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琉璃公子
“南哥哥,那是什么?看起来好生厉害呀”
玹烨放下手里的书,目光移向长安掀起的窗帘外,闹市里,一个细长的食铺,他们家折叠的木门全开,露出来里面的厨面,长长的一个桌案,那位厨师,手下的彩色面团,个个生花,捏的精致小巧,师傅每捏好一个面团,浸过香油之后,便猛地甩出,在桌子中间趴着一只小白灵虎,每当面团经过它面前,他的嘴里便会吐出一团真火,面团花在火中霎时绽放,桌子最后还有一位小厮负责装盘。小厮端出来时,已经是一朵绽开的嫣红芙蓉。
“是些凡界新奇吃食,你去买些吧,别眼巴巴望着了。”长安转过头来,眼睛一亮,笑得傻兮兮的,赶忙松开扒拉着窗户的小手,穿上小靴子,嘴里还不忘接过话,“好呀,我给哥哥买朵最好看的。”
“别耽搁太久”说完玹烨便接着看书。
“南哥哥,南哥哥”
玹烨只听见马车下长安叫他,却没见他上来,便掀开帘子。只看到长安身后拖拉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穿着破烂露出污秽的皮肤,光着一双黑丫丫的脚,头发也没梳,打着结,还粘着一些棉絮。只剩下一双还算干净的大眼,眼巴巴的望着玹烨。
“长安,何事?”
那小孩倒是比长安先动作,一下子,噗通跪在地上,“好心的少爷,您大发慈悲赏我几颗灵石吧,我哥哥病了大半年了,没钱请大夫,您这样心善,以后必会大富大贵,飞黄腾达。”
长安看着这个小女孩,心中也不是滋味,手里的花糕看起来都没那么美味了。刚才这个小孩就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买花糕,他好心的送了她一个,她咽了咽口水,却摇头不要。他也没办法,就回来了,可这小孩一直跟着自己,他也不敢带她上马车呀。
玹烨叹了口气,挥挥袖子,两人就已经坐在马车里了。
“既然这样,你带我去见你哥哥吧,我就是大夫。”
那小孩连忙磕头,磕的十分用力,还好马车里铺着皮毛,不然照这力度,还不得头破血流。
“大恩人,我家就在长街的尽头。”
玹烨一抬手,马儿得令,哒哒哒走在大道上。
长安把那朵莲花的花酥递给玹烨,又把手里的芙蓉花酥递给那个小孩。
那小孩根本不敢碰,跪着退了半身,生怕弄脏了那漂亮的花酥,天知道,那可是三枚灵石的金贵玩意,她若是碰了弄脏了她都心疼。“小少爷,您吃吧,我不饿。”
长安不会安慰人,她又不吃,只好看着玹烨,玹烨对他点点头,他只能自己吃起来。可是花糕吃在嘴里却没多甜了。
马车从繁华一片的大街走到了,一处破败的旧街,到处都是破壁残垣。长安看着窗外的景象,都傻了。这里安静的可怕,没有交谈声,也没有鸡鸣狗吠,他若不是跟着这小孩来了这里,恐怕会觉得这是荒废无人之地。
“哒”“哒”“哒”
马路上只听得马蹄声
…
“哥哥”“哥哥,你醒醒,我找到大夫了。”
那个小孩轻轻摇晃着躺在草席上的男孩,那男孩面色发黑,嘴唇生紫,一副病入膏肓模样,可是说起话来,却还有几分中气。
“咳咳,大夫,你离我远点,这病要过人的。”
“无妨”
玹烨为他搭脉,脉象浮滑而数,虚亏本体。
半刻无言…
“阁下是否热微怕风寒,可有或盗汗、头痛、咳嗽、咽疼,的症状?
“有的,我哥哥,就是这样。”一旁的小女孩连忙搭话。
“长安,你去马车里等我“
“可是,,好吧”
长安本想在这里帮忙,可是看到玹烨垂眸抿嘴的静默神色,还是听话了,耷拉着脑袋乖乖出去了。
玹烨拿出药箱,取出银针,看着半坐起来的男子,对着一旁的女孩吩咐道,“小孩,你去外面等着,好吗?”
