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是人吃的
台上坐着十几个场领导，有退伍老兵，有原劳改农场的领导，也有原风阳公社的干部。
但是能够一眼看出哪些是老兵，他们吃得一脸淡定，让人肃然起敬。
剩下的那几个就不好说了，表面上看着镇定自若，但是凸起的大脖筋已经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想法。
刘志学讲完话，台下一位七十多岁的爷爷也开始讲，这是原来连西村的社员，一边吃着窝窝头，喝着菜糊糊一边哭着讲旧社会那些地主豪绅的恶行。
杜雁书也在台下一边哭一边吃。
她的眼泪一半是感动的，一半是生理上的，实在是这个菜汤里的酸腐味太呛鼻子了。
连大口喘气都不能，生怕憋不住气直接喷出来。
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发现何远斌也和台上的那些老兵一样吃得淡定，面无表情的。
她心里真心敬佩。
原来那些调皮捣蛋的知青们现在也不敢有二话，都在咬着牙忍着恶心往下咽。
人家领导能吃，老前辈们能吃，旧社会的人民能吃，你咋就不能吃？
就你特殊？
所以都得吃，还必须吃干净了！
这顿饭吃得大家都觉得原来食堂的刷锅水汤都是人间美味。
吃完了饭，刘志学没有长篇大论，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准备离开，这时候广播里又传来女广播员大舌头一样的广播，“忆苦师甜，戒奢以俭……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恨泪……”
“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
本来台下的人就一直在忍着不吐，结果女广播员带着乡音还平卷舌不分的声音一出来，有人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喷出来，直接呛鼻子了，接着就是一顿咳嗽加喷嚏。
跟在刘志学身后的一个副场长赵峰山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咳嗽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男知青。
那名男知青现在都已经咳嗽的快背过气去了，哪还能注意到他的眼神。
刘志学皱了皱眉走出食堂。
见领导们都离开了，好几个人开始忍不住“呕”的一声喷出来了。
还有的捂着嘴就往外跑。
大刘师傅一点不意外大家的反应，“谁吐的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走啊！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挑三拣四的。”
他又顺手拎出两个泔水桶，“来来来，拎着桶出去吐，别浪费了，吐完了留着喂猪。”
他这一说完大家吐得更凶了。
“养猪班的，你们把盆里剩下的这些拿去喂猪。”
他说完抬头瞅了一眼，还哪里有养猪班那群姑娘的影子，都跑出去吐了。
何远斌合上饭盒盖子走过去，“都倒到泔水桶里吧，一会儿我送过去。”
杜雁书此时手扶着大树，感觉已经把苦胆都吐出来了。
最后只剩干哕了。
她吐得腿都软了，现在只想高喊一声新社会好！
这种饭真的不是人吃的。
何远斌出来就看见一群人要么抱着树要么抱着桶在吐。
他拍了拍吐得昏天黑地的何远博，“你兜里是不是还有糖？给你那几个同学分一下。”
何远博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漱漱口，感觉能喘上气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他拿出一颗糖塞进嘴里，又递给自己哥哥一颗，“你也吃一个。”
何远斌摆摆手，“我不吃，你快去吧。”
“哥，我真佩服你，那么难吃你竟然能吃得下，也不怕坏肚子。”
何远斌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我还吃过更难吃的，你要想尝尝的话我改天做给你吃。”
“快拉倒吧！”何远博转身就跑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自家哥哥今天为啥这么热情地让自己去分糖。
他拿着糖先给了马小慧一颗，又找到陈建民给了一颗。
回头又去找杜雁书。
杜雁书这时也停止呕吐了，打开随身背着的水壶喝了一口漱漱口，赶紧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塞进嘴里，才感觉胃里舒服点。
旁边的姚小翠也吐得直迷糊，杜雁书又递给她一块糖。
姚小翠这会儿也顾不上客气了，接过糖赶紧拔了塞进嘴里，喘着粗气说了声，“谢谢……”
杜雁书吃着糖，甜甜的味道缓解了刚才吐得抽筋的胃，四处找着赵敏芝和杜爱国。
何远博从旁边跑过来，“你在这呢？正找你呢，给你！”
他递过来一颗糖，杜雁书摆摆手，“谢谢，不用了，我已经吃了……我去找个人。”
她已经看到奶奶陈敏芝了，也在那蹲着吐呢。
她这一走，何远博就感觉一股淡淡的香气飘过，有点熟悉。
他挠了挠头，好像在哪闻过，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了。
陈敏芝还是第一次吃忆苦饭，和杜雁书一样，吐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现在穷人也确实还很多，穷得吃不上饭的也会有，但是吃这种饭的真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城里来的这些知青家里再困难也困难不到吃猪食的地步。
她也随身带着一个水壶，不过是个葫芦改的，外面套着一个毯子缝成的套。
她漱了漱口，“我的天，差点吃死我。”
杜雁书递给她两块糖，“吃颗糖会好一点。”
“不要了，上次你都给我好几颗了。”
“拿着吧！”杜雁书抓住她的手，把糖放到她手心里，“过年回去吗？”
陈敏芝点点头，“回去，你也回去吗？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走。”
杜雁书笑着露出小白牙，“我来问你就是这个意思。”
陈敏芝将糖吃了一块，另一块放到兜里。
杜雁书知道那一块一定是给爷爷杜爱国留着的。
陈敏芝轻叹一口气，“要放四十天假期呢，好长时间……”
杜雁书笑了，用胳膊怼了怼她，凑过去小声开着玩笑，“是啊，你要和某人分开四十天呢，是不是舍不得？”
陈敏芝立刻惊讶地看着她，脸一红，“什么某人？”
杜雁书笑得像小狐狸一样看着她，“行了，我都知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杜爱国家在江城，陈敏芝家在滨市。
两个人在农场结的婚，后来知青大返城的时候一家三口就回到了江城，从此一直生活在江城。
那里也是她曾经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