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号角
自从爆料白见俞失败以后,路彦就过得愈加不顺起来。
甚至于说不顺都是美化过的修辞,真实的现况是,他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
首先,是日夜难寐的提心吊胆——白见俞放出了那么多张照片,张张都有他的身影,如果真的有心追查,锁定他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
路彦的每一天都睡在由此衍生而出的恐慌中,战战兢兢,难以阖目,生怕一睁眼就有人破门而入,提前将自己带走。
但东窗事发之后,一直等上三五天过去,最担心的的事情却还是没有动静。他渐渐以为是自己的伪装足够精妙,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但是,近一周的提心吊胆,还是对他的状态产生了毁灭性的影响。睡眠严重不足,半夜每有风吹草动,甚至连蚊子飞过脸前他都会惊醒,久而久之,精神萎靡不振,眼皮下攀上了深深的黑眼圈。
紧随其后的就是睡眠不足带来的精力涣散,经常错词、漏词,原本四五条就能过的戏份,硬生生拖到十几条。
导演见他状态不好,大手一挥,给他放几天假调整休息。
可这几天哪里是导演的善意?分明是猫哭耗子罢了!路彦忿忿不平。
剧组还在拍摄状态,他十分清楚自己是靠歪门邪道才顶替的白见俞的位置,每次拍摄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地去想自己,去想他和白见俞的差距。如果对方站在这里,他会怎么做?这个感情变化他会怎么处理?……没有出事前还好,现在导演表现出了对白见俞不加掩饰的欣赏,就连初始试镜的片段都能直接放到网上。
这不是拉踩是什么?
两相对比,衬托之下,他与白见俞简直是云泥之别。到时候真的上了大荧幕,不管他演得多卖力、多动情,观众能看的见他吗?真的不会去想如果白见俞在位的话还能演得更好吗?
他几乎已能肉眼可见地看到未来黑稿满天飞的状况,顿时眼前一黑。
而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令他惶恐的是,一直以来资助他、联络他、支持他的金主,忽然就联系不上了!
——路彦能从白见俞手中截下角色,背后的资本出力不校甚至连路彦都不是特别了解对方,它是位隐于幕后的神秘人,无所不知、高高在上。
发现自己可能被对方抛下,巨大的惶惑这才海啸般席卷了路彦。
他疯了一样试图联络,又怕消息的轰炸使金主真正厌倦自己,每天掐着点发上一条。可无论他多么小心翼翼,该来的音讯还是没有来,当他失眠时睁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就会忍不住地想,究竟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他黑了白见俞吗?
可他也有意无意地在话题中提到过自己的行为,对方从未说些过什么啊!
还是说,这次彻头彻尾的失败,让对方终于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完完全全的废物了吗?
……废物。
一个自从他高中毕业,就再也没出现在他脑海中过的词。
可一旦想到这点,就来势汹汹不可收拾,他演戏时似乎能听到工作人员的议论,领盒饭能看到众人异样的眼光,就连摄像机摇杆的摆臂,都像是对他的指指点点,走到哪里都好像有人在背地里指着他,窃笑着说,看,这就是那个连白见俞都比不过的废物!
而他草木皆兵,即使有导演给出的假期,也一步也不敢走出房间门,只将窗帘拉得死死,房间密不透光,日复一日,无望地盯着光脑。
如果条件允许,他真恨不得钻进星网,将对方拉出来质问才好。
浑浑噩噩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假期的最后一天。路彦的心底已经快绝望了,三天内他粒米未进,焦虑和饥饿让他几近虚脱。当他感觉自己快要死在床上时,才拖着要饿昏的头脑,草草拉开房门,就在这时,光脑的提示音,叮了一声。
这是他设置的特殊提醒,正是来自金主的通讯请求!
他连饭都顾不得吃,宛如久旱见甘霖,恶狠狠扑上救星!
对方露面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让我很失望。”
路彦嘴唇颤动,脸色苍白如恶鬼,手抖的都要看不清画面,只知道喃喃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失眠、低血糖和胃痛让他差点跪了下去,他死死抓着门把,这才慢慢站起来,颤抖着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这句话出口,他的表意逐渐流畅起来:“我还有价值,您看,我还在剧组里,我一定能演得比白见俞还好1
通讯的对面是一片黑暗,这是一个单向影像通路,对方能看到路彦,路彦却看不到他。
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良久后,对方才笑了一声:“我要你比过白见俞做什么?”
