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初吻
陆耀见了,真心赞叹:“还好你在。”又看了内容,皱着眉头道:“这是封采办药材的信函,又为什么在这里?”
方维道:“你看这墨迹,已然不新鲜了,像是好几年前的东西。”
陆耀摇摇头,用纸将碎片包裹了收起来,笑道:“北镇抚司衙门里,也有几个能看字迹的,我回去问问。”
方维点点头。陆耀指着一边的椅子请他坐了,自己也坐下,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今天还有件事,想着要与你商量。”
方维愕然问道:“什么事?”
陆耀道:“这事原是北镇抚司衙门里头的家丑,我这两天思来想去,竟拿不定主意。”又看向方维道:“说起来,这事倒是和你家里的卢姑娘有关。”
方维吃了一惊,便问:“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陆耀笑道:“你莫惊讶,这得从她跟着蒋大夫到我们衙门里视药说起。”于是将她给女犯看病,却发现其中一名女犯冤情的事一一讲来。
方维听得一阵发凉,摇摇头道:“她竟没跟我说。”
陆耀便点了点头,笑道:“那卢姑娘为人倒是着实信得过,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方维问道:“你将此事查清了?”
陆耀道:“我怕打草惊蛇,便私下里叫了几个心腹去查。不查则已,眼看着又扯出一桩大案来。”又低声道:“我的人按照犯人的住处去她家里查证,又秘密找了几个人辨认,竟查到真正的犯人已经改名换姓,在奸夫家里做了小妾。”
方维惊讶道:“那牢里的是谁?”
陆耀道:“牢里的这个女犯,一直痴痴傻傻,说不出来历。我又将验身婆子私下扣住了,打着问了一宿,她才说出实情。原来这京中竟有些人,专管各大监狱里头犯人掉包之事。只要用钱将路子打通了,锦衣卫大狱也能调换人出来。他们在外头寻个年纪相仿的乞儿或是院子里的下等姑娘,骗出来用些手段,将人弄得痴痴傻傻,弄进牢里。这牢头都是收了银子的,自然不问。过不多久,要么人就病死了,要么就处决了,神不知鬼不觉。”
方维心头一震,道:“这等没天理的勾当。”
陆耀正色道:“我竟不知北镇抚司上上下下有多少人参与其事,也不敢露出风声出来,怕打草惊蛇,牢里的女犯被人灭了口。想来想去,只有找你商量。”
方维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来,摊在桌面上。用手指着其中一张道:“这是刑部和北镇抚司的堂官报上来的参与录囚的在押囚犯名单,里头可有这个女犯?”
陆耀拿起名单来,细细看了两遍,摇头道:“没有。”又皱着眉头道:“难道刘指挥也知情?”
方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闪烁,笑道:“我猜到你的心思了。你是想参刘勉一本。”
陆耀抱着手臂,站起来走了两圈,叹口气道:“仅靠我手上的证据,实在不足。参劾上官,那是泼天大罪。那个女犯又是傻的。”
方维见陆耀神色变幻莫测,笑道:“陆指挥,只靠这些搬倒刘勉,那自然是万万不能的。他在这个位置上久了,也是树大根深。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不妨听听看。”
陆耀坐下道:“你快说。”
方维伸出手去,在桌面上虚虚写了个“孚”字:“咱们须借着他的力。”
陆耀拧着眉头看了看,“李孚?我除了去南京宣旨那一趟,平日跟他并无往来。”
方维道:“岂不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们锦衣卫监狱,每年进出不过百人,又多是钦犯,动手不易。那些犯人掉包的路子,便是在你们那里打通了,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倒是刑部大牢里,淹禁的囚犯极多,像是他们来钱的大头儿。”又打开刑部囚犯的名单,道:“你倒是不妨拿下几个人,用心打着问,让他们供出些在刑部大牢里头掉包的铁证来。”
陆耀听了,皱眉道:“刑部大牢里头的事,又跟我北镇抚司有什么干系呢?”
方维笑道:“你是带过兵的人。兵法有云,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李孚现下要当首辅,明面上虽没什么,暗地里正和顾廷机弄得水火不容。刑部的堂官,是顾廷机的学生,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之人。李孚正愁着找不到人做筏子,你若是透些证据给李孚,他一定会据实上奏。这等丧尽天良骇人听闻之事,圣上听了,定会下旨撤查。我再跟督公讲一讲,便在旨意里让锦衣卫狱一起严查。届时你是奉旨行事,什么脏的臭的,都给刘勉翻出来,他捏着鼻子,也不好不认。”
陆耀听了,心下雪亮,微笑道:“好一招围魏救赵之计。”又想了想,“只一点不对,顾廷机现下是首辅,若他留中不发,又能怎样?”
方维笑道:“你是消息最灵通的人,岂不闻圣上赐给了李孚两枚银图章。盖上这两枚章,便是顾廷机身为首辅,也不能拆开,只有圣上亲拆亲阅。”
陆耀听了,又将前因后果细细盘算一遍,觉得这计策实在连环精巧之至,便看着方维笑道:“不知道你是怎么长的,这般玲珑心窍,竟不露一些破绽出来。”
方维摇摇头道:“不忍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只是见了世间这不平事,总得想个法子治他一治。”又看着陆耀笑道:“若是事成,你可怎么谢我?”
