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宝物
昏暮时分,修魔交界一处茶坊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修士,黑衣少年倚于窗旁,手中把玩一只空茶盏,远眺天边残霞。
魔气给得太慷慨,他再三表示收不下了,是时候松手,结果直到傻鸟护法送人回来都没松开。
在护法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宋映瑄唤出长剑,剑柄毫不留情戳了一下他的腰,说:“这样抱着很奇怪,本君一会真的要杀你了。”
季如骁强调:“是你先抱上来的。”
他纠正:“是你骗本君抱的。”又说,“你那护法稍后要把你吊起来啄,提前准备准备。”
宋映瑄离开路上又碰到护法,挑挑眉,问幸鸿要不要啄他,还有点事,不啄就先走了,幸鸿沉默,宋映瑄又说:“啄你们心狠手辣的老大时务必用点力,他皮是真的厚。”
幸鸿犹豫了一下,抱着变成蛋的哥哥挡住他的路:“小……霄月!你把宝物还来!”
看他唤剑幸鸿就认出来了,想到宝物被他拿走幸洲就要一直变蛋,长不出翅膀,平日还要发一些很危险的疯,还是大着胆子去拦。
“不还,你又打不过我。”
幸鸿急了,以极其稀薄的灵气亮爪,宋映瑄盯着鸟爪看了一会,问:“你要拿宝物来救这个蛋?”
“对!”
仙君点头,“宝物灵气强盛,源源不断,凡人供在家里有求必应,泼天富贵唾手可得,修者拿在手里更有用,把他的灵气吸干,再静置一段时间,又能生新的灵,倒是补灵续命的好东西。”
“那……”
宋映瑄突然攥住他亮爪的手腕,“我观你灵力亏空,想是全喂给这颗蛋了?”
“这是我哥哥!”
“我知道,你们尊主说了。”
幸鸿还要说什么,突然感到一阵怪异的感觉,本就剩余不多的灵气正以极快的速度被抽离,霎时要挣脱,却被紧紧缚住,宋映瑄竟然在吸他的灵。
“你……”体内灵气实在太少,不多时便被吸了个干净,没来得及开口,又突然感到一阵强大的至纯灵气混着尊主的魔息灌入体内,两种气息中和,恰好是他可以接收的状态,却仍因并非本源灵气,在筋脉不断翻腾,一时痛苦不堪,几乎要抱不住蛋。
宋映瑄灌回的是他原先灵气的两倍,看他难受,顺手接过蛋,说:“宝物给不了你,但是本君很厉害,灵气多到没处用,匀点给这颗蛋如何?”
“你别碰他!”
幸鸿疼到手都在抖,要去抢蛋,说:“哥哥本就虚弱,如何受得了你这样的灵气?”
“谁说我要直接给他了,”宋映瑄捧着蛋,朝他道,“我传给你,由你过渡,待全消化成你自己的灵再传给他,这样你哥哥既不难受,又有灵气,怎么样?”
幸鸿犹豫,其实能救哥哥,怎样都行,但是这样的话,尊主也能……
知道他在想什么,宋映瑄将蛋往他手上一放,说,“你们尊主别想了,他那点灵,孵个一两天还行,久了撑不住,没事还要出去打架,开口他肯定帮,但是你好意思用?这颗蛋好意思用?”
“我……”
“尽快,本君赶时间。”
梅语山找到他时,幸鸿已经收了满身混着魔息的至纯灵气,正在树下运灵打坐,消化一点便往旁边的蛋里渡一点,巨大的灰黑绒羽垂在身后,疼得每根羽毛都在颤。
季如骁知道后去看了眼,感受到他体内多至满溢的灵气,识海问宋映瑄:“为何给他如此多?”
马上过人修交界处了,宋映瑄也难受,烦他这时候传音,说:“因为本君厉害,灵气多,喜欢助鸟为乐。”
“你分了三成给他。”
不是少量,幸鸿收时十分勉强,险些受不住,想到灵气拿来救幸洲,咬着牙全吸收了。
“说了本君灵气多,给小鸟的,你别去抢。”
“宋映瑄,别直接回修界,从魔界走。”
顾及到他体内如今魔气占了上风,骤然入修界只会更难受,先去魔界倒好些,宋映瑄不愿意,“那也太麻烦了,况且魔界都不是你的地盘了,本君还如何大摇大摆通行?”
