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洗髓伐脉
原来自从吴霄离开后的两年时间里，黑猫仍是一日不断地在梦中与他相见，指示他跟着自己学习四十八只猫像上的动作。
这每一个动作放在猫身上，倒并不觉奇怪，可放到人身上，顿显诡异至极，与常理相悖，因此平安做起来实非易事。
何况平安看见的四十八只猫像是静止的，现在要将这些静止的动作活演活练，那就又增困难。
不止如此，他每新学一个动作，都要与之前所学过的所有动作衔接起来，谁都知道，单个拆解照葫芦画瓢容易，可这衔接连贯的功夫就难了。
平安又是孩童，玩心颇重，始终当做黑猫与自己玩耍，故而令得成效打了折扣，无形中困难又增了一分。
所幸他将黑猫当做良伴益友，将黑猫要求自己学的动作当成自己和黑猫之间的“游戏”，这就像是两个小孩之间的私密约定，一旦拉钩赌咒，那就不能后悔，定要完成。
所以他就凭着一股认真执拗的孩子气，始终锲而不舍地练习，饶是黑猫有时恼怒动气态度奇差，他也咬牙将这个困难至极的“游戏”坚持了下来。
因了这诸般困难，一直坚持了整整四年时间，才终于在三天前勉强将四十八个动作完全无误连贯地做出来。
当时平安得意洋洋，可黑猫小黑反而显得愤怒异常，猫威顿现，大发雷霆，一爪子将他拍翻在地，而后又一爪子掀起来，将他扔的老远。
奇怪的是，平安即便是在梦中，也感觉到疼痛交加，疼的大呼小叫，可黑猫小黑冷冷地瞪着他，深邃幽黑的双眸中，竟然流露出浓烈的失望，而后黑猫身形一闪，就此消失不见，更奇怪的是接下来连着三晚它都没有出现，这让平安抓耳挠腮，苦思无措。
要知道四年以来，黑猫小黑可是夜夜入梦，未缺一日啊！平安早已将之当成亲密无间的朋友看待，这下突然消失不来了，顿时令平安彷徨无计，无比失落，心下黯然，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了，竟令这三年密友玩伴大怒而去，并一去不返。
故而今晚黑猫小黑现身出来，顿令他喜出望外，同时又有些埋怨，怪它一声不吭就将自己丢下了。
平安发现今晚的黑猫小黑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它的气质更加沉静，全身散发出一股冷峻的气息，深邃幽黑的双眸盯着他时，发出十分骇人的阴冷，不复之前的平和近人。
平安看的心中惴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搂住它脖颈的手臂。
“小黑，你怎么啦？”平安不安地问道，“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啦？”
哪里做的不对呢？平安扯着耳垂，苦思着。
一只黑色猫爪凌空伸来，将平安耷拉着的脑袋摆正，平安被黑猫冷峻的气势感染，不由自主地望向它的双眼。
黑幽幽的眸子深不见底，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底漩涡，漩涡中散发出慑人的黑芒，似乎要将平安吸入其中。平安顿觉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股威严无比的氛围中，让他再也生不出分毫别念，只能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双眸子，而此刻黑猫眸中发出的黑芒，似乎要透射进平安的灵魂深处，将他身心俘虏。
这时，黑猫松开他，跳到他身前一片空地上。
它整个身体侧对着平安，长身而立，四爪平稳蹲地，而后扭头来，无比威严地看了一眼平安，便掉回头，悄然合上了双目。
这一刻，它犹如一尊凌然傲立的尊者，浑身沐浴着一股无形庞大的气息，这气息威严冷峻至极，不容冒犯、不容亵渎、不容忽视、不容戏谑，只可严肃认真相待，慎而重之。
它开始演练四十八只猫像动作，它的动作如此流畅自然，如行云、如流水、如疾风、如迅雷、如闪电；如蔚蓝大海般气势磅礴，无边无际，如万里长空般高阔辽远，无穷无尽，如雄山大岭般巍峨叠嶂，起伏连绵，如江流大川般奔腾不息，滔滔不绝。
