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爱像流沙
距离开幕式进场还剩不到十分钟，霍荔透过大屏幕转播，看到几位学校领导集体眺望天空的模样。
古有帝王祈雨，今有校长求阳。
乌云宛若旧抹布浸在脏水里，大片大片的遮蔽着天空，昏沉沉的，令人发困。
球场不远处跑来两道芊芊倩影，夹带着一阵凉风迎面而来，最后落在霍荔的眼前。
为首的女生停在了隔壁班的队伍前面，身后的同学将高三（13）班的班牌递到了她的手中。
侧头看过去，两人的视线恰巧重合。
她冲霍荔莞尔一笑，是水蜜桃精秦覃。
霍荔都有种想吹口哨的冲动，秦覃脸上带着点淡妆，与班上女生浓妆艳抹不同，她的妆容与脸非常相宜。
霍荔摸摸自己干巴巴的脸，有些尴尬地回了个笑容。
另外那个女生看到霍荔时，眼眸中明显闪过一缕诧异，随即归队。
从秦覃的美貌冲击中反应过来，霍荔才意识到方才从她身边经过的是汤绫。
汤绫不知什么时候也化了个妆，并且取下了标志性的圆框眼镜，骤然间竟有些让人认不出来。
“哟，垮着张脸干嘛呢？”
七八个高个子男生从霍荔面前经过，身上套着校队的红褐色球服，黑压压的一片，步伐高调又装逼。
让人冷得发颤的早晨，徐靖宇一行人身上还冒着热腾腾的汗气，汗珠也顺着结实的小臂线条缓缓滚落至地面。
“你管我干嘛？”霍荔将胳膊撑在班牌顶端，懒洋洋道。
徐靖宇掀起球服衣摆擦了擦脸，看她满脸不耐烦有些搞笑，“可是你这样丑到我了。”
“哎，你看看人家，再来看看你。”他故作惋惜的晃了晃脑袋，表情欠得要死。
霍荔抬头瞪他，随时都准备踹他一脚：“你滚不滚？”
徐靖宇旁边的男生眼疾手快，赶紧将他往身后拉开，免去了霍荔这一脚。
“好啦好啦，宇哥，别逗她了。”男生搂住他的肩膀，冲霍荔挑眉笑道，“别听他的啊霍霍，美着呢。”
“算你识货。”霍荔眉梢带着笑意，“赶紧走吧你们，开幕式快开始了。”
他们跟霍荔有些交集但不多，几人又扯了几句乱七八糟的，赶在吴天才回来前先溜回了自己班上。
副校长老李头对阳光始终有种执念，观天后得出个结论，各班级进场时间往后推迟半个小时。
霍荔站在风口上，被吹得快冒鼻涕泡。
她将班级牌暂时放在前排的同学那儿，穿过跑道打算去趟卫生间。
因前年河舒三中承接市运动会开幕式，所以在体育场不远处都设了临时卫生间，后面为方便体育生训练，一直也没拆除。
临时洗手间占地面积不大，设有洗手台，并未区分男女。
“你是没看见汤绫走过来那样，脸都青了。”
“那肯定啊，人家费了老大劲才化好妆，结果吴天才转头就把举牌位置交给了别人。”
霍荔刚锁上门，寻思着问邱园借件多余的衣服来穿。刚刚将手机从校服兜里摸出来，门外就传来交谈声。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按理说，就得让汤绫去，鬼知道吴天才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你没发现霍荔这人怪怪的吗？”
霍荔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怔。
“怪吗？她确实挺漂亮的，但脾气不太好，又有点我行我素。”
“谁跟你说这个啊？我是说，你不觉得老师对她的态度跟我们不一样吗？”
广播里循环播放着音乐，门外的两个女生声量都有所加大，霍荔可以很清楚的听见谈话内容。
“比如吴天才啊，高二分班那次，所有人都被他要求往前选座位。就霍荔选了个角落，他不也睁只眼闭只眼了嘛。还有上次她跟隔壁班那女生打架，最后都只写了篇检讨了事……”
“那个新物理老师，随时对她都是和颜悦色的模样。我就觉得吧，霍荔这人是不是特别喜欢跟老师打交道啊，特别是男老师。”
“而且哦，我有朋友念初中的时候，跟霍荔是校友，当时有件事在整个附中都传得沸沸扬扬……”
霍荔的心突突地跳动着，脑袋里一片混沌，冰冷的指尖仿佛要渗出层冷汗。
有件事，沸沸扬扬。
她的眉心皱了皱，思索着要不要直接开门出去质问她们。两只脚却像是被钉住了，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我说王亚楠，背地里讲人坏话有意思吗？”
霍荔紧握在门把手的手指微微松开。
是郑侯的声音。
“八卦就是靠你们这群八婆张着嘴到处乱说，才会传那么远。”郑侯的语气很不友好，用词上甚至有些过分。
“关你屁事儿啊？”女生听见他这话有些生气，“你们这些男生护着她吧！”
“护着？王亚楠，你们都是女孩，也没必要对她这么大恶意吧？再说我们组长跟你一向没有交集，究竟哪儿得罪你了？”
