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在消失的人
这个早晨和往常似乎并无太大区别,和煦的风逐渐吹开了蒙在城市上方的灰尘,温和的日光透过薄霭洒满大地。
黑白相间的警车在街头四处巡弋,间或还有数辆救火车呼啸着从身边飞驰而过,刮起地面的纸屑在半空中翻滚。
刚从暗夜里醒来的城市,再次响起了鼎沸的人声。
一位身着黑色风衣,头戴绅士帽的年轻人正在街上茂密的行道树下行走着。
他双手斜插在衣袋里,双目深邃有神,眼睛的余光四处打量着,却又小心翼翼,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突然,年轻人在一棵较为粗壮的树下停止了脚步,侧着身子从兜里掏出手机。
是一条未知来源的信息:
编号s20220903br委托事项查询告知:查询目标近一年无任何消费、酒店住宿记录,近一年无任何出入关记录,近一年无任何影像采集记录,目标无任何官方记录身份。
综上,查无此人,任务失败,加密货币佣金扣除20,剩余部分原路退还。该信息将在二十秒后自动清除。1098”
年轻人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表情阴郁。
这已经是他通过暗网委托的第九家私人侦探社发来的信息,无一例外,均是查无此人。
这家名为克莱顿的私人侦探社自1850年创立以来,也是全世界第一家侦探社。
自创立以来,处理过无数件案子,极少出现任务失败的结果,他们神通广大,誉满全球,哪怕是ai虚拟人物,他们也能摸到源代码的蛛丝马迹。
年轻人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机信息箱,叹了口气,隔着行道树茂密的枝叶,望向朝阳升起的远方。
西海岸天气诡谲,变幻莫测,它就像是恋爱中女人的脸,甚至你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做得不对!前一刻还阳光灿烂微风拂面,后一秒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阴霾的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一片,云层在翻滚,是暴雨将至的前兆,高楼林立的城市色彩黯淡下来。
又是一辆警车拉响着警报从远处疾驰而来。
年轻人将手机揣回兜里,迅速地拉低帽檐,又紧了紧风衣,低着头,借助大树的遮挡,与警车相向错开。
年轻人随着人流走进了街边的汉堡店,点了一份三明治,一杯速溶咖啡,找了个位置靠窗坐下。前来点单的服务员是一位年轻貌美女子。
他没有心思理会火辣的服务员赤裸裸的挑逗的眼神,和看似有意无意地身体轻微亲密接触,他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自顾自地回想着一些事。
服务员哀怨地回到了吧台,目光却依然停留在了年轻人身上。
她很少见到有亚裔的男子有如此深邃迷人的眼睛,匀称的身形就像一只矫健的猛兽。看着年轻人轮廓分明的脸,蹙着的眉头,表情郁郁,像是有非常重要的难题等待抉择。
她心烦意乱地想道:难道是我不够性感,没有吸引力吗?
直到另外一位顾客的呼喊,才让她把视线从年轻人身上转移离开。
半空轰隆隆几声闷响,随着冬雷传来,豆大的雨滴顷刻间打了下来,劈里啪啦,地面溅起一片烟尘,不多会儿,汪洋一片。
年轻人对桌面的食物置之不理,轻抿了一口咖啡。
他又想了一会儿,又掏出手机,翻出电话簿中的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了。
“张叔啊,是我!”年轻人轻声说道。
电话那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隔了小会儿,才有人说道:“小然啊,我都睡下了,你这么晚了还打电话过来,有事吗?”
是一通跨国电话,电话那头是午夜时分。
年轻人望着窗外的暴雨,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张叔,这么晚还打扰你。我是想再问问,你对比尔还记得多少?”
