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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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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维在北镇抚司衙门正门口下了轿子,蒋百户出来接着,把他引到陆耀的值房里。

    方维进了门,回头就把门关了,皱着眉头道:“这样太冒险了点吧?”

    陆耀站起来,抱着手臂笑道:“这件事上头催的太急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方维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幸亏你只是跟督公禀报说要给金九华动刑询问,没说别的。我也只是被派过来看着。都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的事,万一她不认呢?”

    陆耀便用手指点一点桌上的纸张,是一张拼接过,在纸板上粘好的纸,“之前你拼出来的那封信,我请些有经验的人辨认过了,这种是罗纹纸,南京各大药铺中,只有宏济堂是拿这个纸开药方的,别家仿冒不得。”

    方维伸手将纸板拿了起来,又仔细看了看,问道:“蒋夫人来了吗?”

    陆耀点头道:“人已经请过来了。”

    方维道:“那还是要快些,回头蒋府的人知道了,便是说不清的麻烦。蒋大夫好歹与我们也有些交情,这样私下拿了人,怎么也说不过去。”

    陆耀却正色道:“我这里可是北镇抚司衙门。满朝文武,今天跟我称兄道弟,明天就来我这受刑的事,数都数不清了。她家里不过是太医院的,况且这是圣上交办的公事,公事上便说不得什么交情。”见方维神色忧虑,又笑道:“今天我没想对她动刑,女流之辈,吓唬一下就行了。”

    方维摇了摇头道:“这位蒋夫人,可不是一般人物,我看没这么简单。”

    陆耀笑道:“你先坐着,我倒是要看看什么女人把你都吓成这样。”

    他二人坐好了,不一会儿,便有人引着蒋夫人进来。

    蒋夫人一身富丽妆扮,见了他们,并不意外,神色平静地道:“原来是二位大人要见我。”

    陆耀笑道:“夫人请坐。今日冒昧打扰,只是有些事情,在外不方便询问,只得请夫人到我们这里来喝喝茶。”起身请她坐。

    蒋夫人在下首坐了,杂役便送上茶水来。蒋夫人开口道:“陆大人好大的派头,派人将我的马车堵在巷子里,倒叫我吃了一大惊。我这妇道人家,可经不起这样的恐吓。”

    方维笑了笑,喝了口茶,淡淡地道:“夫人待字闺中时,经过的大场面也多了,这些不过寻常小事而已,夫人怎么看得上眼呢。”

    蒋夫人听他话里有话,便低头吃茶不言语。一会儿又问:“我的嬷嬷呢,你们带到哪里去了。”

    陆耀笑道:“不过是个下人,我们把她带到别的地方招待了,难不成也让她在这坐着。”

    蒋夫人整了整衣裳,笑了一笑:“大人有话,便请快问,我还要回家里侍奉公婆相公吃晚饭的。”

    陆耀便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在下冒昧,便想请问夫人的闺名。”

    蒋夫人愕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陆大人为何说这样无礼的话。历来女子的闺名,是不能给外人说的,要到三茶六礼议亲的时候,由夫家托媒人来问,才能告诉夫家。陆大人也是有妻室的人,不会连这问名之礼都不懂吧。”又笑了一笑,“我夫君与两位大人也有些交情,您若是真想知道,也可以去问他。”

    陆耀正色道:“蒋夫人,今日我们是有公事,奉命来问你的话。我们念在与蒋大夫有些旧交,对你十分客气。你也可以在外面打听打听,别的人进了我这里,是怎么被问话的,想也不是坐着喝茶这样适意。”

    蒋夫人抬眼看了看他们,笑道:“我家三代太医,一直在宫里鞠躬尽瘁,伺候圣上。却难不成行医也有罪了?”

    陆耀并不答话,低头喝了口茶水,一个穿飞鱼服的千户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陆耀笑道:“蒋夫人,你的嬷嬷刚刚在我们刑房里头转了一圈,已经跟我们老老实实地说了,你的闺名,叫做郑雪娘。”

    蒋夫人听了,叹了口气道:“这样不争气。”又抬眼看着陆耀,笑了一笑,“大人这下知道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陆耀道:“我怕我们要换个地方来问了。”便叫道:“来人,带夫人到刑房去。”

    蒋夫人脸色铁青,站了起来道:“我是郑家的长女,蒋家的长媳,父亲现任太医院院判,我相公也是太医。难不成陆大人就因为问了我的闺名,就要对我动刑?”

    方维笑着插了句话道:“夫人莫慌,北镇抚司也不是轻易动大刑的地方。不过我劝夫人还是要配合些,若是在这里羁押久了,我怕令尊蒋院判不敢来找,就直接报个信给你们郑家,说长媳不幸暴病身亡了。”

    刑房内灯火通明,陆耀和方维走了进去,蒋夫人跟在后面。正中间摆着一溜刑具,都是血迹斑斑。

    角落里一个木头架子上绑着一个人,被剥去了衣裳,头无力地耷拉下来,一动不动。这人身上原有些旧伤,又叠加上去了些新伤,身上大大小小几个血窟窿,整个人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方维知道这是谁,将脸转到一边,不忍心再看。

    几个百户正在边上小声商量着什么,见陆耀来了,齐刷刷跪下见礼。

    陆耀冷冷地问:“一早叫你们打着问,问的怎么样了?”

