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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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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葫芦小贩的叫卖声重新从街尾又回转过来, 在近前吆喝着,冲散了程雁书和韩知竹的视线胶着。

    韩知竹移开视线,垂下眸子手腕一动, 那根“针”便消失了。

    复又看着笑得又灿烂又得意的程雁书, 韩知竹带着浅浅宠溺轻缓摇头,像纵容庇护自家的小小顽童一般,给了他一个“你高兴也就好”的温和表情。

    “大师兄,你应该多笑。你笑起来很好看。”程雁书侧头一直看韩知竹, 眼中的欣赏和仰慕一点不做遮挡地坦然流露着, “当然你不笑也好看,但是能多笑笑, 为什么不呢?”

    韩知竹只轻轻“嗯”了声, 便继续不徐不疾地在火树银花中目不斜视的走过。深觉眼睛不够用的程雁书拉住他, 笑道:“大师兄,夜市不是你这样逛的……你以前没逛过夜市吧?”

    韩知竹却即答道:“逛过。”

    诶?他家的大师兄竟然真的有过这么日常随意的时候?等等, 这是不是表示, 大师兄, 他……他约会过?!

    程雁书立刻脱口便问:“大师兄,你和谁逛过夜市?”

    他那急切又毫不掩饰着紧张的语气里, 很有几分霸道的酸意。

    韩知竹面色平静,声音也不疾不徐:“和我娘亲一起逛过。那时我约六岁。我记得, 糖葫芦很酸, 但我很开心。”

    程雁书的霸道酸意立时便收敛成乖巧的讨好:“大师兄,阿姨……伯母……不对,是令堂,令堂她可是住在咱们四镜山附近吗?”

    韩知竹的视线越过夜市上的熙熙攘攘,直落在遥远的街道尽头, 过了半晌,方才缓声道:“我娘亲仙逝已久。”

    程雁书心里瞬间一窒,心慌撞击心口,撞得他不由得慌乱地垂下视线,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快速检讨过自己因为幼稚的醋意而无意戳了大师兄失去母亲这个伤口的行为后,他喃喃无措,小声嗫嚅道:“大师兄,我……”

    韩知竹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给了他两个字:“无妨。”

    看着心情似乎难以形容而神色也非常愧疚的程雁书,韩知竹又轻声道:“不说饿了吗?既不想吃糖葫芦,那么想吃什么?”

    程雁书心里更愧疚了,立刻盘算着如何转移话题。

    他的视线瞥到了十步开外的一个小摊子,赶忙指给韩知竹看:“大师兄,那里!”

    “是糖画吗?”他说,“我好多年没见过这东西了,小时候我可喜欢了,最喜欢龙和孙悟空的糖画,又大,又漂亮。”

    “喜欢?”韩知竹应允,“那便去看看。”

    得到了韩知竹的许可,程雁书立刻快步向那糖画摊走了过去。

    走近一看,确实是他小时候挺喜欢的糖画,融化糖的小铁锅,和带着竹片做成指针的转图案的箱子,也是小时候熟悉的样子。

    程雁书更是来了兴致,期待地问那糖画小贩:“你能做糖画人像吗?”

    小贩立刻拍着胸口自夸:“当然能,我画人像画得可好了,镇上谁不知道?客官来一个?我画出来的,包准客官看了都不舍得下口吃了去!”

    “真的?”程雁书愈发兴致勃勃了,“那你给我大师兄画个。”

    程雁书说着,回身去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韩知竹。

    原本应该已经走到他身后的韩知竹却不见了踪影。

    视线落空的一瞬,程雁书心里便立刻泛起熟悉的荒凉和空落——这地方,不对劲。

    果然,他再回头,热闹喧哗的夜市变成了一片死寂,糖画小贩、夜市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仿佛是一个拙劣电影拍摄场地的仓促布景。

    原本被灯光映照亮如白昼的街道上,弥漫着一层诡异的雾,若有似无却又遮天蔽地,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的感受,是令人心里毛躁而烦闷的朦胧。

    程雁书都懒得去找那浓绿邪恶的光晕在哪了,他满心只有一件事:他此刻没有跟在韩知竹身边,大师兄要是被心魔迷障趁虚而入地惑住了,会怎么样?

