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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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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年入岁末, 腊月将至,上京城里一派欢喜过节的喜乐气氛。杀羊宰鸡,生火做馍。便是那寻常百姓家, 家中的炊烟也是一整日不停的,肚圆个大的实心馍馍蒸了一笼又一笼。小丫头们也开心极了, 扯上一块厚棉布,买根鲜亮的红头绳, 便欢欢喜喜地等着过年节了。

    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过节氛围, 唯独那镇北候府显得格格不入, 就连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都似乌云罩顶般的无精打采。话说自从入了秋,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那镇北候府上的热闹便没有停歇过, 三天一小闹,十天一大吵,让上京城的老百姓们看足了热闹。

    “侯爷, 你可得想想办法!不日便到了祭祖的日子, 您可得拿定个主意!老六那边到底要怎么办。”高氏愁容满面,心道这当家主母可真难做,原以为当上侯府夫人能有多威风呢。结果这才几日,自己竟是生生老了好几岁,都不敢去照镜子了。

    秦初这几日也是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六弟不着调,老爹又是个倔脾气,双方赌着气, 谁也不低头, 自己这个做大哥、做儿子的夹在中间那是两头受气。

    难啊!秦初除了叹气竟然想不出个法子来。今年是自己作为家主第一次主持祭祖大会,总不能就以如今这等四分五裂的家庭情况去给祖宗烧纸上香吧?那还不把老祖宗们气得从地底下爬上来锤自己么?

    “小九那边呢?”高氏小声提醒,心道这场风波的根子原就在小九身上, 可不得小九去穿针引线,缓和一下老爷子和六弟的矛盾么。

    谁知,秦初连连摇手,“你可别去为难小九,如今这局面,他比谁都难!”

    高氏顿时住了嘴,心中却止不住嘀咕:就你家小九是宝贝疙瘩,我们这等子人合该受他的罪,当那二等人不成?

    秦初可不知妻子心中的不满,脑子里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情,心里如长草一般乱成一团。想起那离家出走,日日花眠柳宿的六弟秦楠,秦初顿时明悟了往日他爹提着流锤锤要锤死孽障儿子的心情——这都多大人了,怎还这般不醒事儿?!

    正发愁,外头来人通报,说是皇帝陛下召见镇北候入宫觐见。

    秦初心里一凉,心道坏事,陛下召见自己定要是怪罪自家这几日闹得不像话,有辱国体!

    高氏还没想到这茬,反倒喜气洋洋,高兴道,“自打爷承袭,圣人对于咱们家的恩宠便一日高过一日呢!”一面说着,一面要为丈夫换上觐见的朝服。刚脱下外衣却摸到那被冷汗浸湿的里衣,顿时吓了一跳,口中喃喃,“大冷天的,侯爷怎么还热出了一身汗?”

    “无事。”秦初擦擦额角的冷汗,强稳住心神,冰凉的手握住高氏,嘱咐道,“你在家好好的,带着虎姐儿关起院门,还有瓜哥儿,这两日别让他出门应酬吃酒,好好在家读书。”

    高氏不明所以,只一一应下,目送着这丈夫离开。

    往日里,秦初没少上朝,但是在朝会上从不吱声发言,只当自己是个透明的木头人。如今日这般被皇帝单独召见还是人生头一回。

    秦初掏了一袋金锞子塞进传旨太监的袖笼里,忐忑道,“天寒地冻,劳烦公公走这一趟,辛苦了,还望公公别嫌弃。”

    那面嫩的小太监正是刘满大太监的干儿子,人称小刘公公,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小刘公公垫垫袖子里的分量,白净讨喜的圆脸上露出三分笑意来,似乎对于秦初的打点很满意,小声道,“侯爷莫要忧心,圣上今日心情不错。”

    闻言,秦初悬着的心总算是松了几分,脚步也没那么沉重了,待走到栖凤殿的殿门外,秦初竟然已经在打好腹稿,预备了好几条回禀皇帝陛下的话来。

    “陛下,臣有罪。”才进殿门,尚未见到皇帝,秦初便腿一软,麻利地跪了下来。

    “咳。”明德帝被吓了一跳,没想到新晋的镇北候这般胆儿小的,往年怎么没发现呢?

    这般想着,明德帝不禁细细打量了一番磕头跪在地上的秦初,瞧着对方隐在宽大朝服下颤颤的身体,心下不禁轻视。

    秦初跪在殿下只觉一道冰凉的目光当头罩下,自己就宛若砧板上的鱼,被那冰凉刺骨的锋刀逆着鳞片从尾剐到顶,如何不战栗。

    “何罪之有?”过了良久,明德帝终于开口。

    “臣、臣治家不严”先前打下的种种腹稿在帝皇之威的压制下通通忘了个干净,如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大约类似于“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如何怨你,你这镇北侯爷还没当几日呢。”明德帝温和道。

    秦初不敢应话,只脑袋垂得更低了,额头紧紧贴在冰凉的金石黑砖上。

    “起来吧。”

    “来人,给镇北候赐座。”

    秦初还未反应过来,左右臂膀便被擒制托起,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将他扶坐到了太师椅上。

    “说起来,朕与镇北候在幼年还有过一面之缘呢。”明德帝不知怎地,竟然拉起了家常,“那年朕随先皇远征,大军挺进青嶂山,秦家沟便在那附近,秦国公举全族来奔”

    “朕记得你也在其中,约莫着七八岁,黑黑瘦瘦的一小孩儿,挂在阿爹的腰上,哭着不肯阿爹走。”说着,明德帝长叹一声,“时光催人老,当年的朕同你,已然从小少年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秦初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记得自己,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自己都不记得了,陛下竟然记得!一时间,秦初心中五味陈杂,一时歉疚,一时感动。

    歉疚于往日里他们家私下里抱怨皇家的忤逆行径,感动于皇帝对老臣们的关心与惦记。

    “唉,朕知道你们这些老臣们的委屈朕都知道,只是,这天下不仅仅是朕的天下,那是天下人的天下。国库空虚,国力维艰,朕啊”

    不等明德帝再说,秦初早已再一次跪下,忏悔道,“臣有罪,外不能为陛下御敌,内无法为陛下解忧,白白消耗着国家钱财臣臣愧对陛下!”

