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周三只有上午有课,于贺坐在教室里,几乎每两秒就摸出手机来瞅一眼时间,内心恨不得光阴流转,时光飞逝――这天他和先前那个对他抛出过橄榄枝的电视剧制作人约好了要见面,如果一切顺利,当天就能签下合约来,那么进组拍戏可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于贺一边盼着下课,一边还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晚上要怎样告诉沈兆这个惊喜。
坐在礼堂的第一排,沈兆拿出手机看见于贺几个小时前发过来的微信,说让自己先回家不用等他了。沈兆这才想起幸亏于贺这样说了,不然自己忙了一下午都忘了告诉于贺自己今晚有事。他连忙回了一句好的,然后想和于贺说他正在礼堂准备听讲座,可能要很晚才到家。他都把前半句编辑好了,突然肩膀沉了一下。
“不介意我坐这吧。”
“哟,好久不见啊。”沈兆推了他一把,上次微电影颁奖礼结束之后他就鲜少再看见杨飞出现在课堂上。
沈兆曾经听见这样的评价:参宿四拍得好是好,但是这要投入商业里,谁愿意花钱去看他在那炫技啊。不如杨飞他们那组的故事……
沈兆得到了校内能拿到的最高奖项,然而要是细细数,这次的活动全部结束以后,收益最多的却不是他,而是写了一部青春疼痛文艺微电影的这位杨飞同学。
“你最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不可能没人找你啊。”
“噗,谁像你啊,大忙人。”
他们两个倒是没有什么外人八卦传出来的罅隙,还是和以前一样见面聊聊感兴趣的话题。杨飞拿了一罐咖啡问他喝不喝,沈兆摆了摆手,目光始终迎着缓缓走上讲台的教授。
原以为这讲座快开始了,也就没什么交流了,没想到杨飞这边看着看着手机,忽然说了一句:“哎哥们儿,你和那个于贺……”
沈兆挑了挑眉,歪着个头问:“我和于贺,怎么?”
“是不是谈着呢?”
“嗯,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吧。”
“真的啊?!”杨飞盯着沈兆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将手机往怀里移了移,躲藏的样子就像是在掩饰什么。
沈兆的眉头一皱,已经观察到他的这些小动作,随即换了副严肃的表情直起腰身来问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于贺自认为属于守时一类,每次和别人约定时间地点一定会提前准备,绝对不迟到。然而今天他到达约定地点时却看见那位和自己联系过的制作人已经在门口等待他了,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有的事。”制作人是一位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的女人,穿着大红色的职业短裙,见到于贺很热情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还上下打量了一下:“还有十分钟呢,要是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一样这么上进就好啦。”
“哎?”于贺象征性地笑了几声,在她的引导下一边闲聊一边进了饭店正门,得知今天导演副导和一些工作人员也要过来之后吃了一惊。
虽然对方一再表示只是顺便来看看,于贺还是忍不住心里忐忑,被重视固然是好事,但是太被重视他还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聊了有将近一个半小时,各位领导才露了面,导演见到于贺之后同他握了个手,转头朝制作人看了一眼,后者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然后那份合同书就被拿了出来。
于贺人都没认全就看见导演给他这个,顿时连心脏都阵阵发颤。那份合同书不过几页,握在手里却像极有分量一样,于贺光是攥着就出了一手心的汗。
随后导演说约了刚敲定的几个演员一起去玩一玩,就在旁边的一家娱乐会所,还邀请于贺一起过去。
于贺正处于兴奋中,只想回家赶紧把合同书拿给沈兆看,这份心情他一刻也不想等待了。可是他们这样邀请了,于贺怎么好意思驳他们的面子,只能含糊其辞地点点头,寻思着之后再找机会开溜。