“嗯,恩公大人,辛苦你了。亭瞳这就出去。”
“嘎吱”
那扇破败的木门关上后,玹烨收起了所有东西,对着那个男子,微微一低头。
“阁下,对不住了,这瘟毒已经侵入骨髓了,在下无能为力。”
那个男子眼神平和,并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咳咳,先生不必自责,我还要感谢先生照顾亭瞳心绪,其实我早知道自己已是樯橹之末,但是我总要给她留个希望,也但愿她能带来先生这样的人,救救这里的疫民。”
玹烨点点头,“我会尽我所能,救治他们。”
那男子听到玹烨承诺,大喜,“咳咳”对着玹烨就是一摆手,方才他也只是随口一探,毕竟能随亭瞳回来的大夫,必定心善“咳,那就容我,谢过先生!先生悬壶济世,万世安泰!
玹烨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这个人,一介凡夫,生灯半灭。纵使妙手也回不了春,凡人果真是这五界最脆弱的生灵了。
只淡淡答了一字,“嗯”玹烨看着床上那个神色安宁,满是沉静的男子,虽然躺在一堆破旧的蓝色被子里,可是,却丝毫不觉得他贫困潦倒,不禁心中生出三分动容,这样心性的男子,置于生死大事之间,都这样如步闲庭,若是命灯长明,哪怕不是修士,在百年之内,也定会有一番作为的,可惜,造化从来不肯留情。
…
“哥哥,你感觉怎么样?”亭瞳一脸激动,摸了摸他的手,果然热络了几分。
“亭瞳,哥哥好多了,你去帮那位先生吧,他还会救治其他疫民。”
亭瞳握着那男子的手,一时间整个人都安静下来,眉梢的欢喜都褪下八分,略微思索片刻,迟疑的开口,“哥哥,可是,恩公大人是亭瞳请来救你的。恩公大人也受累了,不麻烦他了吧。”
亭瞳盯着被子的一角,那双眼里是不可明说的晦暗。
其实亭瞳一点都不希望,恩公大人在浪费精力去救那些人因为那些人很讨厌!真的非常非常讨厌!
“亭瞳,哥哥教过你的,凡事以德报怨!他们对你再不好,可若是他们死了,你就真的开心了吗?”
是呀!死了最好,亭瞳只要哥哥
亭瞳感觉到哥哥没说话了,抬起头望着哥哥,哥哥那带着审视和怜爱的目光,让她不敢说出心里的想法,只好出门帮忙。
哥哥,太善良,不是好事啊,可是你说的话亭瞳都会去做的。
门外马车旁,长安听过玹烨的话,在帮忙熬药,玹烨那方小药炉已经幻化成半人高的大炉,长安在下方,释放灵火炼药。
玹烨沉着脸,盯着烟火缭绕的炉子,这瘟疫虽然不厉害,可是为什么他们找不到大夫呢?还是说这不止是一场瘟疫,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为了别的?这可是商崇城内,就算偏僻,也不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南哥哥,药熬好了”
长安看着药炉里翻滚的褐色药汁开口提醒道,“嗯”
亭瞳看着盛药的长安,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亏了这个心善的小哥哥,哥哥这才没有事,
“恩公大人,哥哥叫我来帮你。”
“那你同我一起把这药送给他们吧”“好,,吧”
“亭瞳,你知道这里一共有多少人染上疫病吗?”亭瞳端着药碗,看着这条破旧的小巷子,浅浅的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这条云深小巷,三十六户人家,九十八人,无一幸免。包括哥哥。”
“恩公大人,哥哥多久会好起来呀?”说到她哥哥,她一扫阴霾,满眼欢欣,哥哥,是这世上她唯一的依靠,她本来是那城中烟花阁里出生的婴儿,母亲是有名的清倌,夏茵茵,生父是一位身份不详的修士,她不过是一夜春宵的产物,随着那修士一去不回,她的生母见她日渐生厌,便将年仅两岁的她放在竹篮里丢在了九歌城里烟柳河里。
那日,她在河里飘荡了两个时辰,一路上,不知途经了多少人家,可热闹的九歌城啊,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他们嬉戏着,调笑着看着这一出满城闻名的鸳鸯别离,痴心错付,郎去妾无情的好戏啊。
谁会想要去救这个笑话呢?
