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降雷
宋映瑄原本在等他回话，等打下魔渊再多骗几块地，紧接着就发现他又断了传音。
正低头沉思，突然感觉衣袖被拉动，有人叫他，“师尊？”
他侧头去看，蓝瞳青年正蹲在他身旁，银白长发垂落，眸光清澈，说：“我一会再把苗种回去，师尊别气，也不要告诉师父好不好？”
魔藤悠悠从袖口滑出，离满身灵光的清识近了些，看小徒弟长大后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宋映瑄停了片刻，说：“近日要打魔渊，不如这样，师尊把你送到军中，跟你大师兄好好历练，等立功挣钱了再来回报师尊。”
清识点点头，“徒儿都可以，师尊能不告诉师父吗？”
宋映瑄也点头，温和道：“可以，师尊不是那种事事告状的人，不过几棵苗，没必要让他知道。”
又说，“送你去军中也是要磨炼你，练了这么久，总也没实战过，此番能奋勇杀敌赚钱报答师尊最好，不能也没关系，你是师尊的徒儿，不过毁了几块地，就算一分钱也不赔给师尊，师尊也还是喜欢你的。”
清识大为感动，蓝瞳浮上一丝坚定，即刻就要起身去军中，立好多功，得的奖赏全给师尊。
仙君满意地看徒儿跑开，最后一个小徒弟都长大了，不禁感慨，“本君还没与人结过道侣呢，怎么感觉已经养了不少孩子。”
魔藤在半空浮动一阵，缓缓钻回袖中，绕上他的手腕，季如骁的声音响起：“没必要刻意传音说。”
“你不是早就断了吗？”听到他的声音，仙君惊讶，“本君说给自己听的，没有暗示你的意思。还有，方才没说完，你族圣子激发血脉毁了本君的地，狼王大人看怎么赔本君？”
狼王大人正与众狼分食一头鹿，闻言朝他道：“那是你徒弟。”
“哎，堂堂尊主，因为这点赔偿连徒弟都不愿认，孩子听到就伤心死了。你在吃东西吗？本君怎么听到奇怪的声音。”
“没有。”狼崽在几只灰狼热情的注视下啃完腿，舔掉嘴角血迹，晃晃脑袋，表示自己饱了，又卧回角落，看洞内群狼打闹。
人界狼比魔狼要弱很多，利齿却依然凶猛，几只底层狼夹着尾巴躲在一旁，要等众狼都吃完后才能过去啃食残余的血肉。
先前问他吃多少的灰狼卧到旁边，暗黄瞳孔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脸，问：“你的狼群在哪？”
狼崽绒耳微动，说：“很近，他们该找我了。”
灰狼嗤笑，听石洞外仍未停息的震天雷声，“外面这种天，哪个族群敢出来？现在竟然有新来的狼群，还放你只小崽子出来乱跑，要不是喀泽那家伙，任你被雷劈死也……”
“我父亲是强壮的狼王，再恶劣的天气也会出来寻找我，”狼崽脑袋扬起，蓝眸浮上傲气，“谢谢你们的食物，我现在要离开了。”
灰狼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从他说第一句起就开始龇牙，狰狞利齿露出，“狼王好啊，上一只狼王崽子被雷劈完疯了好些天，刚清醒就给秃鹫叼走做了粮食，”黄瞳眯起，又凑近看他，意有所指道，“喀泽可就剩那一个崽子了。”
残余猎物被啃食得干干净净，骨架咬不动，被随意丢到一旁，未舔净的血迹残留其上，泛着森然冷意。
季如骁垂眸，这群狼摆明了要将他留下，拿别的狼群威胁也没用。
喀泽应当就是那只头狼，他在雷中失了最后一只崽子，所以要叼他回来当崽子养？狼崽皱眉，要是有魔狼敢抢别人崽子，两群狼是要拼命的，哪只头狼会这么傻，带整个族群送死。
灰狼卧在一旁，黄瞳紧紧盯着他，狼崽枕着前爪闭眼，预备稍晚些雷停了再离开，到时若还拦，就只能硬闯了。
不久前闪回藏书阁的宋映瑄此刻捧着兽语词典焦头烂额。