剧组一起消遣也无非就是唱唱歌、喝喝酒。ktv里光线昏暗,彩色的光束明明灭灭晃在几张老天赐予的好面孔上。虽然有名的那几个演员不在,但今天出现的也有好几个于贺能叫出名字或是眼熟的对象。都是以往电视上才会见到的人,如今能坐在一起对酒当歌,还是为了之后工作上的合作,于贺作为其中唯一一个没有作品、初出茅庐的新人,心中自然不可能有多平静,兴奋和激动都飘飘然地如同杯中香槟的泡沫般突突往外冒。
周围几乎都是前辈,有人来与他敬酒,于贺自然谦逊地举杯,笑着饮尽。导演见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很满意地拍着肩膀夸他是青年才俊,让他好好表现,还一个劲儿地撺掇他唱首歌。于贺不好意思地露着笑,也就不推辞,落落大方地点首歌。
于贺虽然是表演专业,没有正儿八经学过唱歌,但天生一副好嗓子,在ktv这种回声效果极好的地方一开口竟也像模像样,快要赶上专业歌手似的,引得众人叫好。他特意挑了首节奏感强的快歌,一下子就把气氛给调动起来了。
唱完一首立刻就有人上去接过话筒,于贺见大家都兴致高昂,似乎没人在乎自己,就想找个借口先走――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沈兆,脑海里都能勾勒出对方弯着一对明亮桃花眼,露出虎牙替他开心的表情。
专业的认可对他来说很重要,而沈兆的回应对他来说同样也很重要。
谁知道在导演那里刚起一个话头,对方就没让他说下去,而旁边的监制又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聊上了。于贺能同他探讨问题自然也觉得荣幸,只是在心里长叹一声――估计这回真要很晚才能回家了。大家都在兴头上,自己一个新人,怎么好扫别人的兴,不妥也不礼貌。
几首劲歌热舞下来,于贺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衬衫领子上都沾着微醺醉意。得亏他平日酒量还算可以,此时还保有七八分的清醒。大家伙都没消停的意思,于贺用手指挑过桌上的小篮子,一颗一颗地吃着甜丝丝的爆米花。
大概有些困乏,手机震动了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有点吵闹,于贺特意走到了门边才按下接通键。
“喂?”
“你在哪儿?”沈兆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声音似乎比平时冷淡一些,裹着丝丝凉意。
脑袋昏昏沉沉的于贺却也没多在意,乖乖回答:“我在外面有点事要忙……”
“你什么时候回来?”
“唔……”于贺甩了甩额发想让迷蒙的双眼清醒一些,“可能要晚一点。”
“那我等你回来。”
“你别等我,先睡吧。”于贺望一眼包厢――仍旧热热闹闹的,完全没有要散场的意思,几排酒瓶又新开了一轮。里面有人看到了杵在门口的他,又立马招招手让他赶紧进来。
“……我等你,回来一起睡。”
过了几秒沈兆才再次出声,只是于贺都没来得及听清他说了什么,就被一个刚认识的同组演员喊了几声,拉回了包厢。
客厅里灯光惨白,皮质沙发在春寒料峭中透着无人问津的冰凉。沈兆沉默地听着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响,一双狭长眼眸里血丝密布。
他还记得白天听讲座时,杨飞给他看的那张照片――每一个像素点都好像能让他血液冰凉,凝结成块。
画面挺模糊的,但仍旧可以清清楚楚分辨出上面的人物是于贺,还有一个穿着艳色裙装的女人。两人看上去旁若无人,相谈甚欢。
可这全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所处的位置。两人头顶硕大一个金色招牌,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
――是那一家酒店,那家谣言满天飞的、被称作潜规则代名词的、于贺还曾与他共度过一夜良宵的酒店。
沈兆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气于贺什么。看到照片的瞬间,他纵使嘴唇颤抖,心里到底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恋人是那种人,可他实在是不明白,难道于贺不知道这家酒店意味着什么,怎么能就这样一声不吭独自前往?
