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当日落西山，倦鸟归林。
晚霞映得天际一片通红，江晓渔坐在五礼峰山顶的一处望楼飞檐上。
云海在他脚下滚动，暮色中，山间已经开始升起了蒙蒙雾气。他还不知道武妍儿也来了玉山书院，否则的话，以他的性格大概是不会离开玉烟峰的。
听那两个年轻助教说，大概要到明天上午，武斗场的第一轮百人混战才能落下帷幕。
本来江晓渔是打算邀请刘伦和胡唯勐到他这里来的。但是青阳学宫晚上会查点人员，而且据说书院也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食宿。
于是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后来有人找他们，江晓渔也就告辞离开了。朝兆剋早在江晓渔从武斗场下来的时候，打了个招呼就说是去找魏禅了。
到最后，只剩他自己，在这四下无人的山顶眺望。
某一瞬间，仿佛群星突然亮起。外院六峰连着玉烟峰上，依稀可见点点灯火斑驳。沿着山道盘旋而上，最后在一处形成了巨大光团。
那是玉烟峰大殿前的广场上，江晓渔没想到那群人兴致居然这么高，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要挑灯夜战吗？
黑色的夜空中，月亮升起。星星也在天幕里眨着俏皮的眼。那条若隐若现的银河横亘在苍穹之下，江晓渔渐渐入迷了。
那年皇城暮雪赴风尘！少年背剑远去他乡！
江晓渔见过这一幕，在望山手札那篇王孙剑里提过。
画面一闪而逝，江晓渔又看见一个中年华发早生，两鬓斑白的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你来了？”
那人说话的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语态极其疲惫，那声音就像是拉着的破风箱一样，沙哑，还混着喉咙里的杂音。
仿佛身上背负着万钧巨力，随时都要喘不过气来。
“我来看看你！”
江晓渔转头，一个年轻人从他身后的门口处正往进走。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来看我。”
“温良说他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要去，所以就是我来了。”
“你不恨我？”
“为什么恨你？”
“我就要去斩断了这天地通道，从此以后人间再也无人能飞升成仙。”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那年轻人顺势拉来一张凳子坐下，“他们说你本不属于这里，又为什么为这个世界付出这么多？”
“那只是从前而已！”
“？？？”
“在我们那个世界，有一句话叫作既来之，则安之！”
“以你的实力，你要想走，没人拦得住你。”
“这世上从来没谁能是个单独的个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那个世界里也不过是待了23年而已。”
“有个伟大的哲人曾提出这样的一个观点。我们称之为庄周梦蝶。”
“故事讲的是，哦对了，那个哲人就叫庄周。庄周说有一天他睡着了以后，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
那个年未老发先白的中年继续道，
“那只蝴蝶在空中自在的翩翩然飞舞着，它四处游荡。快乐让它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也忘了自己是由庄周变化而成的。过了一会儿，庄周忽然醒了过来，但是梦境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起身看了看自己，又想了想梦中的事情，一时间有些迷惘。他竟然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庄周还是蝴蝶了。究竟是他在自己的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在它的梦中变成了庄周？竟然分不清哪一个是真的。”
故事终于讲完，年轻人却沉默了。
他知道中年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烛火在灯盏里跳跃，黄澄澄的光芒照在年轻人脸上，江晓渔却发现自己好像看不太清那人的脸，于是他又转头去看那中年人，只是这次就更奇怪了，就像是用沙盒盛水，水流过，却留不下。
江晓渔每次看见那张脸都能想起来是这个人，可是等过后再想时，却始终想不起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
同样的夜晚，清冷的月光倾洒在大地上，一阵夜风吹来，江晓渔忽然打了个激灵。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也会感觉到冷。
那天的星空中，同样有一条银河挂在天边。最后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给了年轻人一本册子。
江晓渔隐隐约约间听到他好像在问，“你，叫江晓渔？”
轰的一声，江晓渔脑袋仿佛被敲了一记重锤。他下意识刚想开口，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撕扯着眼看要离开这里。
“是，老夫子在江边捡到我的时候…”
后面的话江晓渔就再也听不到了。
因为他的意识已经回到了身体里，脑海中的那本望山手札上又多了半页，可他却看不见上面写了什么。
等到江晓渔跳下飞檐，伸了懒腰时才发现，天色居然又蒙蒙亮了起来，山道上的路灯早都已经熄灭。
他居然在那飞檐上一坐就是一晚。难怪明明意识在望山手札的幻境中，人也会感到冷。
想了想，江晓渔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趁着周围安静，又盘腿坐在亭子底下练起帝玄经。
既然已经从日落到了黎明，那不妨再等等，看看日出再下去。
说起来江晓渔在南山书院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爬到苍梧山顶看日出日落。几乎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回。
而来到玉山书院后，他还从来没好好欣赏过这里的日出日落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等到功法运行了两三个周天后，江晓渔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
彼时天光乍亮，山间的湿气上升，白色云海间一轮红日照彻周天。
飞鸟从林间冲向寰宇，又刺破云海，初升的日光照在它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五彩战衣。金色银色的光层流转，越靠近太阳就越多了一抹红。
江晓渔看着这群山环绕间的日出，玉山诸峰相较于南山书院所在的苍梧山要更高些，这里虽然没有沧江水流时倒映出的水天一线。却有更加波澜壮阔的云海翻腾。
亭子旁有一棵不知年月的老树，露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江晓渔刚想伸手去摸，更高处就有一颗更加晶莹的露珠低落在他眉心。
“庄生晓梦迷蝴蝶。”
那个中年人说他前世只有23年，可他那一世却已入中年，所以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更加漫长的时间已经让他割舍不掉现在，那么自己呢？
望山手札把他突然拖进那场幻境，是察觉到自己昨晚的心思了吗？
那个中年人也是一个穿越者。这是江晓渔唯一知道的信息。可惜老梁不在，否则肯定能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
还有，他给那个江晓渔的册子里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