完了，季如骁从前不想理他，要么说他烦，要么让他滚，或者干脆断了传音，但是从上回开始，总是跟他说着说着话就开始嗷，识海诡异的嗷呜嗷已经断续响了好几声，他一时找不出是什么意思，又不太敢开口，听那边安静了，他悄悄断开传音，坐在书中反思。
季如骁明显在以这种方式向他传达不满，以他本族的语言暗示一些什么。
他之前还特意问过季如骁平日能不能顾上和他说话，不能他就真不打扰了，季如骁说他烦人，仙君点点头，说：“没办法，你平日又不来烦本君，本君要是不主动找你，几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季如骁：“可以不说。”
宋映瑄：“不可以，你我如今正是最有激情时，若此刻都不说话，那等以后日子平淡了，不更没话说？”
“宋映瑄，你……”
“什么？”
季如骁沉默一阵，说：“本尊说过，不想与你在一起。”
“……”
一时无声，传音却还没断，他正要断开，忽然听宋映瑄开口。
“季如骁，你这个人自己想一出是一出，还总爱说别人乱讲，你要真不想早不说这些废话了。”
他叹口气，拽了一把在手腕缠来绕去的魔藤，“我实在不知道你想听什么，只能每句都试试，说不定哪句就撞上了，这样大家都高……”
“宋映瑄，本尊说过很多次，你说话前记得过脑子，再这般胡言乱语，本尊一句也不会听。”
宋映瑄停了停，“那本君都不敢跟你说话了，我怎么知道哪句有没有过脑子？”
“自己想。”
词典重重合上，仙君朝书堆一躺，看阁顶环绕的灵气，放魔藤上去乱窜，那日聊完至今，都想了多久了，他什么也没想到，季如骁倒通透了。
不想理他就嗷两嗓子，既表示冷漠的态度，又明里暗里说两人不是同族，一人一狼没有未来。
自己又摸又咬又舔又抱，一说关系再亲近点，脸黑得跟什么似的，占了便宜还不愿担责，真没想到他季如骁是这样的狼。
思及此，他猛地坐起，翻开词典，眼底燃着异样的火，怕什么，他几百年自师尊的大刀下跑来，最会应付的就是这种坏脾气倔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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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雷声渐止，众狼都各找地方卧起来睡觉，一双蓝瞳悄悄睁开，听到耳畔灰狼的鼾声，狼崽起身，灵活地跳下石头，轻手轻脚朝洞口挪动。
没走两步，突然被按住脑袋，暗黄眼瞳睁开，灰狼凑到他脸前，“小崽子想去哪？”
狼崽静静同他对视，眼中灵光一闪而过，灰狼一顿，搭在头上的爪子缓缓松开，又趴了回去，狼崽拨开洞口遮挡的野草，急速朝外跑去。
小身躯跃过碎石断树，在充满夜色的林里狂奔，此处距阵法极近，那处他的气息最盛，烈苍已然行去。
行到一棵被劈成两半的树旁，狼崽猛地一停，警惕地俯下身。
前方传来愈近的脚步声，似有若无地伴着一阵低吼，有什么东西正自前方浓稠黑暗中靠近，忽然，脚步声一顿，一个巨大的黑影扑来，亮爪挥向林中唯一的活物。
狼崽急速跳开，眯眼观察正欲再度扑来的巨狼，这是魔狼的体型，人界狼不会长到如此巨大。
高林遮月，此刻林间一片黑暗，蓝瞳暗自提升目感，巨狼背上有一道焦黑的雷印，黄瞳萦绕着丝丝魔气，正以看猎物的眼神锁定他。
那只头狼被雷劈中，进入了它们所说的“发狂”状态，季如骁停了片刻，灵气渐聚，如果所谓发狂就是变成魔兽，那他此刻以这副姿态跑不了。
伴一声狼嚎，一只同样体型的巨狼出现在林中，蓝瞳泛着森森冷光，他收起幽焰，尽量压制灵气，朝面前发狂的头狼亮出了利爪。