这张照片显然不可能单单只在杨飞的朋友圈里流传,于贺大小也算个校园风云人物,才短短一个下午,学校里就已经流言四起,明枪夹着暗箭,配合着前些日子李娴放出去的一点“小道消息”,各种各样的花边新闻就在沈兆耳边不绝如缕地炸开,每条都冠着于贺的名字深深扎在他心上,扯出拉长的伤口――而谣言的当事人却还没心没肺地在外“有点事要忙”。
难道于贺自己不知道这对他会产生什么影响吗?
沈兆还是在那些纷飞的谣传中得知于贺被某个剧组挑中的事情。当时那人告诉他时,他还信誓旦旦地摆着手明确表示绝对不可能,因为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他当然是于贺最亲近的人,这一点他先前从来不怀疑――但也只是先前了。在从于贺他们导员那里证实了确有此事之后,沈兆仿佛被人当众打了脸,只感觉浑身冰凉。他盯着于贺曾经坐过的沙发空位都察觉出了一丝陌生感。
【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么。就是于贺接的那部戏的监制。汪晓晴,听说过吗。】
【别说我没提醒你,我之前就听几个圈子里的前辈说过,她在业内的口碑出了名的差,懂我的意思吗。】
【你还不知道他要接那部戏?就脑残剧嘛,请几个腕,捧红一个演员分分钟的事。谁不想红啊,你当他是什么圣人么。】
【不信?呵呵,那你等着吧,说不定明天他就能告诉你连合同都签完了。】
深棕色的小泰迪紧紧地偎依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他手臂颤动的幅度,抖了抖身子站起来爬到他的腿上,仰着脖子疑惑地歪着头。沈兆垂下目光看见它的样子,忽然就眼眶发酸。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动摇,并且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办法保证能给自己的恋人足够的信任,他只是在一味地逃避着不想知晓的真相。
他一直爱得太累了。
想要于贺回家、又下意识逃避那人回家之后自己要以怎样的表情怎样的态度来问出郁结在胸口的种种疑惑。沈兆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就在沙发上干坐了两个多小时。期间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碰手机,他怕只要自己碰了一下就会忍不住打电话命令于贺立刻回来。
直到程昱的来电提醒在凌晨两点钟的时间提示上突然跳出,沈兆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身,接听了电话。
“兆哥!你……”程昱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话都冲到嘴边却欲言又止。沈兆隐约知道他要问什么,咬着嘴唇半天也不吭声。直到程昱实在忍不住,才又继续问道:“你还好么……你别吓我啊。你微信短信都不回,我才不得已打了电话……你肯定没睡吧……?”
“嗯。”
“你先别瞎猜啊!你也知道朋友圈里的东西没几个准。可能他就是去谈事情嘛,我还特意问了拍到照片的人,那人是我同班同学,他说于贺和那个女的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你千万别瞎想啊……”
沈兆揉了揉阵痛的太阳穴,唇边漾起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我想什么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程昱在电话那头张了张嘴,他对这个问题没办法直白地回答,只能再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是不是还听到别的传言了?我跟你说,李娴那个傻逼现在到处扯谎,你要是信了那些风言风语可就太对不起于贺了……”
“程昱……别说了……”
还没说完就被点了名的人仿佛被施了定身般僵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见过沈兆这样的语气,哽咽得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他几乎无法想象这个声音是从向来冷静稳重的沈兆嘴里发出的。
“兆哥你别这样。于贺他那么爱你……”
沈兆缓缓将手机放下,按了挂断键。
李娴,又是李娴。
沈兆意识到,如果能有一件事可以让现在的自己心里好受一些,那大概就是证实李娴发给他的聊天记录是编造出的谎言。
他像是急需抓住稻草的溺水者,在电话簿中寻找最后一丝希望。最后他的视线内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隐约记得这个人是于贺的室友,他也不管现在到底是凌晨几点,鼓足勇气拨通了电话。
等待的提示音过了很久才消失,对方显然已经睡熟,很不耐烦地道了声:“喂?”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于贺的室友,对吗?”
“有事说事。”
“我想问你……于贺大一的时候有没有追求过李娴?”
“谁?!靠,你神经病啊大半夜打电话就问这事?!”