    心下大惊,程雁书想也不想地用力咬向了自己舌尖。

    只是这一次,在牙齿狠狠切向舌尖的那一瞬,眼前烦闷的模糊朦胧竟然消失了,夜市中那热闹的人来人往喧嚣嘈杂顷刻重现,像是忽然揭开了一层幕布,一切又都按照剧本流畅地开始了运作,没有人觉得不对,各行其是的张罗着,那糖画小贩还在拍着胸口殷勤地说:“客官,是要给师兄画吗?”

    只有程雁书,实打实的疼痛依然逼出了他眼里的水光,只是没有如前几次一般差点厥过去而已。此刻,痛汹涌地漫上来,他忍着痛捂住嘴,可怜兮兮地抬眼四望。

    在十几步之遥外,灯火疏淡光影复杂交错的小巷巷口中,韩知竹左手执着归朴,正也定定地看向程雁书,在那复杂光影中,于眼底流转着同样复杂交错,无法言说的情绪。

    程雁书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冲过去,站在韩知竹面前后立刻抬手紧紧抓住韩知竹的双臂,慌乱而又无比仔细地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又卷着还在疼痛中的舌头含糊不清地连声确认:“大师兄,你被心魔惑住了吗?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咬破舌尖漫出来的血漏出来,渗在他的唇边,竟在夜市泛过来的光中显出一种又凄凉又艳丽的美来。

    韩知竹抬起手,沿着他的唇线温和轻柔地擦去那些血渍,同时带着不解又心疼的复杂情绪,轻问:“你……何以如此紧张?”

    “每次这玩意出来你就可能受伤,我能不紧张吗?”程雁书急切道,“我怎么可能接受你会出事这种事?”

    猝不及防脱口而出的话,让程雁书自己也怔住了。

    他愕然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态,好像已经全然变了方向。

    此刻,他对韩知竹可能遇险的的紧张在意,已经远远超过了源于韩知竹是他的攻略对象、是需要完成的任务的紧张程度。

    就算不完成任务他会死,也比不上韩知竹在他面前受伤让他更承受不住。

    这是,他真的对韩知竹深深动了心?以至于超越生死,只余关心?

    一时之间,这种感情层面的巨大转变和认知,让程雁书僵住了。

    韩知竹低头看程雁书忽然有些神魂不属的模样,忧心地问:“你怎么了?”

    “我……”看着韩知竹那不掩关切的清隽眉眼,程雁书张开嘴,又闭上,实在没法坦白自己从花痴到真痴,从攻略到真爱的曲折中满是坎坷,辛酸中偷取清甜的心路历程。

    “大师兄,四师弟!”

    远远响起的王临风的声音,终止了韩知竹的问题和程雁书的心思暗涌。

    和他同来的还有白映风。白映风一过来,便对韩知竹道:“这两只魅妖是早前和那两只被打入了飞光珠的魅妖一起逃出的,我们遍寻不着,却没想到它倒是一直都躲在铸心堂下,竟然未曾走远。也合该它穷途末路,竟然撞上了韩师兄。”

    王临风道:“白少掌门带我来夜市逛逛,可巧寻路蝶报讯,我们便赶过来了。”

    “魅妖?”程雁书问,“在哪?”

    “大师兄已经捉了。”王临风看向韩知竹,白映风也拿出一个和他那玉骨扇一样色泽同样温润的小玉葫芦,面向韩知竹。

    韩知竹手里持握的归朴一动,一道浓黑的雾气便漫出来,白映风配合默契地扬了扬那小玉葫芦,那浓黑雾气便瞬时收入葫芦口,消弭于无形了。

    “只是普通魅妖,似乎并未兴起什么乱子。”韩知竹道,“保险起见,劳烦白少掌门处理,并请铸心堂弟子多加留意南溟镇的情形。”

    白映风应承了韩知竹,又仰头看王临风,笑道:“半途收了这么个‘宝贝’,我可得尽快回去。临风哥哥,我就不能尽地主之谊领着你继续逛了,你和韩师兄他们一起继续逛逛?”

