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醒木
醒木那么一拍，闹腾的茶馆顿时针落可闻，众人目光皆聚集到看台说书先生身上。
“且说那一百二十年前三月初三，宋仙长首封仙君与那魔头季如骁魔界称尊撞了日子，那日仙门修者无数，魔渊群魔沸腾，两界从未有过如此大的灵气聚集，溯川石紫光乍显，直上九重天，惊动了正在喂鱼的始善天尊。
“天尊手抖，撒多了料，撑出条巨脊锦鲤来，这锦鲤周身灵气满溢，鱼脊透亮，内里竟泛着幽紫的光。
“且说那九重天上都是仙气，这锦鲤的紫光却带着十分人气儿，在天界养不活，天尊便亲自到了修真界，问哪家在办礼，巧就巧在仙君与魔尊封号读来相同，霄月魈月，天尊便把他们当成了一个人，同时赐福，将锦鲤放到溯川，背后用仙力提了个鎏金的月字，后来……”
先生停了停，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眼珠滴溜溜地转一圈，瞅向台下看客。
“后来诸位猜怎么着？”
“怎么着？”
“快说啊！”
“两边不会都去受福了吧？”
“诶！魔尊与仙君都认为降福的是自己，同时赶往溯川，果不其然，撞上了，免不了一顿较量，却是不相上下，那一战打得是昏天黑地，直教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最后也没分出个胜负来，那巨脊鎏金锦鲤至今还游在溯川，修魔两界各守一边，是谁也别想凑近，一百多年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那这都一百多年了，有这么个渊源在，两边没少斗吧？”
“哪是没少斗啊，是恨不得年年斗，日日斗。”
折扇一展，先生慢悠悠摇头晃脑，“欲知后事如何……”
一锭银子扔上桌，“讲！爷听得正尽兴，把你明日的买了！”
先生收了银子，赚足几日的本儿，眼笑得眯缝起来，合扇拍醒木一气呵成。
“斗，怎么不斗？今日仙君斩了魔尊最强力的魔兽，明日魔尊烧了仙君最聚灵的药田。
“仙君逼魔尊最小的徒弟修清心诀，硬生生让人净化一身魔气，在魔渊老家再抬不起头来，含恨拜入仙门。
“那魔尊带仙君最得意的弟子入魔，生生培养成魔渊四护法之首，在八十年前仙魔大战上更是长剑直指前师尊。”
“这斗得……两边徒弟都换了。”
“何止，还有更离谱的。”
先生摩挲着手边醒木，眼珠朝下一扫，看众人聚神的样子，眸中精光闪过，缓缓开口。
“仙君喜欢万里冰垣的月白灵狐，魔尊偏将狐族纳入麾下，万丈冰雪一半变为赤焰火海，狐族受魔气洗礼，又在魔尊示意下与魔狼族通婚，致使后代品种参差，不灰不白，不狐不狼，是为雪焰狼狐。
“且说那魔尊本体幽焰魔狼一族好容易联姻到雪原上的漂亮灵狐，几乎是举族入赘，求魔尊在冰上燃了一半儿的火，谁知还没快活多久，火海冰垣就被仙君一剑斩出了天堑，再想通婚须得跨越万千阻碍，受寒风冻雪之苦。
“雪焰狼狐一时稀少，数十年才出一只，众修士争相想收来当灵宠，身价骤然高了千倍还多。”
“千倍！这雪焰狼狐这么珍贵啊？”
“这不狼不狐的，能好看吗？”
“管它好不好看呢，物以稀为贵懂不懂？我要是个修士也想搞一只，带出去多有面儿。”
“就是，要说奇异东西还得看修界，狼和狐狸还能结合，闻所未闻！”
“说什么呢，人家修士那都是为了修炼的，谁跟你们似的还带出去遛。”
台上说书先生眼底泛起金光，细碎的光点从台下讨论的众人身上升起，尽皆汇聚到身前醒木上。
他半眯起眼，正欲吸收一番灵力，突然神色一凛，骤然睁眼，眼前醒木金光暗淡下来，赫然变成了一块儿废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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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外，黑云遍布，飞沙漫天，烈烈狂风呼啸，正是人魔两界交接处，宋映瑄颠着手上的淡金色珠子，悠悠朝前走。
这年头，成精的狼狐都这么绕着弯子自卖自夸，也不知怎么将人引到这里，讲点故事，再借返灵珠吸波灵气。
也就是在人界，这些传烂的故事还能吸引到人，修界它根本连醒木都来不及拿就被打回原形结契做灵宠去了。
不是不让灵兽修炼，好歹有点操守，这种靠着返灵珠投机取巧的法子宋仙君从不惯着，见一次收一次。
宋映瑄手心聚起淡蓝色灵气，准备将这返灵珠毁了，突然脚下一个磕绊，珠子直直朝前滚去，他放灵气去收，却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珠子没入眼前的沙土中。