这些诡异奇谲的动作，在它的演练之下，是如此自然而然，仿若阳光普照天地，照耀万物，仿佛春风拂过原野，草木吐芳，仿佛婴儿初生，亲人朋友欣喜欢笑，仿佛农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它的一招一式都挟着从所未有的庄重，每一个承转、起落、开合，都显得庄严肃穆，它的眼神无比肃静。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四十八个动作被它一气呵成，四十八只猫像，在一瞬间全部闪现而过，最后汇聚于黑猫一身，仿佛天地合一，万流归海，万物成尘，一切都归为初始混沌，万物归一。
而后，黑猫周身散发出一圈金色光芒，这金色光圈只是笼罩着黑猫全身，可看在眼里，却仿佛笼罩着天和地，仿佛那就是全部，是所有，是一切，是天是地。
这一刻，平安发现黑猫全身散发出的气势神圣庄严，恍若一尊神灵，顶天立地，睥睨一切，这庞大无匹的威势，收敛在黑猫身上，没有丝毫外扩，却让人觉得，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与之抗衡。
平安被这股神圣庄严的气势感染了，他已感受到黑猫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庄严肃穆冷峻严厉。他变得无比庄重起来，小脸上全是严肃认真的神色，明亮的大眼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肃穆。
此时此刻，他已终于明白三天前黑猫为何要愤怒离去了，只因他所使出来的四十八式猫像动作，跟黑猫所使出来的相比，根本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完全没有可比性，难怪黑猫要生气愤怒了，那是恨铁不成钢，失望至极所致。
想到这里，平安不由得万分惭愧，自己一直不当回事的“游戏”，竟然在黑猫身上，散发出如此滔天巨威，神圣犹如天神下凡！他不是笨蛋，立刻便认真严肃对待起来，他已明白黑猫方才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他认真相待，最后能像它一样将四十八个动作发挥出应有的威力来。
黑猫身上的神圣金光渐渐消去，它看向平安，幽黑眸中流露出示意之色。
平安立刻心领神会，他站定立身，调整呼吸，双目中露出决然肃穆之色，小小身躯上的气质也跟着变了，犹如老僧入定，宝相庄严，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虚无之中，他已物我两忘，浑不知身在何方，今夕何夕，梦境和现实合为一体。
“嘭！”
平安双手忽掌忽拳，如刀似剑，或劈或砍，或横或格，或扫或拦；
“嗤！”
他十指成爪成喙，如鹰似狼，或扑或抓，或啄或甩，或拧或掟；
“忽忽忽！”
手势起落，脚步相随，身形承转，臂膊兜揽，腰摆肩闪，腿弯曲张；四十八式猫像动作，在他身上一幕幕闪现。
已不是他在模仿猫像动作，而是四十八只猫像在他身上复活过来，他已化身为猫，身体和灵魂全部融入进四十八只猫像中，那死物般的猫像在他身上获得重生，泛发出勃勃生机，紧闭的猫眼射出精光，定格的身姿泛发神采，静止的动作有了灵魂，沉睡的黑猫勃然苏醒！死而复生，生而有灵，灵气活现，现身为魔！
他就是黑猫，黑猫就是他！
“吼！！！”
天地之间，隐隐约约传出一声咆哮怒吼，这声音震天彻地，自四面八方齐齐响起，铺天盖地而来，似是远古凶兽重现世间，又似是沉睡魔神悚然惊醒！
旁观的黑猫静静地注视着，双眸中有隐隐期待，一闪而没，重归肃穆。
“呼！”
四十八式猫像动作结束。
平安自虚无中回神，收功定身，随后便朝黑猫期待地看去，他想知道自己这回有多大进步。
“啊！”瞬即他发出一声惨呼，似是遭受惊心彻骨之痛，整个人猛然摔倒在地，打滚挣扎，四肢痉挛，脸容扭曲。
在他完成全套四十八式猫像动作的瞬间，他感觉脑袋中“轰隆”一声响，好似有一处地方打开了一般，顿感豁然开朗；紧跟着身体内发出一阵“噼啪噼啪”之声，就像是什么东西炸开碎裂了一般，身体好多处地方就像是之前有物体阻滞，形成了一道道无形的隔阂，难以穿越跨过，而此时一瞬间全部破开阻碍，打破隔阂，身体内每一处都变得畅通无阻。