“张嘴闭嘴的喷粪有意思吗？”郑侯随着广播里的音乐节点加大声音，“你说是吧？迤哥。”
江迤？
霍荔的指尖一颤，他怎么也来了？
王亚楠和朋友哑然失语，江迤是这学期才转学过来，对霍荔应该没多少了解。
况且他这人平时也冷冷淡淡的，既不跟人亲近，也不会跟人撕破脸。
江迤怎么可能帮霍荔说话。
“她确实用不着我们护着。”少年的声音很沉，一字一句间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广播里是激昂亢奋的运动员进行曲，操场上人声鼎沸，嚷嚷吵吵，闹腾得没边。
偏偏江迤这边静谧得像处在另外的时空。
他静静地伫立在两个女孩旁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语气也平淡至极。
“你今天这话倒不如大大方方当她面讲清楚。”江迤抿着薄唇，继续道，“她有的是方法让你们闭嘴。”
“有兴趣的话，你们可以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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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荔赶在开幕式方队进场前归队，吴天才也候在队伍旁边，手里还杵着班级牌。
“待会上场注意仪态啊，你今天可是代表着我们整个班级的形象。昂首挺胸，走出气势来，小霍！”
吴天才将手中的牌子物归原主，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啦，吴老师。”霍荔保证道。
吴天才算得上半个校领导，叮嘱完这头的事情，又火急火燎的赶回主席台。
霍荔从洗手间出来后，将头发绑成高高的马尾，发丝乌亮，发尾的弧度也恰到好处，正好落在她瘦削的背脊。
她扯了扯校服边，将背脊打得笔直，脸上露出标志的露齿笑容，一扫方才的沉重。
霍荔跟着浩浩荡荡的入场队伍，带领着班上的同学，完美地完成运动会入场仪式。
将班级牌归还至后勤处后，霍荔从操场后面的小道绕回，悄悄地停在队伍最末尾。
主席台上，领导们纷纷致辞，雷鸣般的掌声在整个操场回响。
江迤也站在队伍的末端，身后只有个郑侯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些什么。
女生队伍要稍短些，她与他隔着四五米的距离。
霍荔侧着肩往后看，江迤双手揣在校服兜里，整个下巴都埋进了厚厚的毛衣领中，露出挺翘的鼻尖，还有那双目光炙热的桃花眼。
她冲他笑了笑，转过头去。
她确实需要挺直脊梁。
多上几分让别人闭嘴的气势。
领导们轮番讲话宣告结束，接下来是各年级组准备的开幕式节目表演，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和躁动。
在几千名学生集体欢呼声中，迎来了高三艺体班出的开场舞。
hip-hop音乐充满律动的鼓点传进霍荔的耳膜。
“回不回教室？”
霍荔错愕地回头看，江迤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回！”
她的心跳也跟着鼓点，咚咚，咚咚，猛烈撞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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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弥漫，天灰蒙蒙的。
两人躲过操场的喧嚣与吵闹，打算偷偷找个静谧的地方歇会。
霍荔冻得鼻尖通红，抬头看他眼后又默默地垂下眼，“我们去哪儿？”
江迤放慢步子跟着她的频率，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踩过的枯叶“嘎吱”作响。
他反问：“不知道，你想去哪儿？”
霍荔又将校服已经拉到下巴，大半张脸都藏进衣领里，黑漆漆的眸子转了转，非常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跟我来。”
她神神秘秘的，一双眼机灵得像只狐狸。
霍荔凭着记忆领着江迤往教学楼后面的银牙山走去。
她一步一步踏在沾染雾气的石板路上，江迤双手放进兜里，气定神闲的跟在身后。
两人默契的一言不发。
