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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清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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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耀领着蒋济仁和卢玉贞进了一间屋子,卢玉贞笑道:“这间屋子,我曾来过的。”

    陆耀笑道:“正是。上次卢姑娘在这里大展身手,我看这里倒是风水宝地,就让他们原样留下来了,又叫他们摆了一套桌椅板凳,文房四宝,方便你们写医案开方。”又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盆架道:“上次卢姑娘在的时候仓促极了,样样都不周全。这次准备了些热水,供你们洗手用。”

    蒋济仁听他提到上次连夜治病的事,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便笑道:“听陆指挥话里话外这个意思,若是今天我一个人来了,这些东西便是都没有了。”

    陆耀大笑起来,摆摆手道:“跟你却没这么客气。上次的事,是我强人所难,我心里也十分过不去。

    蒋济仁叹了口气道:“都是过往的事了,也没有什么。”拱手道:“那我就让他们带人上来了,陆指挥自去忙吧。”

    陆耀点了点头,又把蒋百户叫了进来道:“今日你别的都不用做,听蒋大夫吩咐就行了。”

    蒋百户连连答应着。陆耀又向卢玉贞微笑道:“姑娘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提。”

    卢玉贞见他难得这样温和,看得呆了,笑道:“陆大人怎么这样客气。”

    陆耀拱手道:“二位请自便。”转身出去了。

    蒋济仁坐下来翻了翻名册,道:“七十五个男犯,内中还有三个太监,五个女犯。若是细细看来,一天肯定是完结不了,最好还是分今明两天来做。”便对着蒋百户道:“今天先分四十个男犯一一进来看,将三个太监放在里头,今天最后再看他们。”又指着程若愚的名字,“将程若愚先带过来吧。”

    蒋百户便答应着去了。蒋济仁道:“我这么安排,自有我的道理,你回头就明白了。”去盆架前将手仔仔细细地洗净了,回头对着卢玉贞道:“今日你先看我如何看诊开方,将医案好好记下来。明日看那五个女犯,就由你来上手。”

    卢玉贞点头答应了,自己退到一边站着。

    一会儿工夫,听见手铐脚镣叮当响,是蒋百户押着程若愚来了。卢玉贞抬头看,许多天不见,程若愚倒像是变了个人,虽然依旧是蓬头垢面,腿走起来一瘸一拐,腰却挺得笔直,脸上也有了些红润,精神着实好了许多。

    进到屋里来,蒋百户给他卸了手铐脚镣,他便定定地看着卢玉贞,脸上渐渐露出个洒脱的笑容,拱手道:“十分惭愧,这位姑娘上次出手救了在下的性命,还不曾谢过。”

    卢玉贞便摆了摆手道:“不必谢我,都是凑巧,也是你命大。”又指着蒋济仁:“这位是太医院的蒋大夫,是专程来给你们治病的。”

    程若愚便点点头坐下来,蒋济仁给他搭了搭脉,皱着眉头道:“左右寸脉细弱。”便招手让卢玉贞过来。卢玉贞也依样画葫芦,搭完脉,便在椅子前头坐下来,提起笔在医案上记了。

    蒋济仁又问道:“上次你起的红肿风疹,后来可曾发作过?”

    程若愚看着他,十分意外,便问:“蒋大夫也知道?”

    蒋济仁让他张开嘴,看了看舌苔,笑道:“只听过些大概罢了。”又对着卢玉贞道:“舌色略淡白,舌苔薄白而润。”

    卢玉贞便走到他面前来仔细看了看,又想了想:“这是气血两虚之像。”

    蒋济仁笑了,点点头道:“也记下来。”又对着程若愚道:“平日有什么症状?”

    程若愚道:“只是有些头晕失眠。腿上也疼。”把裤子向上撩到膝盖处,卢玉贞蹲下身去看,腿部的骨头接过了,只是外面的皮肉红肿的厉害,溃烂成几个大疮,按了一下,流出些黑色的血来,散发着腥臭味道。

    蒋济仁皱着眉头道:“给你找的这个跌打大夫,接骨倒是接了,外头的腐肉去的不干净,这样烂下去,腿一样的保不住。”回头叫卢玉贞:“你敢不敢下手?”

    卢玉贞笑道:“没什么不敢的。”

    程若愚便自己解了裤子,在木板上躺了。卢玉贞拿出针包来打开,蒋济仁拿出三把器具来,挨个指着道:“这把平刃刀,割浅层的死腐余皮;这把月刃刀,割深处的腐肉;若有碎肉,就用镊子夹着向外拿。”又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些苍术,点燃了将器具熏了一熏,笑道:“你来吧。”

    卢玉贞看程若愚表情平静,笑道:“程大哥,我这也是第一次上手,倘若有什么冒犯之处,可千万不要见怪。”

    程若愚点点头道:“一回生二回熟,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蒋济仁从旁笑道:“你便效仿一下武圣人刮骨疗毒,也无不可。只是不要乱挣。要不要将手脚捆上些。”

    程若愚道:“无妨。腿上这些烂肉,日日夜夜,疼的惯了,我忍得住。”便用手指着,示意卢玉贞下手。

    卢玉贞提起刀来,从外面表皮上浅浅刮了一层,程若愚两手捏着木板边缘,头颈上青筋暴起,汗珠子滚滚而下,只咬着牙不做声。

    卢玉贞道:“蒋大夫,我看需要再要个盛碎肉跟污血的桶,还得要些布给他垫一垫。”

    蒋济仁道:“你先慢慢来,我出去要。”

    卢玉贞见蒋济仁出去了,手上一停,对程若愚道:“大哥,有件东西,是我主人托我给你的。”便把耳环掏了出来,放在他手里。

    程若愚拿在眼前一看,便浑身一震,压着声音问:“从何处得来的?”