    几个人抢着答道:“回陆指挥的话,这人不大老实,怎么打都不说。”

    陆耀摇头道:“你们先下去吧。”又补一句:“把他先放下来,上个脚镣。”

    几个百户上去,将金九华放了下来,他便直接瘫在地上。众人将他用脚镣拴在架子上,退了下去,只留下陆耀、方维和蒋夫人站在屋子中间。

    陆耀淡淡地问道:“蒋夫人,认识这是谁吗?”

    蒋夫人脸色苍白,摇摇头道:“不认识。”

    方维听了,便看了她一眼,笑道:“蒋夫人莫非是记性不好,这位是南京镇守太监府上的金九华,怎么在北京就不认识了。”

    蒋夫人哦了一声,低声道:“原来是他。当时去高公公府上赴宴的时候,见过一面,也算点头之交吧。怎的被打成这样。”

    陆耀笑了一声,拿出张纸来,朗声念道:“督公台鉴:本次过祁州,险为山匪所劫,幸不辱使命。得山药三千斤,沙参五百斤,白芷五百斤,及云片鹿茸镑制犀角若干。即刻启程复命。雪。”

    蒋夫人惊异地看向他,面色阴晴不定。金九华也醒过来了,他在血污中睁开了眼睛,无力地看着众人,想要爬起来,试了试,又无力地趴下了。

    陆耀将纸板在她面前晃了一下,笑道:“这封信是夫人几年前所写吧。落款这个雪,就是你的名字,郑雪娘。”

    一时诸人的眼光都落在蒋夫人身上,方维看了看金九华,他也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只是眼神闪了一闪。

    蒋夫人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道:“是我。当时高督公给宫里采办些急用的药材,托宏济堂办理,我便去祁州走了一趟,这里便是当时采购的类别数目。”

    陆耀笑道:“那这封信,怎么会在金九华的枕头里呢?”

    蒋夫人猛然抬头,样子像是吃了一大惊,连连摇头道:“我不知道,怎么会?”

    陆耀道:“这封信,便是在他枕头里发现的。像是事发仓促,来不及烧,只是撕成了碎片藏在了里头。”

    蒋夫人看向金九华,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低着头不言语,血沿着身体向下流,在地上积成一滩。

    陆耀冷冷地道:“蒋夫人,你能告诉我,这封信为什么那么重要吗?或者是金九华,你来亲自告诉我?”

    蒋夫人声音都发抖了:“陆大人,这确实只是一封寻常的信,我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有人要陷害我?”

    陆耀把信揣了起来,气定神闲地笑道:“陷害你?金九华上个月去了一趟智化寺,半天才出来。要不要把里头的和尚们都叫出来,看看他们有没有见过你呢?”

    蒋夫人退了一步,眼睛看着金九华。金九华却开口了,用嘶哑的声音说道:“陆大人,我有话说。”

    众人看着他,他用手撑着倚在架子上,竟是坐了起来。他本就除了衣衫,除了身上黑色的血窟窿,下面的残缺也是一览无余。

    蒋百户却急匆匆地走来进来,在陆耀耳边道:“蒋大夫来了,要见您。”

    陆耀皱着眉头道:“将他带到我值房里,只说我进宫去了不在。”

    蒋百户便答应着走了。

    刑房里头安静得吓人,金九华看了一眼蒋夫人,又喘了几口气,对着陆耀轻声道:“陆大人,我把这封信藏在我枕头里,是因为……我对郑大小姐……有非分之想。”

    一时间室内死一样的寂静,众人听得分明,都惊得呆了。金九华有气无力地道:“我自从第一眼见到她,就生了……生了绮念。她给督公的信,都是要经过我的,我就……私藏了下来。到了北京,我自知时日无多,打听到她要去智化寺进香,我就偷偷地去了,只是想……看她最后一眼。”

    陆耀与方维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说什么。金九华又看向蒋夫人,蒋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忽然上前一步,指着他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损毁我的清誉!你不过是个……不过是个……”便捂着脸哭了出来。

    金九华勉强抬了抬手,看着她轻声道:“是我觊觎了……雪娘,我不后悔。”

    他猛地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众人恍惚之下,他的喉咙已经被刺穿了。血像泉水一样地喷了出来,溅了蒋夫人一身。她惊骇地僵住了,眼前全是他的血,和着白色的沫子向外涌,她晕了过去。

    陆耀开了门,大喊道:“快来人,叫蒋大夫过来!”

    一会儿工夫,蒋济仁冲了过来,在满地的鲜血中抱着蒋夫人,颤抖地叫着:“娘子,娘子。”

    方维指着金九华道:“你夫人是吓晕的,你看看他……”

    蒋济仁看向金九华,血还顺着脖子往下流着,他的脸上全是污泥和血迹,但是一股死气已经将他笼罩住了。他神色很平静,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夫妻两个,嘴角渐渐露出一个微笑来。他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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