接着，异变陡生。头顶某处涌出一股汹涌如潮水般的热流，袭向全身，而脚底板上却涌出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流，自脚尖处开始，迅速冻结全身。磅礴暖流自上而下蔓延铺展，刺骨寒流自下而上冻结侵袭。
“滋！”
暖流与寒流相遇，激烈碰撞，相噬相融，交汇而合，渐成一体，而后竟然烟消云散，一切都变成了云淡风轻，无寒无热，不悲不喜。暖流继续向下，所过之处，被寒流冻结之身体，犹如春风解冻大地，寸寸龟裂，万物复苏，天地吐绿。寒流继续向上，所到之地，寒气消融，暖意收敛，竟生出了一派平和清明、古潭无波的景象。
终于，寒流和暖流彻底融合完毕，在四肢百骸内缓缓涌动，犹如身体内有着娟娟细流，汩汩流淌，往来不息。无数只细小暗流缓缓淌过，浸润着平安的血肉毛发，他顿感通体舒泰，全身上下精力充沛，简直舒服的要命。
“好舒服啊！”
他从未有过这种自在舒适的感觉，不由地欣喜欢呼，他止不住看向黑猫，黑猫始终波澜不惊的眸子里，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暖意，不再那么冰冷。
这种舒服至极的感觉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咿呀！这是……”平安再次发出惊呼。
体内一寒一热两股激流融合后，就一直在他身体内暗流涌动，循环往复，从头到脚，自上而下，像是荡涤淘洗一般，似乎他身体内有什么污浊之物。
同时，平安也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体表面上，忽然散发出一阵阵黑色浊气，发出难闻的臭味，好像体内真的有什么脏东西被排出来了一般，他惊得合不上口，双眼圆睁，瞪大如牛眼。
这时，荡涤淘洗的过程似乎结束，可更诡异离奇的一幕发生了！身体内犹如春风吹过大地，那一直往返流淌的涓涓细流，竟然遇春风化雨，突然化作丝丝缕缕的牛毛细丝，漫天漫地，纷纷洒洒，飘飘扬扬，自天而降，点点滴滴落下，细雨无声，滋润万物，牛毛雨不停不息，滋润着全身的血肉、筋骨、毛发、肌肤。
这是一场神奇的灵雨，以灵气为精华，凝结雨水，以身体为大地，接受恩赐，灵雨浇灌大地，身体再次发生神奇之变，整个身子竟然猛然一轻，浑身上下如坠云雾之中，轻飘飘妙不可言，四肢百骸被这细如牛毛的灵雨浇灌着、包融着、滋养着，整个人如婴儿初生、草芽破土，一点一点蜕变，从里到外重生。血肉重新长出，更加密致强悍，毛发开始新生，更加黑亮细腻，五脏六腑重塑，更加强健有力，七窍感官重开，更加灵动敏感，肌肤焕发光彩，更加细腻光滑。
“这真的是在做梦吗？好神奇……”
平安呆呆地感受着身体的异变。
这时，他脑袋已因为接连的异变，变得有些迟钝，他都不敢相信这是梦境，他觉得即便是做梦，也远没有这般神奇，这一切，实在是超出了他所能理解和想象的范畴！
“身体好轻松，好……自在，好像……”平安再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觉，身体仿若重生，体内豁然开朗，浑身上下舒服的要命，找不出一点碍着梗着阻着隔着的感觉，所有的地方都那么通畅，四肢活动起来更加顺手了一样，有着用不完的劲儿，怎么说呢，就像是这具身体真正属于了自己，得心应手，心随意动，再没有任何阻碍，怎么折腾怎么使唤怎么动作，都可以畅通无阻地完成和做到，这种感觉简直太奇妙了！
“小黑，怎么会这样子？”平安扑到黑猫跟前，迫不及待地问道。
黑猫看着他，幽深的眸中，露出些许满意，旋即又恢复平静，似是安抚他，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拍了拍平安的脑门。
平安见黑猫不答，有些失望，忽地又醒悟过来一般，自语道：“哦，小黑你不会说话，怎么回答呢，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打量着自己全身上下，看看还有哪里发生变化。
清晨，平安大梦醒来，想起梦中经历，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弹射而起，上下打量自己的身体，企图要找出某些变化出来。
“好像，没什么变化啊？”他摸着自己的脸、头发、手脚、皮肤，感觉着体内，却完全没发觉有东西流淌的感觉，顿时十分失望。
