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当押送节礼南下的车队驶离庄子,秦朔这才真切意识到又一年过去了,这是自己来北疆的第二个年头了。
离开上京城时的豪情壮志、信誓旦旦在北疆的严寒中逐渐冷静清醒,一次次的受挫让秦朔深刻意识到什么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幸而自己两年来的殚精竭虑也并非全无收获,庄子上一座座装满粮食的粮仓,满眼看去数不清的牛羊,肥硕得快走不动的豚猪,草原上铜墙铁壁一般的基地,五千名进步飞速的精兵,这些都是秦朔亲手挣来的成绩。
“九爷,这是送去定西城的礼单。”
秋桂的话打断了秦朔的沉思,接过定西城的礼单,秦朔飞速扫过,尔后道,“就这么办吧,济世教那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孩子们那边送些实惠实用的过去。”
秋桂道,“孩子们每人两吊钱由着零花,一套冬衣过年节,两套春服等着天气暖和了穿。”
见秋桂安排的细心,秦朔也放下心来,自己将那些孩子送去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求学,明面上说是为了孩子们好,让他们习得本领好在世间门安身立命,实则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基地建设,自己合该为他们负责的。
也许在旁人眼中,自己对这些孩子太过厚待,可对秦朔而言,自己不过是支付了一点物质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今年的雪日好像比去年长啊。”看着屋外莹白色的一片,秦朔又道,“再送些炭火过去吧,有些孩子手里拿着钱也舍不得花,还是直接置办好了给他们送去。”
“是。”秋桂点头应下。
提起今年的冬日,秋桂笑道,“今年的冬日虽然冷了些,可大家伙儿过得可舒坦了。”
“要我说,九爷真是太和善了,给庄子上的家家户户都盘了火炕,那些个仆役们整日窝在炕上都不想下地了。”秋桂玩笑着抱怨。
秦朔伸了个懒腰,笑道,“年头忙道年尾,也就休息了这么几天。哪儿能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呢。总归要松弛有度的。”
“再一个,他们如今可算不得仆役了。”庄子上的仆役很多都达成了“累记三功,脱离奴籍”的条件,可是到目前为止竟然无一人来申请脱籍。
对此彪叔还好奇了一番,派了人去悄摸摸探查了一番,才知庄上的众人如今竟然担心自己一旦脱离奴籍就会被赶出庄子,往日做梦都想当平头百姓的仆役们,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地跟着九爷走。
见秦朔一脸欣慰的模样,秋桂撇撇嘴,“九爷就是将人想得太好了,他们还不是知道跟着九爷有肉吃,这才不脱籍的。”
“每日饭菜管饱还有一个鸡蛋,每旬能吃一回大肉,这般富足的日子,便是地主老爷家都未必能有的。”想起庄子上每日能消耗掉小山一般多的鸡蛋,秋桂就肉疼。
“哈哈哈。”难得看到秋桂这般模样,秦朔不禁哈哈大笑,“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到时候便是每日大肉,秋桂你也不会心疼的。”
秋桂却道,“让天下人每日吃上大肉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贵人老爷夫人们少些绫罗绸缎,少些山珍海味,这天下自然人人都能吃上肉。如今庄子上大家的好日子,那都是吸的九爷您的血肉!”
这才是秋桂气愤的重点,在她看来,她家九爷在这北疆过的就是苦行僧的日子,吃喝用度比之在上京城时,那是一个地下天上。
在上京城时,小九爷也是京里排上名号的俊俏公子,穿的是锦衣香带,用的金杯玉箸。如今呢?
明明比之以往不知富贵多少,可这钱偏偏不往自己身上花,竟是每日吃饱穿暖就满足了。
“九爷的面皮有些皴了呢。”秋桂仔细瞧着秦朔,心疼不已。想当年,她家小九爷的面皮就如同剥壳的鸡蛋一般白嫩顺滑,如今呢,和北疆的糙汉子一个模样了。
闻言秦朔不免摸摸自己的脸蛋,不在意道,“以前年纪小,小孩儿皮肤水分足,现在年纪大了,脸蛋就粗糙了。”男生到了发育期可不就皮肤粗糙,声音变哑,一夜之间门就能从可爱小比熊变成粗糙土狗子。
秦朔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在他看来,自己面皮老练些才能显成熟,才能镇得住场子呢。摸摸自己的下巴,秦朔甚至暗搓搓地准备留胡子呢。
秋桂一看秦朔的模样就知他心中所想,打开书架旁的置物匣子,里头装着的油脂面膏果然一点点没有动。
就在秋桂举着油脂面膏要给秦朔涂面之际,书房外突来传来一阵喧嚣,下一刻便有人来报,“乾元关送来的急报!”