陆耀笑道:“这可是件大事,真要是弄成了,凡是我有的,你随意挑就是。”想想又道:“我送你座宅子罢。你现在的宅子,位置偏的很,马车都过不去,胡同里头又是做白事生意的,也忌讳。便是你没什么,卢姑娘心里头……”
方维听了,回过味来,低着头不言语。陆耀笑了笑,又道:“昨天我到你家里去,见你们俩那眼神黏黏乎乎,有话待说不说的,若是再瞧不出什么,我这个差事也就该辞了。”
方维微笑道:“好厉害的眼睛。只是我先不要宅子,只要个准许,让我在锦衣卫狱和程若愚面谈一次。这是黄督公吩咐下来的事,还请陆指挥给安排。”
陆耀道:“既是黄督公吩咐下来的,自然是要用心办,这个不能算。”又笑道:“卢姑娘为人慷慨义气,我很喜欢。你们若是成亲,我再添一份嫁妆给她。”
方维到了家,卢玉贞过来开门。方维见她换了外袍,湿漉漉的头发披在后头,笑道:“你也是休沐了。”
卢玉贞将头发松松地挽在头上,笑道:“今天难得有空,认真洗了洗。”又问:“大人,要不要……”
方维不好意思起来,伸出左手道:“我这已是换了三四回药,就快好了。这些事情,我自己能做。”走进堂屋,见床上被褥都换过新的,卢玉贞的铺盖已是搬走了,心里头又有些丝丝拉拉地扯不开,叹了口气道:“这十多天,辛苦你了。”
卢玉贞在他身后笑道:“没什么,这原是我应该的。”
方维摇摇头:“这些天,我真是……许多不堪落在你眼里,你都没说什么,又连累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又想到件事,便笑道:“玉贞,我有个好事情要告诉你。”
卢玉贞睁大了眼睛,方维正色道:“你头先在锦衣卫监狱里边,是不是发现了一件冤案?”
她点点头,方维便走过去握着她的手道:“那件案子,快查清了。还有别的案子,也都能翻出来。玉贞,幸亏你及时发现了,你救了好多人,你知道吗?”
卢玉贞周身一震,眼神定定地看着方维,方维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己说是念经礼佛,便是念到死,也没有你积的功德多。”又握着她的手,到嘴边亲了一亲,笑道:“你这样好,我都自惭形秽了,总觉得配不上你。”
卢玉贞探究地看着他,问道:“大人,是真的吗?”
方维点点头:“陆指挥跟我说的,他去查了,很快就能有个结果。”
卢玉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渐渐露出笑容来,低声道:“其实这些天,我一直想着那个被人弄傻了的小姑娘,觉得她实在可怜,又恨自己不让师父记下来,是不是就这样把她的生路断了,思来想去,就跟一块石头压在我心口似的。大人您这样告诉我,可真的是太好了。”又转身看见院子里的杏树,笑道:“正好大人回来了,还有件事得您帮一下手。”
方维便问:“什么事?”
卢玉贞道:“外头的杏熟了,这几天都没空摘它,竟是让鸟儿给吃了一半。”去厨房取了个围裙系在腰里,又搬了把椅子站了上去,笑道:“您在底下扶着点。”
方维嗯了一声,伸出右手扶着。黄澄澄的杏子挂了一树,卢玉贞仰头去摘,又取了两个熟透的,弯下腰递给方维道:“您先尝一尝。”
方维收在袖子里,不一会儿围裙里放满了,他就伸手过去,扶着她下来,又把刚才的杏子拿出来一个,用袖子擦了擦递给她。
卢玉贞尝了一口道:“还挺甜的,不是太酸。”又看着方维道:“你也吃啊。”
她解了围裙,把杏子倒在个小筐里,又抬起脸来,用手按了按后脖子,笑道:“刚仰着头这么久,后面还有点酸,待会再弄。”
方维见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要退下去了,笑道:“今天天色晚了,明天一早再来罢。”
忽然,一个杏子从上边直直地掉了下来,正砸在她额头上。猝不及防被打到了,她“哎哟”一声,用手捂着,方维连忙过去看,正好是打到她额头的红记上,看不出什么,问道:“疼不疼?”
卢玉贞摇头道:“有一点儿。”
方维用手捧起她的脸来,笑道:“你别动,我给你吹一吹。”他撩了撩她额头前面的碎头发,轻轻吹了两下,见她眼睛里透着点笑意,水灵灵地看着他。
忽然,他脑子里面像是风筝呼呼啦啦断了线。
他的嘴唇印在她的红记上,很轻,蜻蜓点水的一下,她却打了个激灵,眼神追着他看。他们四目相对,他又靠近了一些,她就静静地把眼睛闭上了。
他的嘴唇落在她的额头上,眼睛上,脸颊上,渐渐向下。她的手抬了起来,放在他的腰上,将他抱紧了。
滚烫的呼吸落在彼此的脸上,什么都乱了。他的手也颤抖起来,来回抚着她的脸,忽然轻声地问道:“玉贞,我想……亲一亲。”
卢玉贞脸从耳朵后面,一点点泛起红来,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点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嘴唇贴住了她的嘴唇,只是湿热地贴着。
他觉得有股热气从腹部烧起来,他想起来小时候看的乡下烧秸秆的野火,所到之处哔哔啪啪一阵乱响,风吹着野火四周乱走,什么树枝草丛,吞噬到火里头,那就没有了。
他的心快要从胸腔里头跳出去了,可是他不想停下来。他张了张嘴,含着她的嘴唇,是柔软和香甜的,带着点杏子的清香味道。他辗转地在她嘴唇上磨着,又渐渐加深。
一切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