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翠喜
方维和卢玉贞从回春堂里挤了出来,俩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他们在街边的一个茶水摊子坐下,对着药方子数了数。
卢玉贞笑眯眯地道:“大人,咱们这次买的倒多,刚才这家掌柜的都老是看我们了,以为咱们是回去贩卖的。”
方维坐在凳子上把手头的药点完了,笑道,“那倒也不妨,说不定看咱们买的多,想给我们个折扣也说不定。回头你师父给你新开的方子,再给我瞧一眼。”
卢玉贞看了他一眼,“您不是说您不懂吗,怎么还要审一审啊。”
方维跟小二叫了杯茶水,笑道,“我总得自己学一点,至少会看看药方什么的,不然以后你说话一套一套的,我就听不懂了。”
卢玉贞笑了笑,“大人您原来也是道理一套一套的,我就没觉得有什么。”
俩人正说着,忽然有个女人在方维身边坐了下来,方维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是一个素净打扮的清秀女子,看着有点眼熟。女子开口道:“方公公不认识我了,我是万花楼的云儿。”
方维哦了一声,“你没上妆,我一时间竟是没认出来。”又问道:“你怎么在这?”
云儿却拉着他的袖子,急急地道:“方公公,您看有没有办法能找到蒋大夫的。”
方维吓了一跳,默默往后坐了坐,把袖子扯开了,皱着眉头问道:“你找蒋大夫做什么?”
云儿苦着脸道:“翠喜身子不好了,想找他瞧一瞧。”
方维便看向卢玉贞,她开口问道:“怎么个不好了,你跟我讲讲。”
一时小二送上茶来,卢玉贞便给了她一杯茶,“别急,慢慢说。”
云儿叹了口道:“说来也就上个月底的事,就那位曹公公,他府里头唱堂会,点名叫翠喜去。她身上月信来着还没干净,原是不想去,后来经不住软磨硬泡,三催四请,便去了,实指望虚与委蛇一下就能回来。不料那些人弄了些什么仙方还是秘药,竟是活活作践了她一整宿。第二天她回来的时候,就淋淋沥沥地止不住了。头几天还能自己勉强下床,到了五六天上,竟是四肢无力,躺在床上动不了。”
卢玉贞又问:“可请过大夫不曾?”
云儿道:“院子里原有几个熟识的医官,请了一个来开了药,传了个方儿,用棕灰与白鸡冠花煎酒吃了下去,也就管用了两天,过了两三天,比原来更多了,老妈妈见她这样了,怕银子砸在水里,哪里舍得再给她请大夫。”又叹了口气,两眼含泪道:“我与她从小是一起教养学艺的,平日里也争些排场,可是见她这样,也是兔死狐悲,有些不忍心。我打听到蒋大夫的府第,昨日在门口守了一天,被他家门房叫了几个人给赶开了。我又听说这个药铺是他家的产业,就在这里看看能不能碰见。”
方维与卢玉贞面面相觑,卢玉贞便问:“她这病有十来天了?”
云儿点点头道:“大概是十天了。”
卢玉贞皱着眉头问道:“人现在哪里?”
云儿道:“这两日老妈妈看她估计是好不了了,怕她弄污了屋子,就把她扔到后院柴房去了。昨日我偷偷去看,见她眼眶也塌了,嘴唇也干了,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是不成了。”眼中也纷纷垂下泪来。又忽然想起些什么,问:“姑娘,我记得你来上次找过蒋大夫,你是不是也懂的,能不能……“
卢玉贞听了这话,十分犹豫,方维便过来,把她拉到一边,在她耳边悄声道:“玉贞,这事你还是不要管了。”
她皱着眉头道:“怎么?”
