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手相
破晓时分,他们几个人出了院门,方维和王有庆走在前头,小菊一只手扶着陈从云走在后面,一只手里提着求神问卜的布幌子。陈从云手里的竹杖戳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啪啪响声。
走到客栈门前,正遇见江之仪急匆匆地往外走,脸色铁青。
一行人在客栈大门前打了个照面,江之仪愣住了,嘴里都结巴了,“你们……你们这是?”
方维笑道:“我认床,睡得不踏实,起的早了点,想着趁街上人还少出去逛逛。见你们都没起来,就叫了王有庆,在外头溜达了一圈,倒叫你们担心了。”
江之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出一身的汗来。已经叫长随去县衙了。”
方维作了个揖,笑道:“是我的不是,倒叫江大人费心了。”见江之仪还在擦汗,又补一句:“我这一溜达可不要紧,倒叫我遇到一个神人。”便指了指陈从云。
江之仪打量了他两眼,诧异道:“这位先生是?”
方维笑道:“是个算命先生。我在大街上看到他正好坐下摆摊子,就上去让他给我摸了摸骨相,倒是说的很准呢。”
江之仪听了,心中暗暗笑道:“果然中官就爱弄这些。”嘴上只道:“那也奇了。”
一行人便在客栈大堂里坐下了,叫了些包子馄饨,昨晚的伙计来上菜,看着他们,又看看陈从云,眼光只是惊疑不定。
方维笑眯眯地道:“我见他说的神准,便让他过来客栈这边,想的是给大家都算一卦看看。没想到这肃宁县穷乡僻壤的,也能出些人才。”
江之仪笑了笑,神色不以为然,“神鬼之说,我一向不大信的。”
方维摆了摆手,“此言差矣。老话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信则有,不信则无嘛。”又对着江之仪笑道:“算卦钱我已经给他了。江大人不妨让他也算一算。”
江之仪推脱不过,便道:“先生怎么算?”
陈从云慢悠悠地开口道:“我在这肃宁县,还有些名气,人送外号叫做陈一手,专从手上摸骨相的。这位小相公,我一摸就知道,是富贵命,只是于儿女命上,有些缺憾。”
方维连连点头。江之仪心道:“都说算命的惯能察言观色,想必从什么路数上知道他是个中官,这才说的准。”便伸出手来。
陈从云给他细细地摸了一遍,又掐指算了算,笑道:“这位大人的命格是极好的。我看比这位小相公还要富贵许多。”
江之仪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些受用,嘴上却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不准不准。”
陈从云笑眯眯地道:“大人不信便不信。这个手相,是鲤鱼跃龙门之相,前半生在河水里,一片浑浊,自然是看不出什么,讲究的就是厚积薄发,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贵不可言。”
江之仪愣了一下,心下有点松动,便看着他不言语。方维笑道:“听这先生的意思,江大人可是要发达了。到时候还要提携下我才是。”
江之仪哈哈笑了两声:“方大人,你不知道,江湖术士不说的好听些,怎么有赏钱呢。”
陈从云便笑了,望着天,一字一句地道:“我话都说的很明白了,大人不信,我也没法子。”
江之仪沉吟了片刻,又问:“那你除了手相还会什么?”
陈从云道:“破字也可以。”
江之仪在四周望了一望,便看到他的布幌子拿在小菊手里,上有求神问卜四个大字,心里一动,便道:“那就拆个问卜的问字吧,你给我解一解看。”
陈从云问道:“是问事还是问人呢?”
江之仪道:“是问事。”
陈从云愣了一会,皱着眉头道:“这个字拆的却是怪了。”
方维道:“怎么?”
陈从云捏着胡子道:“这可是件大事。”
江之仪坐直了身体,问道:“怎么讲?”
陈从云把手在空中虚虚地抱一抱拳,笑道:“这个問字,拆开两半,左边也是君,右边也是君,这是要上奏天听的大事啊。”
方维和江之仪对视了一眼,顿时肃然。江之仪坐直了,低声道:“你接着说。这事最后能不能成?”