“哎，看来真的是做梦呢，可怎么有那么真实的梦啊，像真的一样。”他喃喃自语，“而且，那些疼痛、舒服的感觉，我都真的感觉到了啊？”
其实，他在梦中所经历的异变，绝大部分都是身体内部发生着变化，至于体外，相比体内之言，只是肌肤变得更光滑细腻，头发变得更加乌黑透亮，骨骼也更加紧实坚固，经脉也更加强韧，只是这些细致变化，在他自己身上发生，他又如何能发现得了呢？
他和司马明每隔十日相见一次，今日距离下一次相见尚早，平安便自行修炼。早饭后先去东北面山头上，将一百零八式罗汉拳从头到尾演练了三遍，这才停下来，盘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修炼内功。
“啊，怎么回事，我凝出的真气，怎么没有了？”
平安扺掌运气，却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而丹田恢复如初，仿佛从来没有修炼过内功一般，勤修苦练两年的内功，竟然没有了，不翼而飞了！
原来，自平安开始修炼罗汉拳的同时，司马瑜又将少林派独门内功心法传授与他，嘱他日夜勤练。至今他已修炼整整两年内功，丹田内真气充沛，内功已有小成，可今日一练之下，竟发现真气全无，不由地大惊失色，豁然起身。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真气怎么可能一下子全没了？”
他来回踱步，苦苦沉思，终于决定再试一遍。
丹田内依旧空空，一丝真气都凝聚不出来。
再试，仍是如是。
“一定是我弄错了什么地方，还是等师傅来了请教一下吧。”
平安失落地想着，又盘坐下去，开始从头练起内功来。
晚上，黑猫小黑雷打不动地出现，不过今晚见了黑猫，平安有点提不起精神，因为自己内功全失，想想就觉得憋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没了呢？
“小黑，你说我的内力怎么会没了呢？到底去哪了？”
他皱着眉，一只手扯着耳垂，一只手搂着黑猫的脖子，不甘心地嘟哝着。
黑猫抖了抖皮毛，将他推开，示意他停止啰嗦，开始每天的练习。
平安有些无奈地走到空地上，心不在焉地演练四十八式猫像动作。
因为心不在焉，所以效果自然不佳，黑猫又被惹怒，一爪子将他拍飞出去。
平安不满地争辩道：“喂，小黑，你干嘛总打我，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练啦！”他气冲冲，一屁股坐在地上。
黑猫面无表情，双眸冷厉，一爪子将他提起来，扔到地上，再提起来，再扔到地上，反复三次才停下来，而后瞪着平安，仿佛在说：“你赶紧给我麻利地专心练习，不然要你好看！”
可惜，它失策了！
平安是出了名的倔驴，吃软不吃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小黑，我也生气了，我说了心情不好，就是不练！”平安也发了脾气。
黑猫被他激出火气，脾气大作，一张猫脸竟变得狰狞可怕，眸子中射出一股骇人的黑芒。
“砰砰砰！”
将平安拍翻地上，揍得鼻青唇肿，脸歪眼斜。
“不练，就是不练，说了不练便不练！”
平安挣扎而起，怒目相视，不屈不服地冲着黑猫说道。
黑猫显然第一次遭到平安无情的拒绝和反抗，不由地勃然大怒，兽性大发，闻言爪如疾风，狠狠拍去，平安倒飞而出，摔在十丈外的地上，顿时眼冒金星，疼的龇牙咧嘴。
可是他的倔驴脾气犯上来了，不但不肯服软，反而更加执拗发倔，再次挣扎起来，冲着黑猫道：“小黑，我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才任凭你打我的！”
他眼中流露出伤心之色，决然道：“可是，你再要打我，我就不来和你玩了！”
黑猫呆了一呆，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语，不过随即更加狂怒起来，冲过来一把抓起他，朝着他发出震天咆哮，“吼！”狰狞的猫脸逼近平安眼前，双眸近在咫尺地瞪住平安，眼里流露出从所未有的愤怒和暴戾之色。
平安闭眼大叫道：“坏小黑！你打死我我也不练！我再也不要梦到你了，再也不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