    瞧着几乎要痛苦流涕的秦初,明德帝眉头为不可查地轻轻一挑,心中只觉怪异——这秦初真是老秦家的种?还是太过会演戏了?

    “罢了,这些原都不是你的过错。”明德帝转而历声道,“你的艰难朕都明白。只是如今实在闹得不像话了,堂堂侯府之家,举国的百姓们都瞧着,你们便是这样子做表率的?!”

    “臣惶恐!”秦初额上冷汗直冒。

    “罢了,罢了,朕也不为难你,只是这等子不孝不悌之事不得不罚!”末了竟是将秦楠身上的官职一撸到底,刚刚热乎没几天的三品参将便这么没了。

    秦初脚步虚浮着走出栖凤殿,再一次看到那冬日高悬的惨白太阳,方才觉着再次回到了人间。

    这可如何是好?被皇帝所厌弃的老六以后可怎么办啊!秦初混沌着回到镇北候府,脑子只剩下对秦楠的担忧。

    “侯爷!”高氏欢喜地迎上秦初,不等秦初斥责家中出了这等祸事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高氏便欢喜地挽住秦初的胳臂,几乎要高兴得挑起来,“刚刚侯爷不在,宫中来了旨意,赏赐了许多东西不说,还赐了咱家虎姐儿好大的福分。”

    “咱家虎姐儿今儿起便是县主了!”高氏的声音如图春日的黄雀,高昂而欢欣,“圣旨里还说了,待咱们家虎姐儿长大些便送去宫中做公主伴读!由宫里娘娘教养着!”

    “啊?”秦初呆愣住,没想到旨意竟是如此。

    “哎呦,瞧我给乐傻了。”高氏挥着帕子拍拍自己的嘴巴,“侯爷您刚从宫中来,定然比我要先知道圣旨的。”

    “圣旨里没别的了?”

    “嗯?”高氏不明所以。

    圣旨里确实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大篇幅对镇北候秦初的赞美与赏赐,其余便什么也没有了,没有斥责,没有怪罪。

    “侯爷,你是怎么了?”高氏疑惑不解,明明是阖家荣耀的大好事,侯爷怎么不见喜色呢?

    秦初屏退下人们,脱下沉重的官服,浑身瘫软地倒在窗前的小榻上,将今日面圣的事情说予高氏。

    “你说,陛下这是何意呢?”秦初一时没了主见,竟然和家里妇人们说起朝堂之事。

    “嗐,这还不明白么。”高氏腰肢一扭,为秦初倒上一杯热茶,贴着秦初斜椅在小榻上,笑道,“圣人那是个赏罚分明的,六弟做的不对便罚,侯爷你做的好便赏。”

    “圣人刚罚了六弟,转头便赏了侯爷您,那意思不就是六弟是六弟,侯爷是侯爷,不相干,不连坐。”高氏欢喜道,“圣人果然圣明呢!”

    秦初又想起明德帝先前追忆往事,竟然还记得与自己年幼时的一面之缘,心中一时熨帖无比,此时便是让他为明德帝去死,大约也是毫不犹豫的。

    是为知己者死,便是如此的了吧!

    “唉,老六可如何是好啊!”秦初感动完毕,又担忧起秦楠来。

    “这有何难。”高氏愈发觉着自己这个侯府夫人当得颇有心得了,如今都能为丈夫分忧解难了,阖府上下真真是离不得自己了。

    “咱们这硕大的侯府,还养不活一个闲人不成?”高氏道,“就六弟性子,早晚能闯捅破天的大祸来,如今没了官职反倒好,每日顶多撵鸡斗狗、寻花问柳,也就惹不出什么大祸来。”

    “侯爷你就莫要忧心了,下月我便让人将六弟的月钱提了,哪怕没了俸禄,也苦不着他。”

    闻言,秦初便也放下了对秦楠的担忧,心中暗想,届时我再私下多多补贴六弟便是。

    秦初与媳妇儿高氏说着体己话,另一边,大凤皇宫栖凤殿内,明德帝也在与贴身大太监说着话。

    “刘伴伴,你说今日那秦初有几分真、几分假?”明德帝对秦初始终心中存疑。

    刘太监笑得宛若活佛,轻声道,“陛下是觉着这秦初不似其父吧。”

    “陛下有所不知,这秦初虽未秦家长子,但是一直长于乡野。既未曾上战场拼杀过,亦为曾接受过诸子百家的正统教育。就连那一手孬字儿也拿不出手的。”

    “如此粗鄙浅陋之人到了陛下面前,如何不惶恐自惭呢?”

    “这般说来,他竟是个有福气的。”明德帝不喜不悲道。

    “这福气还不是要仰仗陛下您啊!”刘大太监熟稔地拍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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