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于贺适得其反的否认,脸上还挂着久未消散的惊慌失措。这些足够令沈兆证实刚刚所见并非幻觉。
现在的于贺除了逃跑,不知道自己还能继续用什么表情来坦然面对已经窥探到自己内心的沈兆。
因为钱包夹层里被他当做宝贝一样收藏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几年前沈兆随手扔在破旧旅店中的那张火车票。
它曾经贴着沈兆的口袋,伴着铁轨轰鸣,陪他经过了二十几个小时颠簸的漫长旅程。它见过那个刚刚投入热恋的少年明亮的眼睛,也听过他心脏的有力跳动,还曾见证他怀揣一腔热血,不远万里地奔赴向所爱的人。
而如今,它安安静静躺在于贺的钱包里,陪他独自穿过大街小巷,陪他默默咬着牙一步一步往上爬,也陪他在某些时刻忽然想起那对波光流转的桃花眼。
于贺知道,在他从垃圾桶里捡起这张火车票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办法放下沈兆了――那明明是他下定决心要和对方分手的时候啊。其实他心里那道防线早就溃不成军,当初这样一个不以为意的小小举动,就已经注定了日后的纠缠――他从来都不能置身事外。
于贺不傻,沈兆也不傻,这张车票出现在于贺钱包里有什么样的含义也不需要谁来点明道破。
沈兆尚在震惊之中,于贺却只留给他一个连快步走路都不太利索的背影。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当年根本没有当回事的一张硬座车票,竟然会被于贺小心收藏直到现在。
而且是经历了争吵和分别之后的现在。
时隔多年,沈兆忽然有点无法回过神来,脑海中的思绪开始疯狂生长,交错盘绕。
收起这张车票,就可以表示三年前的于贺至少同样喜欢着三年前的沈兆,他的付出似乎并不像原以为的那般被辜负。
那么留着这张车票,是不是可以说明,三年后的于贺,仍然……对他留有一些时间也无法完全磨灭的感情。
这样的推测令沈兆在接下来的工作中都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心尖上还留有无法被忽视的余震。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以前的于贺,也不应该会这样做才对。
他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么。
从那天晚上开始,一直到白凛这个角色杀青,于贺和沈兆都没有进行过一次超过三句的对话。可在那之后,于贺经常能感觉出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分辨不出沈兆是带着何种感情看向他的。
而于贺确确实实是在逃避。
从分手到重逢,或是重逢之后不经意间对沈兆的种种示好,都是出于本能。如果说他之前还可以为自己的这份本能找着无关紧要的借口,那么从车票被沈兆发现的这一刻,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开始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因为沈兆已经知道了。
如果往好的方面想,这张车票可以勾起沈兆心里对他们当初那段美好时光的回忆,那也挺好。但是如果往坏了想,沈兆根本不在意,或者嗤笑他为什么仍然迷恋过去,那于贺就真要后悔得恨不能穿越回去阻止那个拿起钱包的自己。
他害怕的是沈兆会和自己说出云淡风轻的调侃,他光是想想自己有可能会从沈兆嘴里听见“那东西你怎么还留着”这类的话就已经不寒而栗。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自己会真切地感觉出沈兆对往事的不屑一顾,就像是在对所有他们曾纠缠不清的过往说一句“无所谓”……就像是在嘲笑时至今日仍然放不开忘不掉沈兆的自己。
他害怕自己心里残存着的那一丁点期待会在沈兆和自己谈论起那张车票的一瞬间化为齑粉。
他宁愿一直做梦,他宁愿不要清醒。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这些又是他在白白折磨自己。
沈兆怎么可能说得出那些话。他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变成疑惑,喜悦隐藏在这些更激烈的情感中间几乎微不可闻,但是绝对不会有嘲笑。发现当初自己深爱的人也爱过自己,怎么会不开心呢。
但是没过多久,更多复杂的思绪令沈兆难以安睡。如果说三年前的他可以证实心中的‘万一’是真相,那这份喜悦甚至可以放大成千上万倍。可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如果现在才知道于贺的爱,那也太晚了。
现实还没等他们有停步喘息的机会,就已经再一次将两人分隔异地。
于贺回b市以后有两天的时间空闲。他落地之后先是把嘟嘟接回家老老实实宅了一天,次日才全副武装溜回了那间公寓。
虽然公寓他一直都租着,但是要隔很久才有时间回去看一眼。公司给的房子离得也不远,他每次回去都是悄悄地捂着口罩带着墨镜生怕有在学校附近蹲点的狗仔认出他来。
里面的摆放和从前差不太多,只是堆了很多最后毕业时从学校搬出来的杂物。
他还像以前一样,简单地擦擦积落的灰尘,待几分钟就离开。这像是纵容自己怀旧的习惯,虽然他多次考虑不要再花冤枉钱,干脆就不租了又能怎样,反正人都已经不住了。
但是纠结过许多次以后,还是没能舍得破坏这点怀念。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于贺又马不停蹄地投身于忙碌的工作。现实就是这样,他们已经在时间的打磨下逐渐学会成熟面对感情,就算是有再严重的摩擦,也没办法停下脚步歇一歇,或者抽出时间来面对面地谈论过去。
他们还有他们正在努力中的梦想。
电影的拍摄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除去一些同步审核时出现问题需要补拍的两场还需要半天的时间在横店滞留。沈兆在杀青的当晚被出品人硬拉着组织了一次聚餐,喝了一肚子的啤酒,从包房出来时饶是酒量不错的他也有些走路不稳。
一位监制刚好回来,扶了他一把,还调侃他这是要开溜去哪里。
“我出去透透气,他们都太能灌了,我得缓缓。”
“哈哈,你刚回来可能不知道,他们这帮人都合作过多少次了,合起伙来你肯定招架不住。”
“是么……”沈兆勉强笑了几声,和这位前辈一起走出了饭店。
凉爽的夜风吹散了些酒意,沈兆活动几下泛酸的关节,礼貌地拒绝了横在面前的香烟。两人随意聊起这次的几个演员,话题的中心自然是最出名的李凌然。也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突然就说起了于贺。
“那小孩年纪和你差不了几岁吧,还是大学生?”