    王临风犹豫一瞬,错眼看看白映风,又带着请示的意味对韩知竹道:“我和白少掌门同来,此刻多了两只魅妖,到底有些风险,此刻,我便与他同回铸心堂吧?”

    韩知竹表示赞同,“你们二人同行,甚好。”

    看着白映风倜傥身姿和王临风并肩而去,韩知竹沉吟道:“二师弟好似比平日愉悦。”

    当然啊,程雁书带着微妙的笑容点头。他二师兄心悦白大小姐,这能有和小舅子单独套近乎刷好感的机会,不愉悦开心,还符合人性吗?

    但二师兄这满腔属于儿女情长分类的心事,他们家冷肃的大师兄显然是无法感同身受,继而领会到其中的微妙之处的。

    也不知道是二师兄这条情路难走,还是自己这条情路坎坷。总之,关联到他们家不解风情的大师兄,就没有不崎岖的爱情啊。

    程雁书看着王临风和白映风相携而去的背影,真心实意地为同是难兄难弟的王临风和自己,一起叹了气。

    韩知竹莫名其妙地望着一脸不知道怎么就满脸不忍看着王临风离去的程雁书,半晌才道:“是逛得无趣么?你是想和临风一起回铸心堂?”

    “有趣啊,这是大师兄第一次陪我逛夜市,不逛个够本我不回去。”程雁书说得理直气壮,却又在看向韩知竹时欲言又止道,“大师兄……你这是担心他们带着妖,路上会有危险?……你想要一起回去?”

    “不想。陪你逛逛挺好。”韩知竹说,“他们二人应付这种寻常妖魅绰绰有余,不一同回铸心堂,也无妨。”

    真的?妖是这么容易应付的吗?之前的经历让程雁书始终无法彻底放心。

    似乎看懂了程雁书的疑虑,韩知竹道:“魅妖本来就弱,如果不是飞光珠和若木之墨加持,我们前番也不会遭遇那般凶险。”

    “既然如此,大师兄,你就答应我跟你一起去查这件事吧。”程雁书立刻锲而不舍地又追着韩知竹同意他的同行计划,“你想啊,是飞光珠和若木之墨害我中了魅妖迷障,我因为这样被罚了五鞭诶……不止,后来还追加了三鞭!我是不是必须去报这个仇?”

    韩知竹却波澜不兴地看他一眼:“你中的迷障,就是刚才那般普通的魅妖所施,和飞光珠与若木之墨无关。”

    哦,这潜台词就是,妖怪不强,而他就是弱呗?

    虽然自己承认自己很弱,但是被大师兄明明白白地点出来,程雁书心里还是无可压抑地升起了一丝唏嘘,还有一丝“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原主不干人事,我背锅我还不能说”的委屈。

    带着这种情绪,他又不甘又无奈,快速地想要找出能继续说服韩知竹同意他一起同行的理由。

    却不想韩知竹顿了顿,又道:“只是,既然你执意想要出一分气力,那便一起同行吧。”

    “真的?”程雁书的情绪立刻转变成了情真意切地欢喜,并且立刻对同意他一起的韩知竹开启了夸夸模式,“大师兄,我跟着你不会有危险的!你看你刚才这么快就收了两只魅妖,实在是好帅!”