天色将明，透过遮天树影打下些许亮光，魔狼再一次将它摔到地上，利齿狠狠撕扯下带血的皮毛，头狼表情狰狞，黄瞳中魔气却更盛，猛地将他顶开，发出愤怒的嘶吼。
季如骁原本想速战速决，尽快解决了他，没想到这头人界狼如此难缠，狂态下竟比他许多魔兵都要强悍，战意激发，魔狼再度扑上，同他撕打在一起。
魔狼重重一击，失了力气的头狼彻底倒地，眼睛却还睁着，狂躁不减，翻腾着混沌魔气。
灵气化形，两头狼均恢复正常体态，季如骁带他就近钻进一处洞穴，探背上的雷痕。
人界狼被劈后会以魔狼形态进入躁狂状态，像极了魔族修炼走火后的状况，季如骁面色凝重，那道雷到底从何而来，竟能让人界走兽入魔。
头狼缓慢恢复神智，脑子却仍混沌，面前站着一头灰白成体狼，正垂眸看它。
看他和那只崽子如出一辙的脸，头狼硬撑着站起来，黄眸仍有魔气未消，与他平视，问：“那只崽子是你的？”
魔狼点头，也问他：“你是喀泽？”
“是，”四肢虚软，实在站不住，喀泽艰难后撤，靠到一旁的石壁上，朝他身后看了看，“崽子告诉你的？我把它叼回窝了。”
季如骁正要说话，喀泽突然咳一声，黄眸冷淡地瞥过来，“连自己的崽子都看不好，让它一只在林里乱跑，不怕降雷？”
受伤的喀泽格外戒备，魔狼站在距他较远的洞口，说：“原先的山不住了，我近日才带部族迁来，崽子这么大，不能活着回来是它自己没用，有什么好怕？”
“你……”喀泽语气愤怒，“看你也是只头狼，是不是仗着自己崽子多，觉得少一个也没什么？我不过是看你家崽子跟我家的长得像，不想让他被雷劈才叼回去。”
魔狼不语，喀泽又说，“还敢往这里迁，一定要等崽子全死在雷下才后悔？这里只留一群狼，带你的部族离开！”
魔狼看它：“既然降雷如此可怕，你们为何不离开？”
喀泽冷哼一声，“这是我的领地，几道雷说来就来，杀了我三只崽子，我为什么要离开？总有一天我要找到这东西的来处。”
“那为何……”
头狼不耐烦地闭眼，伤势太重，从喉腔发出粗重的吼，“别废话，要么咬死我，要么带你的部族滚出去。”
季如骁淡淡看他，忽而转身出了洞穴，喀泽瞥过去一眼，没说话，过了会，一只狼崽自洞外钻进来，坐到了它面前。
狼崽仰头，顶着和它相似的灰白绒毛说：“父亲让我问你一些事。”
“……”
喀泽前两只崽子死于雷劈后发狂的野牛角下，最后一只被雷劈中，秃鹫落地时它已经和发狂的崽子战了好几日，正疲惫不堪瘫在地上，来不及扑过去就眼睁睁看着崽子被叼走。
那之后它的配偶，一头同样威风强大的母狼，带想离开山林的狼分离了出去，狼群数量减半，留下的都是不舍山林或决意跟随它的。
山林走兽中狼群灵智较高，知道撤出山林躲避降雷，其他动物很少有迁移出去的意识，因而常有走兽被雷劈中发狂。
喀泽曾经也被雷追过，却在降雷期间逃开了，这是第一回被劈中，季如骁又问：“所有走兽发狂后躯体都会变大？”
喀泽皱眉：“怎么可能？就是更凶猛，力气也更大了，没见过体型变化的。我变了吗？”
狼崽盯着他，缓缓摇头。
“行了，胖崽子，该问的也问了，”喀泽看他，“记得跟你爹说，让他带你换个地方住，不然下回我还把你叼窝里。”
狼崽点点脑袋，钻出山洞，不久，魔狼又钻进来，他原先探时，这还是只普通人界狼，如今却感应到它身上有一股魔气流动，已经算半只魔狼了，若其他走兽被雷劈后都未有魔兽形态，这头狼就需要格外注意。
狼爪聚灵，额间蓝纹闪动，魔狼走到它面前，“喀泽。”
“又怎……”喀泽睁眼，突然头顶一阵压迫感袭来，魔狼身躯变大，蓝眸居高临下看来，前爪按在了它的头上。
自认身经百战的头狼眯了眯眼，确定自己疼出幻觉了，脑袋一歪，靠在石壁上装死，雄浑低沉的声音传来，“想找降雷的源头，本王可以帮你。”