“比尔。谁?外国人吗?”话筒里的声音犹疑不定,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年轻人心跳得很快,神情也很慌乱,事情似乎正在向更加恶劣的方向发展。
“就是我向您提到过的比尔,真名张洪军,和您同姓,您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你有说起过吗?”电话里张叔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啊!可能是我这段时间太忙了,糊涂了,忘记了这个人。你别着急,我马上安排老魏去调查。你等下把这个人的身份信息发给我。只要是华国人,凭你张叔的能量查到这个人轻而易举。”
“没事没事,这事儿不着急。那您还记得您儿子去了哪儿吗?”年轻人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我儿子?他不是偷偷和你”电话那段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语调忽然变得十分缓慢机械,不断地重复着说道:“你你”
重复了几遍无意识中的呢喃,张叔的声音重新变得清亮:
“小然啊,这么晚你找叔有什么事儿吗?”
他似乎又回到了刚接电话时的状态。
显然,年轻人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怪异的腔调,心里依然很慌乱,却不像最初时那般惊恐。
年轻人表情很沮丧,默默放下手机,听筒里声音渐不可闻。
电话里张叔喂喂喂几声见没有回应,哝咕着挂断了电话。
比尔原名张洪军,出生在华国京都,二十六岁,皇城脚下彻头彻脑红三代。
只不过祖辈余荫也不能庇护到现在,方向上的错误使得他父辈那一代远离政治场合,为了生计不得不转身投入商海。
即便是脱下官服,也保留了骇人的关系网,加上长期熏陶出来的敏锐视角,所以在商界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短短十数年一个商业地产帝国渐渐成型。
比尔是走在时尚前沿的公子哥,嫌老一辈给他取的名字土气。
于是,他索性换了国籍改了个洋名。可依然会有人嘲笑他,讽刺道“比尔这个名字在国外,其实和国内阿猫阿狗一样土气,都是大街货。”
这个时候他也会恼羞成怒嚷嚷着要去再改一个很男人的名字,但最后往往还是有始无终。
据说“比尔”这个称谓,最早是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而这个女人又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情感关系,后来因为一些事闹得非常不愉快,这段感情也无疾而终。
至于为什么,每个人背后都会有难以启齿秘密,既然是秘密,就不要傻乎乎地去追问,徒惹人厌烦。
如果年轻人的记忆也没有出错的话,他非常清楚地记得比尔这个名字,也就是张洪军,正是刚刚电话里张叔唯一的宝贝儿子。
然而,不知为何,谁也不知道比尔去了哪儿,甚至连别人对比尔的记忆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来到世间,从不曾出现过。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年轻人百思不得其解。
当所有人不约而同、毫无征兆地忘记了某件事某个人时,而偏偏还有一个人记忆深刻,并且对这件事或这个人曾经存在深信不疑。试想一下,如果你的父母亲人朋友都不记得你,但你确实有真正存在,这是不是非常恐怖的事?
年轻人还保留着对比尔最初的记忆。这个年轻人就是我。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所有人都忘记了比尔,但他鲜活的面孔时不时地就浮现在我的眼前,讲述着他曾经存在过的故事。
当我描述比尔的样貌,他们甚至以为是我虚构出来的人物。当我说起比尔的故事,他们说故事很精彩,跟真的一样,不去写小说简直是浪费了文采。
窗外的雨势弱了下来,我准备离开汉堡店,女服务员小跑着上来,红着脸递给了我一张小纸条。
我看了一眼,是电话号码,笑了笑塞进了衣服兜里。
我这次是前往艾利斯顿大学物理系,虽然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警车,此刻身在崇尚人权自由的美国,街头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脸识别摄像头。当然,这种自由带来的负面效果,就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肮脏的臭虫,撒着欢尽情地在繁殖,危险无处不在。
艾利斯顿大学是我的母校,求学时期在这里攻读人类心理学。
在当时,这门学科在国内的求职履历里可不怎么占据优势,纯粹兴趣所致。
在校内挑选了个偏僻位置的长椅坐下来,我压低帽檐,小口地抿着从汉堡店带出来的咖啡。学校里,朝气蓬勃,男男女女穿梭在各大院系之间,互相打着招呼,好像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