    “什么?”韩知竹虽然没听明白程雁书在说什么,但看他那喜不自胜的模样,也知不是恶意,于是又带着几分让步的纵容笑了笑,道,“就当你是赞我。”

    “当然啊,我是真的在赞你。”程雁书很认真地继续夸,“全天下,我们家大师兄就是最帅的,谁也比不上。”

    韩知竹不语,却又淡淡一笑。

    那笑落在程雁书眼里,顷刻便浸出了甜。

    那甜,让程雁书给了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他这颗纯白的少男心,确确实实、妥妥当当、百分之一万地,动了。

    不止是动了,甚至是……已经被韩知竹没收了。

    没收就没收吧,至少现在看起来,大师兄也还挺不讨厌他的了。

    不讨厌,四舍五入再努努力,那不就是喜欢吗?

    因此,得到了韩知竹同意自己与他同行去查探飞光珠之事的首肯,又自由自在地在夜市吃了挺多新鲜又美味的小吃,非常愉快而满足的程雁书跟着韩知竹回到铸心堂的青竹小院,简单沐浴清洗后,爬上床便沉沉睡去了。

    待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地醒来,程雁书发现,比他晚睡的韩知竹已惯例地比他早起,并且人已经不在屋内了。

    程雁书也一骨碌元气满点地爬了起来,哼着小曲洗漱完毕,又尽量端正地绑好发带,便打算光明正大地以已经完成了第二根铁杵磨成针责罚的身份,去寻了魏清游和王临风,一起堂堂正正地去用早膳。

    但他还没踏出房门口,却见薛明光和宋谨严相携并肩地走进了青竹小院,并径直向他在的这间主屋而来。

    薛明光走到了门口,却又没有光明正大地敲门 ,反而在半敞开的门口鬼鬼祟祟地窥看着。

    程雁书靠在窗棂边,越过窗子毫不留情地开口向薛明光吐槽道:“薛少掌门,你这是又来做贼呢?”

    薛明光举起手,做了个“小声”的动作。

    程雁书偏不小声,反而把音量放得更大了:“薛少掌门,你做贼也是别有一番新意,这时辰挑得是不是忒好了?这还天光大亮呢,你要不忍忍,入夜再来吧?”

    薛明光毫不在意程雁书的吐槽,也毫不收敛他的鬼祟,反而蹑手蹑脚走到窗边,隔着窗更鬼祟地用近乎气声的声音问:“你大师兄,他不在屋里吧?”

    “我大师兄不在。”程雁书答过,又对带着不得不纵容的笑容站在薛明光身后的宋谨严礼貌地道,“宋少掌门,请进。”

    听到韩知竹不在,薛明光立刻一改他的鬼祟,摇身一变拿出了少掌门的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气势,声音也立时洪亮了起来:“我这么小心翼翼顾全大局,不就是怕你大师兄因为我和你又过于亲近,而牵连你受罚吗?”

    “我大师兄,那是纯粹不喜欢你吧。”程雁书反唇相讥。

    “韩师兄不喜我?怎么可能!”薛明光带着绝对的自信宣布,“我这么年少有为,未来可期,君子如玉,山高水长!谁见了不想要结交?要不是韩师兄不喜欢你和我太接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对我冷眼相加的!”

    程雁书没开口,宋谨严倒是先摇了头,用一种非常唏嘘的声音道:“薛少掌门,你能换一套自夸自矜的词吗?我从六岁听到此际,实在,异常之腻。”

    “你腻你别听。”薛明光走进房间,看着那已经没有轻纱床帘的床榻,非常有深意地看程雁书,又嘿嘿一笑,道,“铸心堂怎么这么不周到?你这床帘,坏了也几天了,都不换套新的来?”

    “不换比较好,不换才安全。”程雁书没好气地答,“省得刚挂上,又被你三叔给拆了。”

    “现在不会了,现在我有宋严严。只要是有宋严严给我做担保,我三叔就放心得很。”薛明光得了自由,倒真像飞出鸟笼的鸟,活泼得非常立体,“他是我的护身符!”

    程雁书一愣:“宋严严?”