宋映瑄眯起眼，上前查探，按理说返灵珠不融于人界各物，所以周遭狂风吹不动它，要不是刚被抛了一下，也不会就着黄沙滚这么远。
走到陷了珠的那片沙土前，宋映瑄用脚拨了拨，全是沙，没感觉出有什么东西，唤出灵气去探，却感到底下有股微弱的灵力波动，下一刻，将他的灵气吸了进去。
他挣扎了一瞬，极不情愿地弯腰，准备拿手去拨，突然一道红光打在脚下，竟是那化成说书先生的狼狐追了出来。
它还是人类模样，一双细长小眼眯起，看着眼前带有返灵珠气息的年轻修士，威胁道：“你这小修！连你狼狐爷爷的东西都敢偷，快交出来，爷爷还能饶你条小命，否则……”
又一道红光劈下来，带起沙石飞扬。
宋映瑄近日图新鲜修起养心道，不好妄出攻招，也不愿为这么个小妖破道重来，于是指指脚下，说，“珠子陷进去了。”
“什么？”
那狼狐长眉一挑，小眼儿一瞪，头部显出原型来，就着狐首人身的姿态趴到地上，对着黄沙嗅返灵珠的气息。
宋映瑄自觉挪到一旁，说，“对，对，就是这儿，我实在弄不出来。”
狼狐轻嗤一声，现出狼爪，就着黄沙向下深挖，许是说书先生的劲儿还没过去，边挖边滔滔不绝：“一看你这小修就没见识，能陷进去证明底下有东西引着，挖就行了，指不定还能挖到什么别……”
黄沙下露出个灰白的毛绒小头，双眸紧闭，赫然是只幽焰魔狼的幼崽，只是那额间正泛着淡光的金色魔纹却昭示了它不是只寻常幼崽。
而是……
“尊……尊主……”
狼狐一下变回原型，一跳三丈远，躲到远处的大石后夹起尾巴瑟瑟发抖，挖珠挖出魔尊大人，魔尊大人吞了它的珠，这还要什么，吞……就吞了吧，虽然不知尊主为何要把自己埋起来，但……
他是不是应该再给埋回去，别耽误了尊主修炼。
狂风呼啸得更加厉害，沙石席卷聚成风暴，逐渐朝这边移来，狼狐顶着风探出只狐狸头，只见那年轻小修在飓风狂沙中立定自若，微微低头，盯脚下看了一会，随后弯腰，拎着后颈将魔尊大人……提了出来。
小小一只，拎在手里，复又进了茶馆。
狼狐在风暴完全席卷前冲进了茶馆，化成人型，坐到宋映瑄对面。
宋映瑄将刚捡来的崽子放到桌上，拿茶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它的毛，试图将上面沾着的沙砾拨掉。
半晌，无果，他叹口气，极不情愿地上了手，戳戳他额间又黯淡下去的魔纹。
“变回狗也不忘惦记你这荣誉的象征，生怕谁认不出似的。”
他是想使个净身咒，奈何眼前这只现在虚到灵力来者不拒，出了就要吸，一条魔犬，吸他的仙气能有什么好？刚那颗珠子混着狼狐的妖气，本来吸收了就能醒，这下好，全抵消了，可惜了狼狐费那么久嘴皮子……
等等。
宋映瑄抬眼，看坐在对面正愣神的狼狐，又环视一周，茶馆那些被它骗来的人还没动，不由心念微动，这灵气捞一次也是捞，捞两次三次也是捞，何不……就是有些耗精神，普通人不太受得住。
便只有他先将灵气传给他们，再让狼狐通过返灵珠渡到狗崽身上，人气妖气一稀释，它就能吸收了。
狼狐呆若木鸡，看眼前胆大包天的小修就这么把魔尊大人放到桌上，一边垂眸思考什么，一边不停地拿茶杯盖磨尊主的头，就是仗着尊主心海入关没有意识，脑袋上的毛都快给他刮掉了！
“你……你这小修，可知手下那位狼尊是谁？”
“嗯。”宋映瑄托起狗崽小脑袋，自它额间魔纹引出已耗尽灵力、变为淡色的返灵珠，丢给狼狐。
“劳你再上去说几趟，往死里榨。”
狼狐：？
“那不成，我只聚灵不害命，这群人已经聚完了，不能再用。”
一阵灵力涌动，带起茶馆众人衣袍纷飞，茶馆被包裹进一层轻柔的灵气中，每人周身都泛起淡蓝色微光，强大的灵气一时充盈整个屋室。
“现在呢？”
狼狐在人界还没看到过这么大阵仗，咽了咽口水，看向对面的小修，“你是……”
“不必管我是谁，”宋映瑄拨拨狗崽耷拉的小耳朵，“让你们尊主欠你个大人情的事，做不做？”
“做！”
“行，去吧。”
“还有，”宋映瑄看他，“别误会，我刚才说的死里榨，是让你，往死了榨。”
“明白，明白，您这怎么也不像是会害人性命的。”
狼狐忙赔着笑，人界人气儿旺，最滋养灵气，循环得当可以生生不息，更别说这种品级的灵，这玩意儿十个它聚个百年都聚不光，渡完魔尊大人自己还能留点儿，这回真是给它碰着了。
说书先生又在台上滔滔不绝起来，叫好声此起彼伏，淡金色灵气不断涌入桌上醒木中。
宋映瑄支着下巴，看仍紧闭双眼的狗崽，叹息一声，唇角却不受控地上扬，勾出个堪称恶劣的笑来，“可一定要醒过来啊……”
“季如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