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一场全牛宴,镇北侯府上上下下均是饱食一顿,连日来笼罩在侯府上空的阴霾似乎也被浓香醇厚的牛油味儿给冲淡了不少,下人奴仆们的腰杆都挺直了两分,不复前两日的瑟缩。
而此时的大凤皇宫内,明德帝听完手下暗探的回报,神色莫测。金辉兽面,彩焕螭头,富丽堂皇的书房内一片静默,所有的声响似乎都被吸入卷进了高耸穹顶的无尽黑暗之中。
皇帝不发话,没有人敢吱声。就在那跪在黑金石板砖上的暗探心中翻江倒海,脑中猜疑不定之时,高位上的那位终于发话了,“你是说,镇北侯时日不多了?”
“正是!”那暗探连忙道,“根据安插在镇北侯府中探子昨日回报,侯府中气氛极为哀戚,奴仆们恨不得以泪洗面,整日眼睛哭肿,鼻头通红。故而属下猜测应该是镇远侯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皇家暗探不仅擅长刺探窥伺,更要能够情报分析,知微见著,以一窥十。在暗探看来,仆人们的精神面貌可以反映出侯府中主人的真实情况,故而推测镇远侯的身体不行了,府中仆人们才会如此哀戚。
明德帝听闻此推断后怔愣半刻,随后挥挥袖子命暗探退下,自己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刘伴伴,是朕逼太急了么?”明德帝似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叹息道,“可是太医诊案明明是身体尚可么?”
“陛下,那镇远侯已经七十有一,早就是古稀之年了。这种老人家便是寻常跌了一脚也是要送命的。更何况镇远侯那般的爆炭脾气呢?倘若能够修生养息、安闲度日,那定然还能再活个几年的,可惜啊,他老人家就是不服老!这就是命啊,怨不得谁。”隐在黑暗阴影中回话的却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竟然身着麒麟袍,正是明德帝的贴身大太监刘满,视同二品官员的待遇。
“镇远侯他没有享福的命。”一句话打消了明德帝心底芝麻粒大点儿的歉疚。
明德帝似是惋惜般的长叹一声,说道,“朕答应过先帝要善待这些老人的,他们都是跟着先帝出生入死的兄弟,朕怎么可能不照顾着。可惜啊,他们并不能体会朕的苦心。”
“陛下,您是至尊之躯,您的眼中看到的是整个大凤朝,您的眼界与智谋哪里是一般人能够领悟的呢?更何况那些武夫呢?”
刘太监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明德帝的心坎上,紧蹙的眉头也平展开来,嘴角勾起细微的笑意,似是想起什么,明德帝又道,“今年高丽不是进贡了一只胳膊粗的人参么,刘伴伴替朕走一趟,送到镇北侯府去。”
“对了。”末了,明德帝又似想起什么,叫住刘太监道,“镇北侯家的那个小儿子是不是也不行了?”
刘太监脑筋急转,回忆前几日王太医的话,回复道,“据王太医所言,那小儿不是个长寿的命。”当日王太医的原话是“慧极必伤”,如今到了这刘太监嘴里便成了“命不长”。
“可怜见的。”明德帝面露怜悯,挥挥手道,“刘伴伴你看着办,从库房里挑些草药一并送去。”
“陛下仁慈!”刘太监领了皇命又吹了一波彩虹屁后这才退下。
此时的秦朔尚且不知自己已经在皇帝跟前戳上了“命不长”的印章,这会儿子他真被几个丫鬟小厮缠得不行呢。
“看来我往日里真是太娇惯着你们了!”秦朔眉毛一竖,眼睛瞪圆。
然而他这副模样根本吓唬不住几个小子们,石头舔着脸凑到秦朔跟前,哈哈笑着,“小九爷,您就可怜可怜咱们几个吧,这几日啊,我们是吃不香,睡不好,梦里都想着吃那个、那个毛血旺!”
秦朔瞧着几个小孩儿鼻头通红、嘴巴辣肿的模样,心道,果然不管是现代社会,还是这个香料匮乏的古代,麻辣鲜香的毛血旺只要一出现,那就是c位!令人永远难忘的白月光。
那日的全牛宴,主子们吃肉,奴仆们也跟着喝汤。不仅有汤喝,秦朔还将各种边角料一锅烩,搞出了一大锅子的香辣毛血旺,吃得侯府下人们个个刺啦着吐舌头,一边狂喝凉水,一边挥舞着筷子干饭。不提那毛刺刺、黑乎乎的脆口毛肚,就是那泛着血光的毛血旺汤汁都被分食一空。
在这个调味料匮乏的时代,秦朔的一锅毛血旺无疑征服了所有人的胃。一连数日,侯府下人们的眼眶、鼻头都是红红的——辣椒给辣的。
“你不嫌辣么?”秦朔蹙眉瞧着圆圆脸的小厮,瞥了眼对方的屁股,揶揄道,“石头,我可听说了,你这几日如厕都鬼喊鬼叫的。”
至于为何鬼喊鬼叫,看看上辈子川渝地区遍地开花的肛肠专科医院就知道了。
被点破糗事的石头先是一囧,然后继续后脸皮道,“小九爷,我那什么不碍事的,多多锻炼就是了。”
瞧着丫鬟小厮们一双双渴求的眼睛,秦朔感叹,果然是民以食为天啊!