    宋谨严抬起右手,食指向自己心口一指后带着莫可奈何的苦笑摊开手,给了程雁书一个对薛明光确实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叫我薛光光,那他当然得叫宋严严了,我们是好兄弟,同进同退,有难同当。”薛明光大咧咧坐下,又对站在门边看着他宋谨严勾了勾手,“那个,拿来。”

    宋谨严非常听话地走到桌边,把手上提着的小食盒轻轻放在了桌上。

    程雁书诧异:“这是什么?”

    “我准备的,全都是我盯着厨房弄的,宋严严他只是顺手提了下食盒。”薛明光立刻表功,“这片心意,全都是我的。”

    薛明光的注意力全都在小食盒上。见程雁书和宋谨严都只站在桌边,跟不上他的节奏,他便自己动手打开了食盒。

    那食盒共三层,设计非常精巧,打开后一层一层摊开来放在桌上,就变成了三个平碗。

    程雁书一一看去,眉心慢慢皱起来:“蹄髈?烧鸡?这油汪汪红彤彤的又是啥?”

    “毛血旺你都不认识?可好吃了!”薛明光答得中气十足。

    “薛少掌门。”程雁书的眉心蹙紧成了一朵花,他向着薛明光,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所以,你这到底是打算唱什么戏?”

    薛明光颇为得意:“你不是要铁杵磨成针吗?我是不知道怎么磨,问了宋严严,他假正经,说‘人家大师兄执罚,旁人不宜多做干涉’。”

    说着,他瞥一眼宋谨严。宋谨严回看他一眼,凛然而坦荡:“不对吗?”

    “对是对,毕竟我也是以后要当掌门要执罚的人。”薛明光叹口气,又神气十足向程雁书道,“但是朋友给你送些吃食,属于礼尚往来,你大师兄总不能说我干涉他执罚吧?”

    他又气壮山河地拍了拍自己胸口,“雁书啊,你放心,有我在,你的山珍海味,不在话下!”

    程雁书愕然:山珍海味是不假,但是一大清早,薛明光给他送这些?

    这么重油重辣不好消化的东西?是觉得反复受伤的他死得还不够快吗?

    宋谨严完全看出了程雁书的无语,他只得又苦笑着,无可奈何地对程雁书道:“抱歉,他不让我一起进厨房安排,我照常理推想,以为他会是备了粥和小菜……”

    程雁书充满理解的抬手拍了拍宋谨严的肩膀:“和他从小到大……你受苦了……”

    “什么粥和小菜?那么寒酸,配不起我泰云观的身份。”薛明光不去理解程雁书和宋谨严的共鸣,反而以一副主人姿态招呼程雁书,“快坐下快坐下,随便吃。”

    程雁书转向宋谨严,又更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宋少掌门,你就眼看着他弄死我吗?”

    “说得甚是。”一直以纵容姿态由着薛明光放飞自我的宋谨严一秒变脸。他抬起手揪住薛明光的后颈衣领,直接把他提了起来。

    “唉唉唉,你轻点!”薛明光试图挣脱宋谨严的钳制,又压低声音小媳妇似的委屈,“说好了在别人面前不再这么下我面子的!”

    宋谨严面不带色,语不兴澜:“收拾东西,走。”

    “不是,他饿着呢。”薛明光揽住程雁书的肩膀,把他转向宋谨严,“你把吃得都给收了,他要是饿死了怎么办?”

    程雁书掷地有声地声明:“我才不会饿死!我有大师兄。”

    薛明光不明白程雁书和韩知竹之间那七窍玲珑铁杵成针的转折,疑惑道:“可罚你的不就是你大师兄吗!”

    程雁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宋谨严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抬起手,屈起手指敲了两下桌子,同时开始保持着稳定频率地倒数着:“十,九,八……”

    薛明光愤恨地瞪着宋谨严,直到他数到了五,才终于慌乱地松开程雁书揽住程雁书的手,又手忙脚乱地收起了食盒,同时冲宋谨严大嚷:“我在收,你慢点数!”