河舒三中就坐落在银牙山脚下，小半山腰上有个废弃的厂房。
厂房破旧又充满年代感，总共五层，水泥地板上全是灰尘，楼里泛着股霉味儿。
霍荔走到厂房的门口，大铁门被挂上了锁，旧锁上锈迹斑斑，许久没有使用过的模样。
小小的运动后，霍荔没有刚刚那么冷了，双手冰到极致后变得灼热滚烫。
“等着。”她丢下路话便往厂房后面走。
两分钟后，霍荔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儿，笑得一脸机灵。
“这是我和徐靖宇他们发现的地方，这栋楼太过于破旧，平时都没什么人过来。后来他们这群偶尔逃课的混蛋玩意，就占山为王了。”
霍荔将发丝拂在耳后，边开锁边解释道。
“你跟徐靖宇关系很要好吗？”
江迤这冷不丁的提问，让霍荔有些措手不及。
“挺好的，怎么啦？”她将门上的锁取下来，缓缓推开门。
江迤的目光从她身上略过，目光深深。然后从她身旁绕过，率先进入到厂房里。
厂房确实没什么人迹，地面铺满了灰尘，霍荔的鞋底没轻重的从地面划过，粉尘瞬间向她的鼻腔发起攻击。
她咳嗽几声：“看样子很久没人来过啦，徐靖宇跟梁心言分手后，就几乎没人会来这边。”
“你不是单独跟他来的？”
江迤走到角落里，看着墙角盖着层防尘袋，角落里堆得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存放着什么。
霍荔跟过去，放慢动作掀下防尘袋的一角，语气里明显是嫌弃：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跟他单独来这干嘛，银牙山论剑吗？”
然后拼个你死我活。
江迤配合她的动作，最后将防尘袋掀起，角落里的乐器显露在两人面前。
“我跟邱园来过一两次，乐器都是艺体班那群人弄过来的。去年圣诞，他们还逃课在这儿开了场节日氛围浓厚的音乐会。”
霍荔拍了拍身边双人藤椅上的尘埃，随口问道：“有会玩的乐器吗？可以试试。”
她正准备在藤椅上躺下，江迤用下巴指了指倚靠在地面的木吉他。
霍荔的瞳孔间的光闪了闪，确实有些惊喜。
“唱首歌给我听可以吗？”她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江迤。
江迤冷冷道：“不唱。”
“唱嘛，唱嘛。”霍荔眨巴眨巴眼，语气又低又软，“人家心情不美丽，你当人大哥的，不得安慰下吗？”
她望着他不说话。
等着他回答。
也知道，江迤知晓她刚刚就在洗手间的隔间里，亲耳见证了王亚楠跟他们的对话。
“吉他给我拿过来。”江迤叹了口气，在藤椅的空位上坐下。
她就知道。
霍荔一个翻身落地，走到墙角后拾起那把偏旧的木质吉他，乖乖巧巧的递到江迤手中。
“可以点歌吗？”她在江迤身边坐下，有些得寸进尺。
江迤脸上难得露出表情，颇为嫌弃的推开她凑过来的脑袋，拒绝得干脆利落。
“嘣，嘣。”
江迤的指尖在琴弦间扫了两个来回，试音。
窗外的风声在呼啸，吹得山林间的枝叶沙沙作响，他的指尖扫过琴弦，奏出一段柔和又舒缓的前奏。
“并不是真的路过而已，”
“也不是真的不会想你，”
“全都不是真的，是骗自己。”
……
“爱情就像流沙，我不挣扎……”
木吉他清泉般的声音从琴弦中倾泻而出，搭配着江迤冰凉凉的音色，出人意料的动听。
吉他与少年。
霎时间，风声都是静止的，霍荔望着他微启的唇瓣，像是陷入了一个遥远的梦。
一首歌的时间到此为止，霍荔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崇拜和欣赏，眼神里的光都是闪闪的。
“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说，男人专注时的神情最帅啦。”霍荔自觉的帮他收回吉他。
江迤停她这话有些想笑，脸上明摆着写着“我什么时候不帅”几个大字。
“这首歌叫什么？”她柔声问。
“流沙。”
小姑娘明丽如玫瑰般的笑容落入江迤的双眸。
流沙，就像她。像一个不断吞噬吸入的怪物，不知不觉间便慢慢深陷了。
下山的路上，空中开始撒着细小的雨粒，滴滴答答落在两人的头顶。
江迤走在前面，表情非常轻松，放缓步伐等着后面的短腿狐狸。
身后又传来女孩子又娇又软的嘟囔：
“你之前练了多久的吉他啊？”
“江迤，我现在好想学吉他。”
“然后，我就可以写首歌让自己来唱啦……”
江迤抬头望了眼层层乌云，雨点越来越密，扰得人没了前路的视线，他好像最烦下雨天了。
不过现在。
下雨天好像也蛮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