“没大没小!尊卑不分!”大丫鬟秋桂拿着拂尘赶走几个围着秦朔的顽小子,双手叉腰,厉声呵斥,“往日里真是太惯着你们了!一个个的都没了章法规矩,竟然敢痴缠起主子来了!”
“主子赏你们,是主子仁慈,哪里有做奴仆的伸手向主子讨的?!”说着,秋桂狠狠点点石头的额头,“小九爷真是白疼你了,旁人不知晓那些异国香料有多贵重,你还不知道么!就那花椒八角,一小把就顶你石头一年的工钱!这是你们该吃的东西么!”
被狠狠呵斥的石头脸一下子刷白,嘴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旁的小子不知那些香料贵重,他却是知晓的。那些个香料不仅贵重,还极其难得,都是小九爷一点点地淘换回来的,端是珍贵无比,哪里该是自己这等奴仆们该伸手吃拿的?自己真是太轻狂了!主子仁慈和善,但是自己不该轻骨头。
“啪啪”两声,石头自己甩了自己两个响亮的巴掌,白面馒头一般的脸颊上立马浮现出通红的五指印来,可见下手之重。
“小九爷”石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眼中闪烁着惶恐。
见状,秦朔心里哀叹,这还是个孩子呢。克制住心中的不忍,秦朔撇看眼不去瞧几个犯错的小厮,冷声道,“下不为例,这次扣你们半个月的月例,都下去吧。各人呆在各人的岗位上,都警醒些。”
几个皮小子退下,秋桂给秦朔倒上一杯热茶,瞧着秦朔的脸色,嘴巴张合几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唉,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呢。”秦朔瞧着秋桂嘴巴噘得能挂油瓶的模样,开解道。
“不小了!”秋桂硬邦邦道,“石头家都在给他相看媳妇了,哪里还是小孩子了?”
“小九爷您别嫌弃我唠叨。”秋桂放下手中茶壶,深吸一口气后还是说出自己的心中忧虑,“小九爷您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比您还仁慈和善的主子了,但是,主子的威严您可不能不要。这人啊,最是贱骨头,您是和善,他们却当你好欺,吃亏得还是您!”
“知道啦!”秦朔拉长着声音应下。
秦朔心中如何不知自己的行事不妥,不合如今的时宜。可是,“人生而平等,无贵贱之分”的理念早已根植在了秦朔的灵魂中了,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呢?更何况,那些个小厮丫鬟们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秦朔更加狠下不了心去严苛对待。
秋桂瞧着秦朔的模样就知自家小主子没把自己的劝告听进耳记入心,心里轻叹一声,微微摇头后便起身收拾桌上的茶碗。
秋桂四岁便被父母卖进入侯府,一直在主院里干活。因着手脚伶俐,寡言守拙,便被秦夫人给看中,放在身边重点□□培养,后来便成了秦朔的贴身大丫鬟,跟在秦朔身边已然将近十年了。
被卖入侯府的时候虽然年幼,可是秋桂对幼年的记忆极为深刻。她见识过底层人民的挣扎求生,见识过诞生于苦难的罪恶之花,见识过世界那不为人知的黑暗面,因此她更加知晓自家小九爷的可贵。那金子一般耀眼的仁慈令人着迷向往,可更加令秋桂感到恐惧——这世道向来是善良的好人吃亏些的。
秦朔可不知道自己被自家小丫鬟当做了浑身冒着圣光的观世音菩萨,将几个顽小子赶走,又让秋桂退下休息,房间里便剩下了秦朔一人。
在窗边的小榻上斜斜躺下,秦朔清空心中杂念,双目呆愣愣地看向房梁,脑中思索着破局之法。只不过片刻,各种各样的想法、念头便如那长江之水,滔滔不绝,滚滚而来。
秦朔一时想,钱是个好东西,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倘若真到了家破人亡的那一步,带上金银财宝和家人们远遁他国也是可以的。
可是秦家没钱。
除了御赐土地上的赋税,秦家的唯一收入来源便是南北杂货铺子了。至于旁的灰色收入,秦家大约是没有的——秦家是口冷灶,谁会来烧?哪怕秦家有这个能力为人谋个出路,人家也得要再三掂量一番——走了秦家的路子等于和文官集团割袍断义,除非是走投无路,不然任谁也不会想不开走秦家的路子进官的。
如今连南北杂货铺子都要保不住了,那么钱要从何而来?秦朔想着想着便从软塌上坐了起来,取了匣子里的炭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商”字。
古法制白糖?沙子造玻璃?银镜反应?大穿衣镜?混凝土□□,一硝二黄三木炭?
一连串的穿越发家致富的法子在秦朔脑中闪现,最终在纸上落下了“制糖”、“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