    宋谨严数到一时,食盒虽然没盖好,但到底是堆叠出了原本的形状。

    薛明光拿着食盒盖子,用力盖了上去:“我收好了!你别动手。”

    冷眼看了看薛明光,宋谨严对程雁书道了声“打扰了”后,便悠然向门外走去。

    薛明光委屈吧啦却又无可奈何地提着食盒跟在了后面。

    程雁书却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扬声道:“宋少掌门,请留步。”

    “你看,他饿,他想吃的!”薛明光听到程雁书的声音,立刻转过身,快速回到房间里,把食盒放在桌面上,欢喜地道,“快吃,趁热。”

    宋谨严回过身,带着点疑惑看着程雁书。

    没去接受薛明光的热情,程雁书认真问宋谨严:“宋少掌门,你知道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快速地提升修为么?”

    宋谨严直接问:“谁?”

    程雁书答:“我。”

    “可有金丹?”

    “有,但灵力几乎没有,不知道对金丹有没有影响。”

    宋谨严走近来道了声“得罪”,用食指和中指按住了程雁书的手腕脉搏。

    良久,他放下手,问程雁书:“提升到何种境界?”

    “就……能和我大师兄旗鼓相当?”这样的话,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多少可以分担点儿,也不用总赖着大师兄保护了,也可以不用那么觉得自己配不上大师兄了。

    谁料宋谨严立刻肯定地摇头:“不可能。”

    这反应过于真实,程雁书沮丧低头:“一点都不可能么?”

    “程师兄,我就直说了。”宋谨严认真道,“你金丹精纯,天资卓绝,为宋某平生少见,但再好的资质,也都经不起虚掷和浪费,程师兄你已浪掷经年,灵力不足,因而对金丹的滋养已经到了匮乏之境,即使金丹再精纯,你从此刻开始不休不眠地修习三五十年,也最多是提升到薛少掌门此刻的境界了。”

    程雁书叹了口,薛明光瞪了眼:“什么是‘最多到我的境界?’我就这么差吗?”

    “不是差,是不够好。”宋谨严道,“程师兄……”

    “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程雁书挣扎,“修真不是都有许多极端手段,天材地宝啥的?”

    “你问他?我以性命担保,我们端方肃正的宋少掌门才不会给你找旁门左道呢。”薛明光忽然嘚瑟起来,“你要不要问问境界不怎么高的薛少掌门?”

    “你有办法?”程雁书立刻问。

    “和合之法呀。”薛明光挂一丝略有些邪气但又出于本性的明朗而不那么邪气的笑,“这不是捷径吗?”

    宋谨严瞬时变得严肃,厉声道:“胡闹!你懂什么和合之法!”

    那态度、那压迫感,和韩知竹冷肃起来倒也不遑多让,不止薛明光瞬间收敛了恌达的模样,连程雁书都不敢再追问了。

    看到程雁书也似乎滞住了,宋谨严放松了姿态:“程师兄,他对和合之法根本一无所知,别听他的,反倒教坏了程师兄,误了修为。”

    说完,他一瞥薛明光:“走了。”

    薛明光只好又提起他可爱的小食盒,亦步亦趋跟着宋谨严往门外走,一边走还一边不死心地自辩:“他还用我教?全天下除了他,你见谁把韩师兄气成那样过?”

    “薛明光你没有心!”程雁书隔着窗棂向着已经快走出青竹小院的薛明光的背影嚷,“不是你不由分说地爬我大师兄的床还把我摔上面,我大师兄能被气成那样吗?”

    回应他的是薛明光加速窜出了院门的背影。

    用过午膳,约定一起查飞光珠和若木之墨为何现世的各方代表,又齐聚在了铸心堂的主殿里。

    只是原本四人的队伍,多了一个程雁书。

    即使对自己加入了这“未来之星”“全掌门备选队”的豪华阵容有些心虚,但程雁书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提出“就你?”的质疑的,竟然会是薛明光。

    虽然薛明光嚷嚷的“你要是出了事,你大师兄是先收妖还是先救你啊?”的质疑,被宋谨严一个冷眼压制住了,但并不妨碍程雁书感觉到白映竹也赞同了薛明光的想法。

    而韩知竹置若罔闻地根本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当下,飞光珠和若木之墨,我们如何着手?”

