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o5-2从男人的手里接过黑匣子，他将这个小小的匣子攥在手心里。
这个匣子是每个机动特遣队队员都必须携带的装备，类似于飞机上的黑匣子，它是一个将队员每次任务情况存储下来并回传的仪器，以便当“不幸”发生时，其他人可以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o5-2不喜欢见到它。
事实上，作为基金会最高掌权人员之一的o5-2很少能接触到它们，大部分时候后勤和主管会在他之前解决这些问题。但当它们呈现到他的眼前，那就说明，无比糟糕的事情，如同噩梦般的事情，发生了。
他凝视着这个匣子。向身旁的男人问道，“他们还活着吗？”
男人沉默了很久，“我们和俩个站点失去了联系。另外俩个机动特遣队，eta-5和phi-2也全部失去联系。”他低下头，“我们认为他们生还的可能性非常渺小。”
o5-2看着掌心里的匣子，心底深处微微抽动了一下。这小小的一枚，看上去只有他指甲盖大的，还没有一枚银币重的匣子，就是那些鲜活生命唯一能够遗留下的东西。所有的悲欢离合，嬉笑怒骂，最后也只剩一串待解析的数据。
“人命不值钱”
他把匣子放到桌上一个仪器的凹槽里，按了下去。基金会的ai开始解码信息，屏幕投影闪了闪，蓝色的进度条开始滚动。
半年前，基金会在奇瓦瓦沙漠附近的城镇发现了某种奇特物体。它是一个巨大的，可能是生物，但又同时具有植物特性的结构体。它的形体随着时间变换结构和姿态，在不同观察者眼中展现不同的颜色和造型。
该结构体没有攻击性，只有中枢的主干和分支上的孔洞会释放一种发光蓝绿色液体。于是如往常一样，为了让人类生活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世界中，基金会对这个超自然物体进行收容，并命名为sdp-3396，对它和它的分泌物展开了调查。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项目，直到基金会发现城镇里居民的异常。
所有接触过，暴露在蓝绿色液体的人类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而被感染的人类会像3396一样分泌液体，如同传播疾/病，感染其他人类。
基金会第一批人员全数葬身沙漠之中，而之后的几批……
他们最初错误的认为是sdp-3396本身造成了人员死亡，而没有想到……
房间里，男人开口，“之前抽查的结果出来了。”
o5-2像是从梦中惊醒，迟疑了一下，才转头看向男人。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基金会上个月在离沙漠最近的100个城市里，随机对市民进行抽查，试图了解当下的传播情况。
“有百分之二十检测阳性。”男人说，他顿了顿，低声道，“确诊者除了部分留下来进行实验和药物研发，剩下的则被外勤特工就地抹消。”
“百分之二十……”o5-2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这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那项预案可以启动了。”
男人没有接话。他看着即将走到头的进度条，这次抽查一共确诊了三千多人。有三千多人都被……”
o5-2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他垂下眼脸，有些抗拒这个话题。
“但是伦理道德委员会也通过了这一命令不是吗？”他淡淡地道，“连那帮疯子都觉得没有问题。”
“而正是这一点让我感到悲哀。”男人说，“那是三千多人……不是三个人，是三千二百三十八个人。”
“如果他们还算人的话。”
男人沉默了一刻。“原来如此。”他感叹，徘徊在他心里已久的那个幽灵终于消失，男人得到了他一直苦思冥想而不得的答案。
“在你们眼里，那不是三千多人，而是三千多只猪，老鼠，或者什么都好。你说的对，这世界上一天屠宰成千上万的猪，你们为什么要多在意那三千零头呢？”
“你……”o5-2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男人的表情一半隐藏在阴影里，o5-2只能看见他右边的肌肉在抽搐着，混杂着某着悲伤和恶毒，涨潮般汹涌而来。
蓝色的进度条终于走到了头，所有信息解包完毕。屏幕一闪一闪显示完成，等待下一步指示。
“轰——”
爆炸声从背后响起。
o5-2所在的这座地堡，由基金会最聪明优秀的人设计，配备了最先进的技术。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人类智慧和技术的结晶。它们叠织在一起，层层加筑，宛如蚁群的巢穴，一同保护这里的核心，这个小小的，o5-2的房间。
但现在它的天花板轰然大开，地堡走廊警报声响起，血红色的警示灯光扫视着整座迷宫般的地堡，下一刻就被熔岩扭曲成滚烫的金属液体。
