞬间的事,有些惊讶那小小一粒的药性。
“这可是药王谷出来的药呢。”华朝歌刮了刮古静小巧的鼻尖,又转向男子,笑着问:“现在要说了么?我可没什么耐心哦。”
男子蜷缩在地上,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想要碰华朝歌的鞋,女子轻啧了一声,挽住古静的胳膊,转身佯装要走。
“我说!我说……”
有些小炫耀地朝舒冉她们挑了挑眉,华朝歌稍侧过身道:“说呗。”
“还望女侠,女侠先给我解药。”男子手掌向下,指甲都陷进了土里,身体不断抽搐着。
“别讨价还价了,”华朝歌略显不耐,声音有些低,“都说了我没什么耐心。”
男人脸颊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咬着牙艰难说:“城东城西,两个坊市都有一人负责,负责那片区域的事情。我负责这边东坊,除了,除了我,就是隔壁西坊的阿武了。”
女子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上前微蹲在他扣着地的手掌前,语气轻快,“伸手。”
双眼被汗水糊住,男人看着眼前有些模糊不清的轮廓,吞咽了下,还是听话的颤抖着将手朝上,接住了女子给予的解药。不顾手掌上沾着的泥土,慌不择路地将解药吞下去,身子的痛楚还没来得及缓解就听见上方女子有些愉悦的声音。
“这个解药只能管你一个时辰哦,一个时辰后若拿不到接下来的解药,那可就……”
腹部的疼痛逐步减少,男子想到适才生不如死有些害怕,喘着粗气问:“女侠还需要小的做什么?”
“一个时辰内,带着那个阿武到广来酒肆,解药在那候着你。”华朝歌不再多说,拉着暗自竖起拇指的古静,同另外两人一起离开了深巷。
而另一边,陈县令也派人请了县里的老人和一些乡民代表来商议,众人争得有些个面红耳赤,然最终还是少数服从多数。陈县令呼出口气,扶正了头上的官帽,带着两名衙役,迈出县衙,大步朝广来酒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