这是在说他的演技永远不可能超越白见俞吗?路彦内心一紧。随后对面又道,“我倒是需要你帮一个忙。”
不说帮忙了,只要能继续保持下去,就算让他当街拿刀杀人,此刻的路彦都愿意去做,他连忙说:“您说,我一定做到1
对方说:“过几天,你们剧组是不是要参加一个慈善晚夜?”
路彦凝滞的大脑咔咔转了一会,才想起确有其事,导演为了给新剧预热,要带上整个剧组一起过去。
“你也过去。今晚你去这个地址取一个东西,带到晚宴上,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尽管路彦不明就里,但还是从这种藏头露尾的安排里直觉出一种森冷的恶意。他条件反射地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问:“这样……真的可以吗?真的没有事吗?”
那种头脑发热的状态渐渐从他身上退下了,房间昏暗幽深,他感觉有点冷。
对面淡淡道:“你不去做的话,自然有别的人。”
“不,我去,我去1路彦惶然,“我现在就去1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又问:“那这场晚宴,白见俞会去吗?”
他本以为通讯至此挂断,像对方先前所有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一样,却不想破天荒地得到了回答!
金主话音一停,再开口时,已经不再是平板无波的语调。
“白见俞啊,”他说,“——你放心,”
他的尾音古怪又上扬地愉悦起来:“他又怎么可能不去呢?“
挂断通讯的路彦揉了把脸,他之前倒在门前,也正在卫生间门口,转头正与落地镜中的人影对视。
看见里面憔悴病态的样子,路彦忽然意识到自己就是以这种糟糕的状态与金主通讯的。
对方会不会嫌弃自己太颓靡,临时换掉他?
他连忙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泼了把脸,又涂了厚厚的妆。直到粉底盖过了所有的憔悴神态,这才昂首阔步地出了门。
几日未眠使他形容削瘦如恶鬼,脸颊凹陷下去,眼神又极其狂热,散发着病态的明亮。偶遇路彦的工作人员被他的眼神吓到,悄悄远离了一点。
半梦半醒间,燥乱的血液在身体内横冲直撞,全身的毛细血管都贪婪地舒展开,大口从外界攫取热度。
沙发与毛毯熨帖出一块柔软而和暖的角落,他蜷在将起未起的夜里,十来分钟过去,也没有等到睡意降临。
橙色的光辉在斜照里不断推移,客厅无声又寂静。白见俞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马上又要一个翻身缩回去,就在这时,光脑发出了滴的一声轻响。
日程软件到时自动提醒,在明天的这一时候,该去参加慈善晚宴了。
白见俞整个人还处于慢半拍的状态中,片刻,才轻轻啊了一声。这才想起那是来自皇后和亲王的邀请函,钟皑临走前,他还向他确认过,是可有可无的社交场合。
当时白见俞确是计划要去的,堆叠的倦意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搭在毯子外的那只手费劲地抬起来,划开了莫文的通讯卡,打算告诉他明天不用来接。
窸窸窣窣的动作中,毛毯泄出一条细缝,微凉的空气漫溢而入,冷热交换下,他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就是这个停顿,让他看见了通讯录里的未接来电。
记录里的号码无序凌乱,不知所云,乍看之下,简直像极了乱码,可星网保护严格,这种骚扰通讯早在八百年前就该消失了。
来电甚至只有一通,时间显示,那时白见俞正在协会的活动室里,光脑一概静音。
而白见俞没有接到,对方居然也没有再尝试。就像笃定着白见俞一定能看到、一定会回拨一样。
白底黑字的乱码静静躺在记录里,如同一个活着的人,交替着敲击手指,极富耐心地等候着。
白见俞垂眸。
他手臂裸露在空气里,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应激,绒毛微微竖起——他连之前要拨给莫文的动作都停下了,嘴唇紧抿,似乎陷入了某种滞涩的思绪里,良久后,才恍惚回神。
对面的人接通了。这是一个低沉的男音,明显经过了变声器的伪装,嘶哑又干涩。他说了一声:“喂?”
所有暧昧不明的对白、似真似幻的记忆,都在背景的光影里流水般飞逝褪去。雪白而冰冷的外墙屹立出来,世界卸下伪装,终于露出了冰冷而残酷的真实面目。
白见俞语气冷淡:“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