陈从云点点头,笃定地道:“能成,这个字是门中有口,只要说出来,便是生门。”
方维与江之仪面面相觑,半晌,方维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陈从云道:“先生,你收着吧。这事千万不要跟别人讲了。”
陈从云连连点头,笑眯眯地道:“你们都是贵客,我是懂事的人,绝不敢乱说。”
江之仪神色恍惚,皱着眉头看那张布幌子,过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是我冒犯了。”
一时外头一阵喧闹,江之仪的长随进来报信,是肃宁县的县丞带着些人过来了。
这县丞见了方维和江之仪,便行礼问安,自报家门。他姓闻,五短身材,圆圆脸儿,红光满面,两眼笑出一堆眼角纹来,像是个好脾气的。
闻县丞又作揖到地,陪笑道:“怎么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让几位上差受了委屈,都是我等的不是。”
方维便笑道:“昨天我和江大人还说呢,这一定是负责递送文书的哪个人中间出了岔子。闻县丞既是不知道,那就是不知者无罪了,又何谈不是呢。”
闻县丞道:“户部的公文,刚才江大人的家人已经拿给我看过了。各位上差既是到了肃宁县,便是给我们赏脸。我等敢不竭尽全力,将大人交代的差事办好。”又打量了这客栈四周上下,笑道:“几位昨夜就在这里过的?”
方维点点头道:“也还算清静。”
闻县丞陪笑道:“这可怎么好呢,真是怠慢极了。”又转头吩咐后面的人:“将几位大人的行李给搬到苏园去。”
一时来了几个差役,吆喝着将方维一行人的行李搬上了马车。闻县丞道:“几位上差有所不知,这苏园就在县衙后身,是个不大的园子,过路的上差,一般就在那里宿夜。故而里头的一应衣食住行,都是齐备的,厨子也都是选的好的。现下正是最好的季节,白洋淀的螃蟹、菱角也都刚收上来,咱们就去那吃吃酒,品一品鲜货,可不比江南的差在哪里呢。”
方维便谢过了,又回头看客栈的伙计。那些伙计看着他,面色都是惊慌之极。方维也不点破,就慢慢走到街上。
江之仪却摇头道:“闻县丞,您的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不如您带着方公公先去苏园安顿下,我这就去县衙,会见一下本县的主簿。”
闻县丞愣了一下,笑道:“上差初来乍到,倒是让我们略尽些地主之谊才是。大人的差事,我们牢记于心,绝不会耽搁的。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明日几位到县衙里头,李主簿亲自带您去户房,什么账簿册子都在里头,他都听您的,您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又笑嘻嘻地道:“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便是今日吃些酒,也不妨碍。”
方维看了看江之仪,又点了点头,笑道:“闻县丞这一番盛情,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事原是上头交代下来的,要的急,我们心里也且自不安。再加上我的手先前受了些伤。”
他伸出手来,将左手中间的伤痕给县丞看着,笑道:“我临走前,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千万不能饮酒,更不能碰螃蟹这等发物。所以就算心里再喜欢,闻县丞的邀约,也是无福消受了。既然江大人也说了,不如我们就到县衙吃顿便饭,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闻县丞愣了一下,便笑道:“方便,哪里不方便。”
几个人上了马车。方维和王有庆坐在车里,晃晃悠悠往县城走。
方维压低了声音,在王有庆耳边说道:“你那个表舅,不是真瞎的吧。”
王有庆吓得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道:“大人,您怎么……怎么看出来的……”
方维笑道:“他这一套,糊弄江大人倒是也够了。你那个表妹小菊,倒是个伶俐的人,我看她在边上,一会挽一下头发,一会摸一下眉毛的,这是打暗号给她爹呢。”
王有庆脸色都变了,拉着他的袖子,低声哀求道:“大人……我求求您高抬贵手,都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为了混口饭吃。我舅母生小菊的时候就难产死了,表舅也早就没了地,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闺女,我以前在家的时候,还常常去帮一下手……”
方维笑道:“没事,只要他听吩咐,我不点破就行了。”又起了好奇心,问道:“他是怎么练的,夜里也能看清?”
王有庆低声道:“他那个眼睛,原本就是异于常人的,稍微远一点就看不清了。他又自己练了几年蒙眼走路,晚上也能看出些轮廓。”
方维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打量王有庆,觉得他要是没进宫,跟表妹倒是很般配的一对儿,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