“听说毕业了。”
“科班出身吧?看了几场他的戏,这孩子以后能有出息的。”
“嗯。”沈兆笑了笑,“电影学院的,也算是我学弟吧。”
“真的假的?”男人看起来有些诧异,“我还当他是戏剧学院的呢。”
“这还能猜?怎么猜啊。”
“看作风咯。”说完以后监制看见沈兆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才觉得自己这样用对比来评价对方的学校是有不妥,赶忙将话题岔开,“不是那个意思啊。就我前几天和峰程娱乐的高管一起吃饭嘛,然后就提起你这部电影的演员,他也认识于贺,还和我讲了一些事。”
沈兆挑了挑眉,理所当然很感兴趣:“什么事?”
“听他的意思是,去年他们公司有部戏想找于贺拍,然后出品人那边找人和他谈的,不知道怎么没谈妥。听说是他们提了点要求,于贺那边就直接拒绝了,之后再找他也没回复了。”
“什么要求……”沈兆隐约能听出点端倪,只是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监制一脸的戏谑:“就陪人吃吃饭喝喝酒嘛,再具体的,不用我明说了吧。”
“……”
“真不是我有意要诋毁你们学校啊,你们那好多人吃的就是这一套。我当时真没想到他是你们学校的。挺好,你眼光也挺好。”
沈兆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我什么眼光……”
“选角的眼光啊。”
“噢……”
沈兆对于刚刚得知的这条八卦消息,不知该用原来如此还是意料之中来形容。他只冒出了这两个想法,可不管是哪一种,几年前的他都没有选择。他现在就更加没有资格这样说。
――于贺是不会向这些污秽东西低头的人啊,此刻陌生人都这样描述他。而曾经与他最亲近的自己,心里却痛苦又不甘地……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他有点迷惑了,当年亲眼所证的一切明明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可在这一瞬间,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很有可能真的搞错了什么。
在心底里埋藏了很久的‘万一’即将破土而出的当下,他开始惶恐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揭开已经显露边角的真相。因为他发现这个真相离当初所有人的推测越来越远,一旦将那时的结论推翻,那么他就是所有人中最对不起于贺的那个。
而他现在已经开始不安,他想要重新揭开当年矛盾火引的想法在蠢蠢欲动,潜意识里却在用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的方式来掩盖逃避的情绪。
自从那张旧车票出现以后,他几乎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工作时间之外的于贺。
现在,他更苦恼了。
一想到误会的可能性,他就按耐不住心脏狂跳。说不上是期待这个可能性出现,还是害怕这个可能性背后所代表着的种种事实。
他想起于贺在夜色中拖着带伤的左腿尽可能快速离开的背影。像受伤的动物在逃跑时的样子。如果他真的误会了于贺,真的把那样爱着他的于贺一个人丢下了……
沈兆抱着双臂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低着的眼睑藏进阴影中看不清切。
“咋了?冻着了?咱俩赶紧回去吧。”
“……好。”
他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性,就已经无法原谅自己了。
更别提于贺本人。
应该要恨死他了吧。
电影后期的工作沈兆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每天按时去一趟工作室验收一下当天的成果。他回b市也有一个多星期了,明明只要打个电话就有机会约于贺当面说清楚,他却迟迟没有动手。也是听说于贺最近在忙着拍摄短片广告,还是一个系列的那种,他不想在这时候打扰。
然而没等几天,见面的机会就突然出现了。
沈兆接到以前导员的电话,代表学校邀请他去参加当届微电影的颁奖礼。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自己应该揣着自豪的情绪马上答应,反而问了导员一个令对方很是意外的问题:“还邀请谁了?于贺去不去?”