“……”
沈兆突然有点想笑自己,对啊,他可不就是神经病么。只是他抱着的希望还未泯灭,他希望得到的回答就如同那些风言风语一样。他只想证实,那些聊天记录都只是李娴单方面的伪造罢了。
可还未等他多想,电话那头突然发出一句恍然大悟的惊叹,可能是终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噢……你知道了啊?操,哪个傻逼说出去的,于哥都说了不让……”
最后那句仿佛自言自语的话落入沈兆的耳朵里,他突然感觉指尖冰凉,对方埋怨般的尾音像是在嘲笑他曾经不肯面对现实还一味自欺欺人的痴傻。
“你就别介意这些了,反正都过去了。虽然于哥是因为和我们打赌才去接近你,但是你们现在不是挺好的么。我们都能看出来其实他挺喜欢你的。”
沈兆浑浑噩噩地按下了挂断,他都不知道在听到‘打赌’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没想到,当初的自己居然猜对了,于贺他啊,真的就是在和别人玩游戏罢了,而他沈兆这个人,不过只是游戏里的一处环节。
现在回想起来,于贺给过他机会,给过他一次可以远离的机会。而现在,或许就是他该为自己选择的结果付出相应代价的时候了。
他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辛苦。他好像一直在漆黑的隧道里踽踽独行,于贺只要伸过来一只手,带着他寻找亮光,他就会觉得满足,从来不期待更多,也从来没有想过对方隐匿在黑暗中的另一只手上是否会握着什么更加重要的东西。以前他觉得自己不在乎,可现在他才知道不是。他只是一直在逃避罢了。
他还以为无休止的包容和原谅是维持爱情的最佳方式,可现实逼着他低下头,看清自己幼稚的倒影。他不是情深似海的情圣,只是在自以为是地扮演完美男友的角色。当终于卸掉盔甲,他才知道自己被这身沉重折磨得多么狼狈。
有些事实,他根本就是没办法接受的,无论给自己垒上多么坚固的铜墙铁壁,都没有用。
如果说这场他自认为最美好的爱情,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场玩笑,那他也怨不得别人笑话他。
沈兆闭上了酸涩的眼睛,在黑暗中看见那张几乎令他崩溃的照片。照片里的于贺笑容灿烂,站在他对面的女人将手心贴在他的手臂上。
再一张,两道模糊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华丽的旋转门之后。
独自浸泡在冰冷空气里,沈兆不由开始事事怀疑。先前埋下的炸弹仿佛被狂风掀开了土壤,露出冰冷坚硬的外壳和一触即发的火捻。那些所谓真心,所谓真意,到底有几分是不掺一点虚假杂质的?
或许有些东西本来就是破碎的,是他一腔热血,冥顽不灵固执己见地要把它们灌在透明容器里,伪造出完好无损的假象。
沈兆捏着手机,几乎要把屏幕揉碎。他发狠地用力滑开锁屏,在看见微信图标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将他推下悬崖,坠入深海。
――现在可以确认于贺真的是因为被李娴拒绝才来刻意接近他这个男生。那么……他是不是,一直就只喜欢女人呢。
联想到那张像素不清的照片上身材窈窕的女人侧面殷红的嘴唇,沈兆不由一阵反胃,全身上下都冒着寒意。
可是,不……
于贺怎么可能没有喜欢过他,他怎么能连这一点都要怀疑。
现在唯一可以支撑着他不坠入悬崖的稻草,就是他始终不相信于贺那么骄傲的人会接受潜规则这种他曾经最为不齿的事。他深爱着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沦落到那样不堪的地步,又有什么角色能够值得骄傲的于贺低下头颅?
他已经把自己的心脏压缩成了一个弹簧。每一次的包容看似大度,实际上不过是将弹簧的顶端向下按压至可以承受的范围。一点一点按压到极限,一旦最后的坚持崩塌,所有曾包容过的事情都会变成这颗弹簧反弹的动力。
这些危险,沈兆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