直到岸边,靠着柳树读书的少年,见到他,慌慌忙忙,丢了最珍贵的书籍,颤颤巍巍地走下小河,烟柳河的水打湿了这个素来注重仪表的书生衣衫。从此,小亭瞳的生命里多了一个把自己抱在怀里慌忙哄着的无恙哥哥啊。
哥哥无恙,是这条云深小巷唯一的书生,无恙捡到她时也才二十岁,那些巷子里的人家都劝这个小书生,丢了她,带着他,他讨不到媳妇。他也只是笑笑,用羊奶把她拉扯大。
巷子里的人家看不起她,连带着也越发看不起无恙哥哥。所以她真的是受够了这群虚伪的人家,可是哥哥敬重他们,爱护他们……
“嘎吱”
玹烨推开了第一家屋门,一阵虚弱的妇人声从里间传来“咳咳,谁来了?不是说过了吗?我家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了吗?”
“大夫”
“哎呦喂,华佗大人再世呀,谢谢您屈尊降贵,快请进来吧”
玹烨和亭瞳走进里间,床上躺着一个容貌和气的妇人还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那男孩恹恹的趴在妇人的怀里。
长安正要把手里的药给他们端过去,亭瞳连忙先把药递过去,她知道的,这张大娘,脏,让小哥哥去,都觉得玷污了他们。所以干脆自己去。
那妇人接过亭瞳手里的药却没有喝,一双精明的眼珠一转,看到那端端公子哥似的玹烨,看他点头,她才笑嘻嘻的感谢一番,咕噜咕噜喝了起来,还不忘剩下一半给一旁的儿子。
这才得空,盯着玹烨乐呵呵笑着,嘴里还不忘吹捧起玹烨,“我说今日怎么感觉到仙气逼人呢?就连我家院子里的母鸡都直打鸣,原来是有仙人医师来呀”
那小儿子喝完药,亭瞳去接药碗时,却被他猛然一推,“脏东西,离我远点,阿娘说就是你带来的疫病。你个灾星,野种!”
亭瞳没说话,默默捡起摔在地上的木碗,长安看不下去了,一把拉过亭瞳藏在自己身后,“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识好歹,要不是亭瞳,哪来的大夫,我们才不会救你这种东西。”
倒是那妇人精明的很,不愿意得罪这看起来就富贵的公子哥俩,连忙扇了儿子一巴掌,嘴里唧唧哇哇,“白养你了,还不快给小亭瞳道歉!”“
“我们走吧”
听到哥哥开口,长安连忙拉着亭瞳走了,一路上愤恨满满,这样的人要是搁在我们南荒,大家一口唾沫都可以淹死她俩。小亭瞳,别放在心上了。“
“长安你去把药放在他们门口就可以,让他们自取吧。”
玹烨并不是个烂好心的人,他原以为无恙照顾的是一群同他一样的好人,可没想到是这样的品性。他们患的是疫病,亭瞳是这里唯一健康的人,是因为,她不是凡人,她有灵根,一般的小病小痛侵袭不了。这点,却被那些无知的人,诽谤。饶是他这样心肠的人,也生出几分气来。
“好”长安端着木盘,一家一家去放药,玹烨拉过亭瞳走到马车上。
“亭瞳,这几瓶药丸,你留着吧,给哥哥服用,一日一丸,对他身子有好处。”
亭瞳双手接过,泪眼汪汪,“恩公大人,你这么好,月神大人定会垂怜你的。愿大人长命安康,万事吉祥!”
玹烨默默的垂眸…张了张嘴,他不知和这个小家伙说什么,一想到她,将来失去哥哥,他心头就膈应,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你将来,若是遇到什么,也切莫,怨天尤人。一切命定,一切放下。”
亭瞳虽然不解,还是默默记下来了,恩公大人说的都对。
“哥哥,药放好了。”
“亭瞳,你去好好陪陪你哥哥吧。我们也该启程了。”
“嗯,恩公大人再见,小哥哥再见。”
……
“南哥哥”
“怎么?”
“没什么”
长安扭过头去看着窗外,那个往家走的女孩,在阳光下蹦哒的样子,眼眶渐渐泛红,却忍的死死地,没落下一滴泪水。跟着南哥哥这么久,他也懂些药理,那个女孩的哥哥……
耳边传来玹烨温和的声音,“长安,上穹之下,生灵由天,若你想救一个人,就要担负她的一生。那对她,对你,都太难了。所以,医者,先医自己,看破死生,方能悬壶济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