灵气流转，除了背后那道焦黑的雷痕，其余伤口逐渐恢复，疼痛感渐消，喀泽脑子愈发清醒，感到头上压迫感消失，眼睛睁开一条缝。
魔狼已恢复一般大小，额间蓝纹却没有消失，正静静盯着他，“为本王做事，本王助你复仇。”
头狼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刚才果然是幻觉，谁还不是狼王了？战斗能力恢复，它瞬间起身，亮出利爪，嘶吼着向魔狼扑去。
不久，带一身新伤的头狼默然靠回石壁，听面前这头更强的狼王讲话，魔狼前爪搭在它的头上，引体内魔气成型。
喀泽已是可以修炼的状态，狼王大人对这头发狂状态下能同他一战的人界狼十分满意，有意将它收入魔渊。
他又恰好想探探那阵奇怪的雷，因而喀泽可以留在山林修炼，等待每次降雷，在魔狼状态下可以压制其他发狂的走兽，也可顺带用魔气追踪雷的踪迹，逐步探寻源头。
头狼受到指引，同时也得了令，需定时向他汇报情况，喀泽眯起浸染魔气的黄眸，似懂非懂地思考了一会，看向魔狼，“怎么称呼你？”
魔狼收起前爪，淡然而立，“大灰。”
“那崽子……”
“小灰。”
喀泽点点头，“你们要走，我能再看一眼崽子吗？”
魔狼沉默一会，走出洞穴，狼崽又进来。
喀泽看着眼前酷似自己崽子的小胖狼，感慨万分：“小灰，你真的很像我的崽子，尤其是老大，都一样敦实，还自小就长了张当老大的脸。你父亲是挺厉害，就是实在太不负责任，还有点装，哪家头狼会自称本王？你回去悄悄告诉他，让他少在其他狼面前这么说，会被笑话的。”
狼崽：“……”
听它说了几句，狼崽转身离开，刚跑出洞，识海突然波动，安静了一晚上的宋映瑄又戳他，同时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狼崽顿住，问：“怎么了？”
宋映瑄重复：“……&。”
“……什么？”
“听不懂？”宋映瑄皱眉，“不应该啊，本君把书都快翻烂了，等着，我再说一遍。”
紧接着，狼崽立在原地，听他用怪异的音调磕磕绊绊一字一顿地嗷了几声，问：“听得懂吗？本君找这几个发音就找了好久，你们魔狼说话好奇怪。”
季如骁不解：“为何学魔狼说话？”
“……”
“说人话。”
宋映瑄停了停，说：“我原先同你说话，没考虑到你本体是狼，可能有每日要嗷来嗷去的需求，只用我们人族的语言烦你了，如今本君反思过，你不要觉得我们人狼殊途、没有共同语言，想嗷时本君也可以陪你嗷，所以……”
声音渐小，他将手中书合上，继续道，“所以你不要讲着话突然嗷一声，然后不理人，都不懂你什么意思，根本没办法接话。没了。”
天已大亮，却因高林遮掩略显阴暗，狼崽垂头，抬爪按了按满是枝叶的地，说：“我那是在和别的狼讲话，不是对你说。还有，你几乎整日缠着本尊说话，不要因为某刻没联系上就想这么多。”
“那还有，本君苦嗷一整晚，我刚才那句你听懂没有？”
旭日东升，在山林外打下一片暖光，狼崽启步，朝林口奔去，说：“以后别嗷了，很怪。”
“哦，”仙君垂眸，将书丢到一旁，缓缓起身，“那本君去看看徒弟，你先忙。”
听那边没了声音，狼崽略一停顿，突然道：“呜嗷呜嗷。”
“……本君听得懂。”宋映瑄笑起来，“你是觉得我说得不好来重复一遍，还是嗷给我听的？”
狼崽语气平淡：“都没有。”
仙君点头：“那本君也想你。”
“你听错了。”
狼崽跑得迅速，不多时便奔出山林，跑到一片崖顶，四面骤然宽阔明亮，感知到有东西正靠近阵法，狼崽停了停，顺着崖下流水纵跃而下。
伴一声狼嚎，魔狼在半空化出成体，幽焰环身，额前魔纹闪动着熠熠蓝光，灵气骤发，急速朝阵法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