方维道:“我听着这病来势汹汹,原是凶多吉少。那院子里是什么地方,翠喜以前原是摇钱树一样的人,这次生了病,老鸨子心疼钱正心疼得要哭出血来,若是你去看了,她人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全赖在你头上。”
她点点头,叹了口气,走回来,对着云儿道:“云姑娘,实在是爱莫能助。这崩漏之症,原就十分凶险。已经十来天了,料是无法可解了。”
云儿听了,怔怔地又落下泪来,嘴里喃喃道:“翠喜也才十六岁。”又从头上拔下来两只钗子,双手递给卢玉贞:“姑娘好歹去看一眼,一眼也好,看不好也没什么。绝不能赖到你身上。”
卢玉贞看了,实在不忍,与方维对视了一眼,将钗子递了回去,又道:“姑娘,不是我不想去,是我没办法,就算我能给她开药,老鸨也不会舍得给她买药吃了,又哪里有地方给她煎药。”忽然心中一动,从手底下的大包小包中找了一番,翻出一小包药来,递给云儿道:“这里是一包三七粉,这药煎不透,所以是不进煎方的。用温水和了冲服,有止血的效用。你就拿回去,给她先用一汤勺,温水送服,一天三回,今明两天若是能止住,就能吊住命了,若是不能,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云儿听了,又惊又喜,拿着药粉的手都颤抖起来。卢玉贞叹口气道:”你先给她试试吧,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若是这两天能吊住,我家在哪儿,你也知道,你晚上叫个人来我家,拿个有盖的罐子,我煎些药来给你,只别说是谁给你的就行。”
云儿千恩万谢,又指着药粉问:”这个多少钱?”
卢玉贞摇摇头道:“你先拿着,我与翠喜姑娘,原也有一面之缘。你快回去吧,院子里原是不让人在里头断气的。你若回去晚了,说不定人就被扔出去了。”
云儿愣了一下,轻声道:“多谢姐姐。”
方维帮她叫了辆马车,送她上车走了。
卢玉贞长长地叹了口气,低着头喝茶,不说话。方维笑道:“来,我看看我的小观音娘娘。”
她抬起头来,语气带点伤感:“我也不过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罢了。她还小呢,总不能……”
方维点了点头,笑道:“我懂的。只是看你赠医施药,这样心肠好,把我看迷了眼。”又收敛了笑容,问道:“玉贞,这包药是你师父开给你的吧。也就是说……”
卢玉贞道:“大人,不用怕,刚刚你也听云儿说了,翠喜这个病原是被人作践的。”
方维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声说道:“我自然不会。”
她笑了一笑,“那我就没事,这个药,原是以备不虞的,不信您尽可以去问我师父。”
方维点了点头道:“那你都给她了,咱们还得再回去多买些。”
卢玉贞道:“这药是从云南来的,其实很贵。家里存一点也就够了。”
方维笑道:“这倒是不怕。我都没告诉你,我在宫里头又升了一级,吃这个总是够的。”
她听了笑起来,“大人,你也真厉害,也不早同我说。”
方维皱着眉头喝了口茶,看着她苦笑了一下:“不过是挣些辛苦钱,以后说不定还要更忙些。既然是出来了,不如我再带你去买些出门的衣服吧。”
卢玉贞摇摇头:“没来由买那么多做什么,平日打扮的太好了,人家又觉得你不是正经人。倒是朴素一点还好些。”
方维突然想到些事情,心中一动,招招手让她过来。
卢玉贞茫然地在他身边坐下了,他便俯身在她耳边吞吞吐吐地说:“玉贞,我听说有些店里头有卖妇人用的……器具,要不要给你……买一套?”
她怔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当下又羞又恼,摆手道:“我可不要。”又补一句:“大人您拿我当什么人了。离了什么就活不了的人吗。”
方维见她一时间急了,连忙惶急地道:“我没有……”又压着声音低声道:“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这世上男欢女爱,原是理所应当的,若是你能从中得些快活,说不定身体也能好些。”
卢玉贞低着头,坐了一阵子,又在他耳边轻声道:“大人,其实说实话,那件事又脏又疼,也很容易得病,根本没什么快活的。”
方维心中一震,问道:“那你还跟我说……”
卢玉贞小声道:“伺候您,我自然是愿意的。”
方维急急地道:“玉贞,你怎么不明白,我不要你愿意,我想要你喜欢。我已经是个不中用的人了,那些……那些小玩意,既是有人买,说不定……”
卢玉贞听懂了,脸从耳朵后面一点一点红起来。她默默低下头去捂着脸,过了一会,深深地呼出口气,又抬起头来。她转向方维,目光中含着无数凄楚,摇摇头道:“大人,我这辈子,怕是不成了。”
方维从她的眼神里,一下子读懂了她的噩梦,和她不曾提起的许多不堪。他怔住了,过了良久,叹了口气道:“玉贞,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