    他一开口,诸人便再自然不过地跟着他的节奏走,四位未来的大佬就此展开了细致严谨反复推演的讨论。

    而程雁书坐在韩知竹身后的椅子上,想着自己无着无落的前路,依附着韩知竹,此刻好像有了一个立足的身份,却其实依然不过是漂浮游离于这些人世界之外的现状,无法逃避的荒芜感就慢慢吞没了他。

    他垂着视线,无意识地拉住韩知竹的衣袖,在手指间慢慢揉搓着。

    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消沉低落,韩知竹略略向后靠了靠身体,低声问:“不适?还是无聊?”

    “没有。”程雁书看着韩知竹的侧脸,轻声问,“大师兄,我执意跟你一起去,很不合适吧?”

    直到这种氛围下,他才察觉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擅自了。

    韩知竹没回头,但微微摇了摇头:“不会。”

    揪着韩知竹的衣袖在指尖缭绕着不放,程雁书暗自下了决定:一定要找到能够提升修为的办法,把这被原身完完全全浪费了的时间和天赋修补好。

    这样,他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和韩知竹并肩而行,而不是永远被他护在身后,像一只孱弱的豢养宠物。

    所谓道侣,就是应该旗鼓相当相得益彰才对吧。

    最终确认了薛明光和宋谨严一同先回泰云观梳理飞光珠的来龙去脉,确认可能被盗取的情况,再由宋谨严和薛明光一同去往熏风庄确认若木之墨的流向,二十日后五人在铸心堂再聚之后,大家便各回各家了。

    回到四镜山,刚入山门的程雁书就看到了守在山门边的鸿川和鉴云。

    他们两个开心地奔过来,向韩知竹恭谨行过礼,便一左一右地夹住了程雁书。

    韩知竹侧头看一眼欢乐的三个小朋友,轻轻笑着摇摇头,加快脚步,走前了几步。

    鉴云一怔,和鸿川一个心灵相通地对视,又拉程雁书:“四师兄,我是不是看错了?大师兄刚是对我笑吗?”

    “是呀,你可爱呀。”程雁书捏捏鉴云的圆脸。

    “可是大师兄以前没发现我可爱吗?”鉴云随着程雁书捏脸的动作摆动着自己脑袋,又问,“那大师兄以后会常常发现我可爱,总对我笑吗?那我可太威风了!”

    这个……程雁书不为小师弟所知的得意的笑了笑,又问:“你们两个,到底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虽然韩知竹刻意行前了几步,给他们留了放飞的空间,鸿川仍然习惯使然地压着声音说:“四师兄,我们过了试剑池的试炼了!”

    “恭喜!”程雁书又去捏鸿川的脸,“真给四师兄长脸!”

    “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去南极泉试炼铁杵磨成针了!”鸿川也很得意,“试炼成功,我们就可以正式算作师尊的入门弟子了!”

    试炼?铁杵磨成针?程雁书愣住了,又迟疑问道:“铁杵磨成针,是进阶了才能会的技能吗?”

    鸿川和鉴云互看一眼,彼此眨眨眼,纯真地看着他们的四师兄,表示:不懂。

    “等等,你不是已经会铁杵磨成针了吗?”程雁书问鸿川。

    鸿川和鉴云又面面相觑,然后对着程雁书坚定摇头:“四师兄,我现在还不会!但是你放心,我一定可以学会,绝对会很快通过这一层试炼的!”

    等等,铁杵磨成针,鸿川他还不会?不会?

    程雁书一下子糊涂了:那之前压在鸿川偷馒头的纸条上的那根针,是谁磨的?