    卢玉贞摇摇头道:“我不晓得。”见程若愚表情忽明忽暗,又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我拿性命担保,我主人是个大大的好人,不会害你。”

    程若愚将耳环握在手里,闭着眼睛在脸上摩挲了一会,又将耳环藏在袖子里,脸上渐渐笑了起来,低头道:“拜托姑娘给割的干净些。”

    不多时,蒋百户带着人送了几个水盆、水桶和几卷棉布过来,笑道:“要是个个犯人都这样治,可怎么得了。”

    卢玉贞道:“万事开头难,待会就快了。”她摸到了些门路,出刀流利了一些,在疮口深处将腐肉挖尽了,又用镊子将一些碎肉夹了出来。

    蒋济仁在她身后看着,也不断点头。不多时腐肉尽去,程若愚腿上竟是挖出了几个血洞。蒋济仁拿了瓶白色药粉出来,洒在伤口上。程若愚撑到此处,已是钢牙咬碎,终于忍不住低低吼了一声,身体拱了起来,不住发抖。

    卢玉贞用棉布将伤口缠了起来,在上方打了两个死结,笑道:“没事了。”

    蒋济仁道:“狱中之人,多半气血亏空。我回头会开些补气养血的药给你们,你只要好好调养,待气血充足,新肉自然能生出来。若有麻痒,也不用动,只让它自己长全了,这阵子不要沾水就好。”

    程若愚点点头道:“我晓得了,谢过二位。”自己强撑着下来,卢玉贞伸手去扶,他笑道:“不必了。”

    蒋百户将他带了下去,蒋济仁看她将器具放好了,笑道:“清创做的很好。狱中犯人除了气血不足,多半寒湿阻滞,脾胃失调。你便将医案好好写一写,明天你看女犯,也是一样。”

    这一日犯人来来回回,两人忙得水米不曾沾牙,到了黄昏时分,卢玉贞已经累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蒋济仁看了看名册,道:“还有三个太监没有看。”

    卢玉贞问道:”为什么把他们放在后面啊?”

    蒋济仁笑道:“迟些你就知道了。”从袖子里拿出块帕子出来,蒙住了口鼻,又抽出一条来递给她道:“你也照做。”

    卢玉贞不明所以,也跟着做了,又听见外头脚镣声音,蒋百户指挥着把一个人拖了进来。

    那人爬了起来,卢玉贞立即闻到一股腥臊气味,这味道直冲天灵盖,她想呕,又生生憋了回去。蒋百户也皱着眉头,快步退了出去。

    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头发乱糟糟地披在后头,面白无须,皱纹满脸,身材并不算瘦,佝偻着背。

    蒋济仁往后退了一步,老太监立时跪下了,颤着声音道:“两位善人救救我吧,我疼的活不成了……”他眼里流出些浑浊的泪来,外眼角烂得裂开了,他抖着手去擦。

    蒋济仁平静地道:“你怎么了?”

    老太监抖抖索索地说:“下面烂了,尿不出,还总想尿,站不起来,走路也没法子……”他抬眼看了看,手里已是将裤带解了,将裤子退了下去。

    卢玉贞立即看到那里是平平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中间一块触目惊心的疮口,红肿溃烂成一大片,下头湿了,不知道是尿还是脓血,滴滴答答地向下流。

    蒋济仁道:“你……”又看向卢玉贞。卢玉贞脸色发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看着蒋济仁问道:“要给他清一清吗?”

    蒋济仁摇摇头道:“那里清不了的,清理干净了,也总会有尿,没什么法子。”便对着老太监道:“你自己洗洗,给你上点药吧。”

    卢玉贞便去拿了个水盆,兑了些热水,递给他。老太监颤着手接过去,也不避忌,蹲着身子哗啦哗啦地洗。

    过了一阵子,他洗完了,又自己爬上木板张开腿,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蒋济仁。蒋济仁便拿了白色药粉,给他在伤口上撒了些。老太监整个人弓成一团,浑身颤抖着,眼里不停流下泪来,低低地喘着气。

    待到给三个太监全看过了,房间里的腥臊气味越发浓重,挥之不去。蒋济仁开了窗,让外面的凉风吹了进来,将手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道:“你知道为什么把他们放在最后面了吧。”

    卢玉贞精神恍惚道:“他们都是这样吗?”

    蒋济仁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没办法的。能进这里的,以前在宫里还是些有体面的人,谁都逃不脱。”

    他们收拾了东西,叫蒋百户过来。蒋百户笑道:“两位也真是累坏了。我在这里呆的久了,往年不过走个过场,便没有哪一年是这样认真仔细的。既是明天还来,这些盆子啊,木桶啊,都放在这儿,我叫人来刷了就是。”

    蒋济仁便道了别,带着卢玉贞上了马车。卢玉贞呆呆坐着,忽然道:“师父,在河边大街把我放下吧。”

    蒋济仁愣了一下道:“我答应了惟时兄,把你送回家去的。”

    卢玉贞笑道:“师父,你去我家,十分不方便。今天我家大人不在,我正好有些东西要买,平日里也没法出来。”

    蒋济仁便将她在大街上放下了。夏日夜晚的街市,还是一样的热闹。卢玉贞走在街上,脑子里是那个老太监弓着背低低喘气的样子,又过了一会,他抬起脸来,又忽然变成了蜷成一团的方维。

    她抱着手臂,在街上茫茫然地走。这一天她原是累的狠了,只是脑海中想起那个画面,便如万箭穿心,脚步虽然灌了铅似的,可她竟不想停下来。过了很久,直到街边铺子上都掌上了灯,她停在一个摊贩前面。

    夜风里,她手里拿着一个糖做的大蝴蝶,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沿着河走路回家去。旁边的人经过,无不侧目,她只是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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