“那你就小心点,别大摇大摆。”
“不。”
季如骁沉默良久,突然说,“多谢。”
“谢什么?我还截了你的宝呢,”宋映瑄笑了,引出契石,看其上交织的红蓝灵气,说,“季如骁,你是本君的灵宠,养在家里还好,放在外面必须威风,爪子磨利,咬人疼点,听到没?”
不等季如骁回话,又说,“还有,烈苍肯定要找你了,先别咬他,跑路也机灵点,再变回狗本君就彻底把你栓家里。”
“你……”
不和他说了,宋映瑄半只脚已经踏入修界,又撤了回来,换个方向朝魔界走。
刚入魔界,体内魔气还算平和,不是特别难受,越往修界走越躁动,带得他心情也烦躁,魔气离主体太远,虽然同他亲近,却仍不可避免地开始折磨人。
路上碰到几个同行的修者,也是自魔界行至修界,正在聊天,说是刚打探完消息,好回宗门报告,宋映瑄好奇,凑上去听了几句,结果一听就跟了一路,反应过来时已经进了茶坊。
身体不适,其实他该尽快赶回去,但他们讲的东西实在太吸引人,从揭秘魔尊百年不发的隐秘心事开始就让他无法拒绝,更别说那个心事还是他本人。
一段时日没回来,魔头季如骁对霄月仙君的情已经成为众修闲时谈资,什么寝宫小像、地牢金笼、迷离梦境、三千替身,宋映瑄边听边笑,傻狗一只,哪懂这么多花样。
听完盛传八卦的仙君准备趁夜深遛回拜月峰,又很倒霉地在山口被执剑蹲守的叶藏禾截住,他立时运灵,将略显活泼的魔气往体内藏。
弯月低垂,半隐山后,宋映瑄寻了处柔软的草垛,看师叔闪着孤光寒芒的剑尖,毫不犹豫跪了下去。
长剑静垂在身前,叶藏禾冷眼看他:“好几月未归,做什么去了?”
“师叔,弟子都五百岁了,”宋映瑄跪得恭敬,“有事出趟远门也正常。”
“五百岁,出趟远门被魔气由内到外浸个透顶,你可真正常。”
宋映瑄垂眸:“师叔不要再说了,我也不想的。”
“不想?我看你想得很!怎么就你回来了,那魔头呢?”
“什么魔头?”
叶藏禾冷笑,寒剑聚灵,“还装,你不是同那魔头一起跑路了?如今既然敢回来,就别怪我替你师尊清理门户!”
看他抬剑,宋映瑄起身猛然后撤几步,“不是!师叔,我是放生灵宠去了,不知道什么魔头,魔气也是灵宠走之前蹭……”
一道剑光劈下,宋映瑄急忙朝旁边跑,原地出现一道裂痕,霎时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真打?!”
他在前面跑,叶藏禾挥着剑在后面追,无数剑光朝他劈来,“休得多言,逆徒受死!”
剑光划破衣角,宋映瑄一时跑得更快,朝身后大喊,“师叔,您别学我师尊说话,也别学他砍人!我真是放生灵宠去了,不是您想的什么……师叔!别划我衣服,我山上很多小徒弟……师叔饶命!”
他拼了老命跑回拜月峰,瞬间将结界加固到最高,挡住追来的叶藏禾,衣衫已经被划得破烂,身上也划出几道见血的伤口,回到自己的地盘,仙君看着被挡在外面的师叔,松口气,朝他拜了拜,也不管叶藏禾在外面骂什么,向里走去。
幸而夜深,一路上没碰到什么弟子,他走到房外,窗前隐隐透出一丝烛光,推门一看,柳则玉正坐在桌前,银白长尾拖地,尾尖悠然轻晃,翻着从他架上拿的书,听到声音,头也不抬,“滚。”
来人非但没滚,还走近了,听到脚步声,柳则玉不耐地皱起眉,长尾扫去,“说了别烦……”
尾巴被一阵灵气拍开,他一愣,瞬间抬头,师尊正默默走到桌旁,视线定在茶盏上,毫不斜视。
他立时收起长尾,感受到宋映瑄满身魔气,再看他这副样子,心头一跳,问:“师尊没事吧?”