不知怎的,秦朔心中一个咯噔,霍然起身,快步走上前取过急报,打开一看,“祖母丧”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秦朔如遭雷劈,头皮发麻地楞在原地。
“九爷?”秋桂看着秦朔刷一下惨白的脸上,急切上前询问,倘若不是顾忌着有护卫在,秋桂估计会像小时候哄秦朔一般捻把土揉揉秦朔的耳垂,给秦朔收惊叫魂了。
“奶奶没了。”秦朔喉咙发紧,将急报递给秋桂。
“快!来人!备马!”秋桂一声娇呵,一边命人准备行李家什,一边给秦朔披上皮裘戴上皮帽。
“九爷,快出关吧!”秋桂焦急提醒。
看着周围忙碌的手下们,秦朔如同大梦初醒,强制自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将脑海中翻滚的记忆通通压下——老人粗砺而温暖的大手、笑起来总是用手捂着的嘴模样,只因担心自己一嘴的豁牙吓着家中的小宝贝。
“般般,来吃糖。”老人冲着走路跌跌撞撞的小童遥遥挥手。
“哎呦,我家小般般长得可真可人疼。”老人总是将小童抱在怀里,亲昵地唤着乳名,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眼神中的爱怜就像天上的星子一般闪耀。
回忆如潮水翻涌,秦朔鼻子一酸,压下眼中的泪意,紧紧身上的皮裘,大阔步走出书房,“备马!出关!”
“秋桂,庄子上事务打点就交给你了。”
“彪叔,眼下情况不明,你留守,务必将庄子护得滴水不漏,那些有小心思的家伙,这次倘若有异动,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直接处理了。”
秦朔一边上马,一边交代着。庄子就是自己的根本,万万不可有失,秋桂和彪叔是自己最信任的两位,将庄子交给这两位管理看护,秦朔才能放心。
“九爷!”彪叔如何放心离开秦朔身边。
“彪叔,如今形式不明,我们只能做最坏打算,一旦动兵,我这后方的粮草供应就指望着您了!”
按照秦家三兄弟先前的计划,一旦奶奶去世,秦旭秦栖丁忧解职,朝廷遣派人来接替镇北军统帅的位置,秦朔便领着五千兵马佯攻北疆防线,到了万不得已之际,假戏真做亦无不可。
如此一来,秦朔便要做好开战准备,战事一起,军资供给就是重中之重,庄子不容有失。
将庄子上的事项安排好,秦朔顶着风雪策马往乾元关而去,身边带着的自上京城就跟着自己的府兵、阿妈给自己的武婢以及后期从庄子选拔组建成的三百新兵。
巴掌大小的雪花自无尽之空落下,众人的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好在庄子去乾元关的路众人已经走过无数回,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待秦朔抵达乾元关大营之时,整个就是一个雪人了,积雪覆盖了他的全身,只有口鼻处冒着热气。
“三哥,四哥。”抖掉身上的雪花,撩开门帘,大步走进营帐,看到的便是红了眼眶的秦家双胞胎。哪怕知晓奶奶时日不多,心中早有准备,可是当这一日真正到来之时,还是令人落泪伤心。
秦朔憋了一路的情绪在见到两位哥哥之时便如洪水决堤一般崩塌了,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融化了睫毛上的晶雪。
“小九。”见幺弟来了,秦旭最先收敛了情绪,安慰道,“京里来信,说老人家走得很安详,没有受苦,算是喜丧。”
“是哪一日走的?”上京城到北疆快马急鞭也要一个多月的,而老人家便在他们一无所知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十月初五。”
秦朔算算时间门,奶奶十月初便离世了,如今都到年关岁末了北疆才得到消息,这消息未免太慢了。
正疑惑着,秦旭又道,“和家书一起来的还有朝廷的旨意,等开过年便有新的统帅来接手镇北军了。”
果然,应该是朝廷压下了奶奶离世的消息,直接给远在边关的秦家两兄弟一个措手不及,不让他们有周旋打点的时间门和机会。
“来的是谁?”秦朔问。
“管他是谁!我都让他来不了!”一直沉默着的秦栖突然爆发,双目赤红几欲喷火,只见他咬牙道,“从爷爷到阿爹,再到我们兄弟,皇帝老儿将咱们当什么了?一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便是最最家贫的农家也知晓感恩,不打老狗!”秦栖情绪激动,言语中充满了愤恨不满。
“他不就是防着咱们秦家么!不就是担心咱们秦家造反么!”秦栖气息急促,宛若呼啦呼啦的风箱,又如疾风吹卷军旗炸响,“那咱们就反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老子何必做缩头乌龟!”
“老四!”秦旭控制住几欲发狂的秦栖,“眼下的情况咱们先前不都预料到了,不都商议好了么!莫要冲动!”
哪怕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哪怕早有准备,可当这一日真正到来,当自己如同下堂弃妇一般被抛弃,秦栖只觉自己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成了一张张嘲笑的巨口。
“当年咱们动身前往北疆,不就做好了今日到来的准备了么。”秦旭比秦栖要冷静许多。
“小九,你做好准备,大舍县的边防军准备换防了。”
闻言,秦朔却道,“三哥,可否将进攻地点改为唐海县。”
唐海县是北疆最北边的一座县城,穿过唐海县便是长芦县了,那里是清河江氏的地盘,也是秦朔看中的盐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