“应该来吧,去年他也来了呀。不过去年你不是在国外呢么,就没给你打电话。”
“好。”沈兆调整了呼吸,“我一定去。”
这是沈兆归国以后第一次回到熟悉又陌生的校园。图书馆的外墙翻新,重刷了乳白色的漆,总是松动的第六块台阶也在边角糊上了水泥,新鲜的颜色一眼就能看出来。后身的绿化带扩到了围栏,新栽下的树苗还是光秃秃的样子。
轿车驶进校门之前,沈兆望了一眼后车窗外的美食街,有稚嫩的面孔手挽着手从店铺里走出来,天还没黑,不到夜市开始的时间。可光看那些招牌就知道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学校里的每一个衣着光鲜的身影,眼中都散发着明亮的光,藏着对这次颁奖典礼的期待和忐忑。有人浓妆艳抹,有人不苟言笑,还有人……像他一样,眉眼之中满是对母校的怀念。
沈兆正了正领带扣,推开车门后深吸了一口气,心理作用的催使,让他连呼吸这校园里的空气都嗅出了从前的味道。
导员让他先去校长的办公室问声好,他凭借记忆中的地图搜索出a座教学楼的位置。像这样的颁奖典礼,不仅有学校里其他院系的同学来凑热闹,更吸引了许多外校的粉丝和报刊记者。
粉丝们摸清了嘉宾的规律,在a座教学楼的门前围堵。沈兆当然不用担心这个,由引导的学生会成员替他开路,不慌不忙地进入了大门。
他在出来的时候才觉出头疼,怎么也没想到前门有人、后门的人反而比前门还要多,将窄窄的一道小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刚要转身选择别的出口,忽然觉得门边上西装革履的挺拔身影无比眼熟。
于贺和他的心理差不多,以为前门有粉丝那从后门走就省事一些。结果没想到刚一出门就被早早埋伏的粉丝抓了个正着,他又不忍心就这么逃掉让她们失望,乖乖站在门边一个一个接下她们递来的本子,签名签得字都要飞起来――他本来就很少会有需要大量签名的时候。
沈兆默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像是在等待他签名结束。
于贺背对着他看不见,但是正面的粉丝们很快都发现了这位一看就是嘉宾的男人。纷纷议论是哪位明星,这么帅气怎么从来没见过。七嘴八舌的讨论终于落了一些音节到于贺的耳朵里,他顺着粉丝的目光回了头,正好对上沈兆投过来的视线。
见于贺已经愣得忘记了手上的动作,沈兆不得不走过来凑到他身边提醒他:“快签啊。”
“好、好……”于贺火速低头,笔下的签名早已走了样。
粉丝们临走之前还意犹未尽地迟迟不愿离开,几个小姑娘还大胆地告白,说是于贺的学妹,已经关注他很久了,弄得于贺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就不太擅长这样近距离当面应对粉丝,尤其是他身边还站着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沈兆。
总算是离开了人多拥挤的教学楼周围,距离颁奖典礼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于贺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随意地踢走了一块石头,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就是觉得太巧了,前几分钟还在想沈兆会不会来,现在就并肩站到了一起。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前了一个多小时到学校,又投机取巧地找了后门想溜,结果就这么撞上了。
好不容易建立的朋友关系好像因为之前的车票又给打得乱了套,于贺不知道该聊什么话题缓解尴尬,只能这样沉默着祈祷沈兆有话可聊。
过了一会沈兆才开口:“听说去年……你也来了。”
“对啊,不过去年的冠军作品没什么看点。看得我都要睡着了。”
“是么……”
两人又开始了东拉西扯的闲聊,只要一谈到与电影有关的话题很快就能变得轻松。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文化长廊,这里摆放着每一届前三名微电影的海报和简介,于是两人都不禁加快了几步,心照不宣地寻找那幅写有他们两人名字的海报。
可伫立之时,谁都没有先说这怀旧的第一句话。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那幅于贺张开五指伸向夜空的照片就好像还是昨天刚刚照下的。海报中的少年,如今已经可以作为学校的邀请嘉宾回到母校。曾与他并肩站在讲台上的学长,现在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身边。
变了吗,好像什么都没变。
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于贺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苦笑。他转头想去看一看沈兆的表情,却意外地发现那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看着他。深邃的目光柔柔地望过来,没有笑容竟也溢出了令他心颤的温暖之感。
他的手上早就感觉到了皮肤相触的电流,他们的手背相贴,肩膀相叠,不知何时画出了一个亲密无间的形状。
于贺明显感觉到酸涩的眼眶开启了感性的开关,他急忙转过头去,深呼吸几次企图压抑住忽然汹涌的情感。调整好心跳频率,于贺鼓起勇气再回头,却发现沈兆已经移开了视线。
于贺有小小的失望在心间闪过,却也觉得这样很好,起码不会再相顾无言扰乱掉很难恢复回原样的心境。然而他刚刚松一口气,却看见沈兆伸出的右手已经触碰到了海报裱框边缘。指尖在透明玻璃上缓缓移动,像是在仔仔细细地抚摸着珍贵的宝物。
沈兆的动作停下了。
下一秒,于贺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坐过山车一样随着沈兆的停止猛地悬到嗓眼。
沈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而指尖所触的位置,是他的名字――
“于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