    疑窦丛生中,他震惊抬头,看向前方韩知竹挺拔的背影:之前那帮他完成铁杵成针的,难道还是大师兄?!

    韩知竹步幅悠然地走在他前面五步远的地方,似乎任由他们胡闹,根本没有听到身后他们家小师弟的对话。

    吃过午饭,程雁书便径直往南极泉而去。

    鸿川和鉴云已经到了,正在泉边打着坐。

    看到程雁书来了,两个小师弟立刻一用力站了起来,对看一眼后,鉴云小心翼翼开了口:“四师兄,是你来教我们吗?日课的时候,大师兄不是说……他来吗?”

    诶?这微妙的气氛,意思是,不欢迎?

    虽然知道小师弟们的行为和想法是事出有因,程雁书还是隐约觉得自己受了点伤。

    自己也就算了,但上升一下,作为大师兄未来的道侣,这么被小师弟们看扁,太丢大师兄的脸了呀!

    “我就是来观摩……不是,我就是来关心关心你们……”程雁书道,“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就好。”

    说着,他坐到了下南极泉的台阶上,头搁在自己膝盖上陷入了沉思。

    过不多会,鸿川和鉴云又立时从打坐状态站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地摆出恭候的姿势。

    程雁书随着他们的动作回转头,正见韩知竹从层叠石阶上踏阶而下,翩然行来。

    风过林梢,也扬起了韩知竹的发尾和衣角,飘然若仙。

    即使终年盛夏景观的朱明山上花团绚烂夺目明艳,却也无法从他身上分走半分注意力。

    程雁书只觉自己的心跳,随着韩知竹的渐近而越发立体。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怦然心动”吧,他想。

    而见到程雁书坐在南极泉边,韩知竹明显愣了一下。

    脚步未缓地走下石阶,他对鸿川和鉴云点点头后便步履不停走到程雁书身边,看着抱着膝盖坐着的四师弟,温声问道:“你怎么在此?”

    “我想再学学铁杵磨成针,以备不时之需。”程雁书仰着头答。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仰着头的四师弟很有些像某种毛茸茸的、惹人怜爱的小动物。韩知竹眉眼沉静,话语里却略有调侃之意:“不时之需?你这是,还打算犯禁几次?”

    “大师兄。”程雁书依然仰着头,“如果我再犯禁,你还是会第三次帮我完成铁杵磨成针吗?”

    韩知竹刹那间转开了视线,同时不太自然地转过了身,面向鸿川和鉴云,道:“你二人可调整好了吐息吗?”

    鸿川鉴云齐刷刷地点头,答:“是!”

    “那便开始吧。”韩知竹一指泉中心的石头。

    大师兄这是……用逃避来确认答案吗?程雁书暗自笑了笑,却又觉得虽然身体因为南极泉的威力越来越冷了,但心还挺暖的。

    “便似水滴石穿,此外,南极泉水天下至寒,因此在用灵力引水为己用时,需分出灵力维系其至寒,用此至寒将水滴石穿激发到极致,便可更快达成。”

    示范过两次,又解释清楚了功法和其中的关键,韩知竹收回灵力,对鸿川鉴云道:“不需心急,大部分师兄弟都是修习千次以上才能引出水线,又千次以上才能掌握磋磨之巧,水滴石穿,便是这个道理。”

    鸿川鉴云表示懂了,摆开架势勤勤恳恳开始练习。

    韩知竹便看向依然抱着膝盖坐在泉边台阶上的程雁书:“你若欲在此监督两位师弟练习,我便给你渡些灵力?”

    “大师兄。”程雁书摇摇头,又认真地问,“你知道怎么修和合之法吗?”

    韩知竹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我说……”程雁书把自己环抱得更紧了,声音也越发低了,“大师兄,我好冷啊……”

    “什么?”韩知竹脸色又是一变,快步走到程雁书面前,屈下了身。

    程雁书的声音却渐渐微弱下去,直至近乎呢喃,在韩知竹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之前,他身子一歪,倒进了韩知竹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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