宋映瑄不语,柳则玉给他倒茶,恭敬立在一旁,绿眸透着不知名暗光,仙君瞥了一眼,灵气托起茶盏,朝他嘴边送,“自己喝。”
柳则玉避开,“不了,还是师……”张口就被灌了整杯茶,瞬间溢出满屋幽绿魔气,暗红魔息闻到味道,蠢蠢欲动,自宋映瑄体内探出来,吞了个干净。
柳则玉默默放回茶盏,看他的眼神也不对劲起来,宋映瑄累了一天,懒得解释,挥挥手让他出去,想到什么,又突然叫住他。
“则玉。”
柳则玉回头,宋映瑄盯着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说:“算了。”
“师尊何事?直说就行。”
“不必,其实本君兴趣不太大。”
柳则玉点头,转身离开,不想回房,如今师尊回来了,他得去找棵树住。
山林寂静,挑了许久没寻到满意的,忽觉背后一阵凉意,换好衣服的宋映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知跟了多久,正幽幽盯着他。
他转头去看,瞬间被惊上树,朝下问:“……师尊何事?”
宋映瑄:“师尊只是恰好路过,不是刻意跟踪你的。”
柳则玉点头,“弟子明白,师尊何事?”
宋映瑄看他许久,叹息一声,为难道,“其实本君不是那种多管闲事之人,就算看到徒弟有房不睡,大半夜出来爬树也不会多问什么。”
“……”
“但是人都有好奇心,比如说,一个人做梦,连续好多天都做,梦的主角还是你,你想不想知道他梦了什么?”
“我……”
“本君觉得是个人就不会不想,你说呢?”
柳则玉沉默一阵,跳下树,站到他面前,直白道:“师尊想看季如骁的春梦?”
“不要说得如此露骨。”
“我对烈苍说你看过了,并且十分生气,扬言要将季如骁大卸八块。”
“明白,本君一定将他大卸八块。”
看师尊身上遮都遮不住的魔气,柳则玉配合地点点头,只怕是将他的衣服大卸八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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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后山幽静深邃的洞穴外结界牢固,却仍有一股漆黑魔气自不知哪里的缝隙中透出。
宋映瑄垂头,看手上的宝物,外形来看就是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进修界后就不似在人界不断地再生灵力,此刻毫无灵光,静静躺在他掌心。
他启步,踏入洞中,脚步声与一旁泉水滴石的声音交杂,随人影走过,石壁灵烛渐次亮起,直至洞穴深处。
山壁四面铜环,均坠着玄铁打造的粗壮铁链,其上灵力强劲,一散发男子上身赤裸,腰身精壮,漆黑的诡异纹路遍布全身,四肢受缚,静静垂头坐在石台上。
宋映瑄走近,看他身上复又变深的黑纹,于石台前打坐运灵,将浓稠墨黑的气息缓缓引渡到身上。
黑气肆虐,体内暗红魔息骤然发散,将他包裹,两方抗衡,季如骁的魔息一向强力,他干脆狠了狠心,将纹路吸至极其暗淡,骤然引了满身魔气。
两股气息在身上缠斗沸腾,宋映瑄缓缓闭眼,呼吸变重,额前泛起细密的汗珠,筋脉皲裂,又被迅速运灵补上。
疼久了倒也习惯,一时黑红魔息加上他的灵气三方混战,伴着耳畔不规律的滴水声,仿佛回到曾经修炼偷懒时,识海被一股倦意包裹,意识渐散,他又要睡着。
良久,忽听一阵铁链响动,有人唤他,熟悉的声音,因许久不曾开口而略显低哑,恍惚带他回到幼时,风过鸟鸣,山林幽静,银环声响,刀柄也硬。
“敢睡着老子敲爆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