爆炸的火焰和光亮吞噬了整条走廊，赤红的火蛇在地面上游动。激光网格和防御罩徒劳的进行抵抗，被红色的火蛇撕成碎片，氤氲的白雾缓缓升腾。汹涌的火焰如同海水裹挟着金属和墙壁一同冲进地堡深处，与地堡最后一道防线撕咬在一起，在撞击中迸射出刺眼的火花，箭矢般四下飞射，烫金色的熔浆从天花板一滴滴落下。
男人的头发这一瞬蜕变成一根根荧绿色的触须，在空中织成偌大的网，随心所欲的如同节肢生物操纵自己的口器。
“我们和西部失去了联系，原来是因为……”o5-2嘶哑地说，“你是被感染者。”
“我是。”男人低声道。
o5-2难以置信。令他震惊的不是这个男人被sdp3396感染，也不是他身为感染者竟然同时瞒过了基金会人工智能的轮换检查，而是他这么一个骄傲的男人竟然背叛了基金会。
这个男人的意志如铁，坚不可摧的不像是人类。他曾经拖着俩只断腿，用嘴咬着情报，单靠双手从最死之境爬出来，为基金会带回特遣队阵亡前遗留下的宝贵资料。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医生说他活着还有意识已经是人类生物学的奇迹。
是的，人类的肉/体脆弱，精神孱弱，sdp异常的一次暴动就会牺牲成百上千的人。肉身无法与异常的护甲抗衡，精神也会被异常的模因磨灭，但人类的爱和信仰整合了它们，让他们坚不可摧。
这个男人就是属于这样的人，他对基金会的信仰，为了守护人类免受“异常”的责任感让他不惧死亡，让他在万米深海顶着被压成肉饼的压力下，也要握紧同伴的手。
可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男人，居然会有一天亲手将枪口对准了基金会的心脏，o5议会。
“为什么？”他不明白。
“告诉我为什么，雷夫——！”他咆哮。
那个男人，或着说雷夫，看着他，“是基金会先背叛了人类。”
“被sdp-3396感染的人类会进化出某种’特异能力’伴随着生理结构的改变，但他们的意识却未被改变。换言之，他们还是人类……他们是sdp-3396的受害者，也是人类未来进入超能领域潜在的’进化者’。”
“但基金会做了什么……基金会有万能药，有世界上最好的研究团队，有世界上最锐利的匕首，最后的结论却只是——他们不再是人类了，所以为了人类更好的未来，需要把他们抹杀干净。”
雷夫咬紧牙，“植物人是人类，安装假肢的是人类，无法说话有自闭症的是人类，精神失常幻视陷入瞻妄的是人类，感染埃博拉的是人类，但感染了sdp3396拥有奇特能力的却不是人类。”
“但他们的意识形态遭到了污染，满脑子充满了杀戮和暴戾，这不是人类——！”
“这不是全部！有一部分的感染者依然表现出了正常思维和理智！”他说，“但你们却——”他一拳砸在墙上，冷静了下来：“充满杀戮的杀人狂是人类，但’我’，按照你们的定义却不再是人类。说到底，什么是人类呢？”
o5-2说，“sdp-3396会导致感染者的人格和心理发生巨大改变。你的意识已经被污染，这不是’原本你’会有的行为和想法。”
“残暴，反秩序，反/社/会是人类劣根的一部分，但绝不能是人类和人类文明的全部。那样的人类只不过是和人类相近的某个‘智能’族群罢了。”
“雷夫，这么说很残酷，但你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因为——”
“你现在脑子剩下的唯一想法恐怕就是，杀了我，对吧？”
“……不，不是我要杀了你，是‘人类’淘汰了你们‘旧人类’”
天花板豁开了口子，火星从裂口里四溢向下蔓延，房间内气温逐渐升高，o5-2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把手缓缓按在桌子上，忽然觉得无比遗憾。雷夫认为他们是恶魔，是吗，他也不知道。
sdp诅咒他们，员工精神崩溃过，也有d级人员临死前痛哭流涕哀求他们，跪趴在地上，像条最忠诚的狗去亲吻衣角，哀求一条活路。o5-2将它们看在眼里，从来不敢遗忘。他在内心念着祷词，为他们做一份最后的悼念，尽管讽刺的是，上帝很久之前就被基金会收容进了牢笼里。
因为人类不需要神明。人类的命运只能由人类决定。
在漫长的时光里，基金会作为守护人类的代行者前行。
一把沾满鲜血的刀，在他类看来会是什么模样？
o5-2说不上来，他只觉得很遗憾。
雷夫的触须在空中游荡，嗖的一声，朝o5-2的脑袋直直扑来。那速度快极了，o5-2只能看到空中一道道漂亮的弧光。尽管他对自己的武力值心知肚明，但他没有逃跑，而是从后腰掏出了武器，隆起身体每块肌肉，像只猎豹，随时准备发力一搏。
空中传来近似金属的碰撞声，一声枪鸣。
蓝绿色的液体洒满整张桌子，混着o5-2的鲜血滴滴答答在桌沿落下。
冰冷的火焰在雷夫的眼睛里灼灼燃烧。这是o5-2倒在地上，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他冷漠的神色下，有什么东西在发疯，火山在冰面下躁动，迸发出他体内所有的光与热。
o5-2想到了sdp-3396。
基金会最初错误的认为是sdp-3396本身造成了大量人员死亡，而没有想到，被感染的人类发生了某种“性质上”的巨大改变。
基金会的人员全部丧生在他们前去保护的“人类”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