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秋社日
“小姐，醒醒！”
云里雾里间，唐念感觉有人正在轻晃自己的肩膀。
“什么事啊……”她语气含糊地回着，顺带伸了个懒腰。
“王爷叫鱼儿来帮小姐梳妆打扮，小姐还是快些起来吧！”果真是鱼儿的声音。
唐念掀开一丝眼帘，越过鱼儿往帐外瞧了一眼，正是将暮未暮的时候。
她重新将张开的那条眼缝合上：“这么迟了……还打扮干嘛……”说着，将被子一掀，整个人都包了进去。
“哎呀小姐！”鱼儿有些无奈道，“王爷说等会儿要带您出去的，您还是快些起来吧。若是耽误了时辰，鱼儿可得领罚了……”
“哎……”被子里头传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气声，随后，唐念刷的一下坐了起来。
头是乱糟糟的，眼睛是无精打采的。
“睡太久了……头好晕。”唐念慢吞吞地爬下了床。
鱼儿拎来一件没见过的衣裳服侍她换上。
“这是王爷特地给小姐准备的衣服。”鱼儿边为她系腰带边说道。
唐念这才拿正眼看了一眼。
“紫色？”她想起穆云亦素来爱穿他那身紫袍，今日怎么也给她整上了。
“这紫呢，叫烟罗紫，淡淡的，很衬小姐。”鱼儿细细为她介绍道，“这裙子是散花裙，材质轻盈，小姐穿上就跟仙女一样，可好看了！”
唐念胡乱地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穿好衣服，鱼儿又仔细为她画了个相衬的妆容，这才收拾收拾化妆品准备回去。
“你不和我一起吗？”唐念喊住她。以往做什么事鱼儿都在身边，现在留她一人，倒有些不习惯了。
鱼儿捂嘴轻笑一声：“有王爷陪在小姐身边，鱼儿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呀？鱼儿就在小姐原先那帐篷里住着，小姐若有事，差人喊鱼儿来便是。”
“好吧……”唐念应了声，鱼儿便就回去了。
不一会儿，穆云亦的声音自帐外传来：“念儿，准备好了吗？”
听他如唐夫人那般如此亲昵的唤她，她还是会忍不住红一下脸。
“好……好了!”
穆云亦掀开门帘进来，见着唐念打扮的这一身，眼中有着毫不遮掩的惊艳：“好看。”他夸的很直白。
唐念关注点却不在他的话上，而在于他的穿着：“这两日怎么不见你穿你最爱的那身啦？”
昨日穿的淡青，今日穿的月白，倒是完全不像他的风格了。
“我若穿着从前那身，不就是在昭告天下我的身份吗？”他笑道，“我的仇人数量和遍布之广，是你无法想象的。”说到最后，嘴角的那抹笑容竟有些苦涩起来。
唐念赶紧站起来，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吗，去哪啊？”
“跟我来。”他很自然的伸手扶过唐念，带她往外走去。
马车往回城的路上开了一段距离，停在了一条河边。
“这里是……”被带下马车的唐念打量着四周，目光被好奇充斥。
目之所及，是一大片金黄色的稻田，风轻轻拂过，便会出现层层麦浪，就如昨夜海边的浪花一般美丽。
两大片稻田中间夹了一条较宽的河，河上，一条画舫船正静静地停泊着。
穆云亦扶着她往画舫船的方向走去。
船尾，嘴里叼着一根短稻穗的渔夫正仰躺着望着天空，见穆云亦二人靠近，赶紧起身询问道：“是要坐船的那位穆公子吗？”
“正是。”穆云亦回道。
那渔夫便将船靠岸，以便他们上去。
画舫船很大，船中段有个船篷包着，船篷里呢，就是一张桌两块小榻。
“还有吃的？”唐念弯着腰掀开帘子进去，只见那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地上还放着两个木篮子铺了层布。
“差人在街上买的，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穆云亦蹲下身，掀开篮子上的布翻了翻，拎出两壶小酒坛子来。
唐念刚坐下，便见穆云亦拿着酒过来，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穆云亦身形高大，即便是坐着，也让她感觉他随时可能将脑袋磕到那船顶上。
他将酒坛子递了一壶给她：“这是社酒，是农家自酿的纯粮食酒，你可以尝尝。”
“社酒？”唐念接过那酒坛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社酒不是在秋社的时候喝的吗……对哦，秋分刚过不久，是该到了。”
秋社日，也就是现代的丰收节。人们在春社祈求土地神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收，便在秋社感谢土地神，还了丰收的愿。
社者，五土之总神。土地广博，不可遍敬，而封土为社而祀之，以报功也。
“我看书里说，社酒可以令人耳聪目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唐念说着，拉开了酒坛子上面的封口。一种与木头香相似的气味从里头飘了出来，伴随着粮食的醇香，这是大自然与时间共同酿造的佳肴。
“是老酒。”唐念笑道，拿过小杯子给自己和穆云亦都倒了一碗。正要品尝一口，却被穆云亦伸手拦下了。
“先填饱肚子，不然醉得快。”他语气有些严厉，倒是与她爸爸说的话有几分相似。
“好吧。”唐念利索地放下杯子，看向了桌上其他的佳肴。
“买了些社糕和社饭，如果你吃不惯的话，这边还有寻常菜式。”穆云亦一盘盘给她介绍，唐念边听边点头。
“我尝尝社饭吧。”唐念对这个最是感兴趣。如此地道的做法，现代很难看到了，也亏得是在古代她才能尝上口正宗的。
所谓社饭，便是将猪羊肉、腰子、妳房、肚肺、鸭饼、瓜姜等等切作棋子片样，滋味调和后，铺于板上，便成了社饭。不过这是皇室贵族的豪横做法，一般人家可吃不起这么多肉。普通人家只采用鲜嫩社蒿，洗净剁碎揉尽苦水再晒干后，与野蒜、地米菜、腊豆干、腊肉干等辅料一同掺合着糯米蒸出来，便成了他们的社饭。
不过显然，穆云亦为她准备的，是豪横做法的社饭。
她尝了几口，味道确实很不错。
渐渐地，外面好像热闹了起来，船外传来了击鼓的声音。
唐念掀起身后的窗帘子向外望去，便见对面不远处的岸上搭了个简易的台子，百姓们在上面载歌载舞，好不欢乐。
随着天色慢慢暗下来，外头沿河的灯笼被一盏一盏点明。温暖的灯光映照在唐念脸上，把她的轮廓描绘的更加柔和。
在凉南想看到这般热闹的夜晚很难，唐念都不忍将目光从窗外移开。
“大家看上去都好开心啊。”唐念看着外头人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
许久，她才收回视线，转回头去望向穆云亦，却正好和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橘黄色的灯火也映照在他的脸上，为他沾染上了很多生活的气息。这一刻，她感觉他好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和元夷军首领，而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公子。
“开心吗？”他轻声问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有节日我都可以带你出来。”
“好呀！”唐念自是答应的。她喜欢热闹的地方，喜欢看大家幸福的样子。
说罢，却听外头的渔夫长长叹了口气。
“且行且珍惜啊……”渔夫的声音是惆怅的，是悠远的，沉沉没入黑夜。
唐念将挡在他们中间的那层帘子掀起，压在一旁。
“伯伯，您为何这么说？”她探出个脑袋，好奇地问道。
这般安宁和谐的夜晚，这般值得庆祝的节日，她想不出任何叹气的理由。
渔夫本半倚在船尾，遥望着两岸的火树银花，一下一下地划动船桨，见唐念如此问，便看了过来。
“姑娘，繁荣只是一时，战乱终会来临啊……”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战乱？”唐念听见这个词不禁眉间一跳，心跳也快了一阵。再看穆云亦，却见他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云亦。”她唤了声，他便抬起头望向她，“会打仗吗？”
船正巧驶过一片树荫，外头的灯火被尽数遮挡，穆云亦的脸骤然沉入黑暗。
“可能。”他说。
灯火重新照进船篷，也照亮了穆云亦的脸，他还是同刚才那般，温和地看着她。
可能而已，也许不会有的。唐念这样安慰自己。
笑容重回她的嘴角，她又尝了几道不同的菜式，同穆云亦干了几杯小酒，待到肚子有了涨意，这才放下筷子。
“去外头坐坐？”穆云亦眼神示意了一下船头的方向，唐念欣喜点头，两人便挪了出去。
船头没那么宽，但坐下两人足以。
小酌过后，唐念已是微醺了。她的脸上身上均有些发烫，坐在外头吹吹清凉的夜风，倒是舒爽。
她双手环过膝盖，将头靠在上面，看着两旁的万家灯火，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平静过。
这时，岸上酒楼里走出三两对不知是亲朋还是好友的，互相搀扶着走着，他们的脸上皆是醉意。
唐念忍不住笑出了声：“怪不得要说家家扶得醉人归呢。”
穆云亦也瞥了一眼，但大多数的目光还是落在唐念身上的。
她两颊微红，嘴角噙笑，眉眼弯弯的样子甚是可爱，就像个小女孩儿。不过算来也是，她才16岁，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