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夜
赵鸣野望着宋朝隅恬静的侧颜,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她就是属于黑夜的人。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了几分脆弱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又或许是因为什么。
他只觉得悲哀,他们都是从泥潭之中挣扎出来的人。
“臣全凭陛下意愿。”他垂下双眸,他深知宋朝隅的脾性,她不会容忍他拒绝的。
“好。”宋朝隅伸了个懒腰,轻叹一声,“那孤先去休息了。”
说罢,她便起身离开了。
赵鸣野放下筷子,也没了胃口。
外面刮起了风,刮着树叶簌簌得响,风透过窗,传来几分凉意,像是要下雨了。
赵鸣野沐浴后,穿着白色的里衣回到卧房,便见宋朝隅已经窝在床里,面靠着墙壁,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睡熟了。
他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床榻旁,挑亮了床头的夜灯,夜灯上罩着纸罩,也不怕被吹灭,见烛芯还有很长,他才放心坐到床边,拿出他的被子,慢慢地躺了下去。
他望着宋朝隅近在咫尺的背影,心思杂乱,她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说不清是那种草木的味道,但是总是让人莫名心安。
她的墨发缠绕在她的肩头,滑进她雪白的里衣,掩盖住她明艳的面容,他抬手捋顺她的长发,露出了半张侧脸。
他轻叹一声,或许他们这般相安无事也好,或许以后还能成为朋友。
赵鸣野刚要闭上眼,宋朝隅蓦地翻了个身,与他相对,赵鸣野一怔,望着宋朝隅有些出神。
窗子未关,渗透进几分冷风,夹杂着几分湿润的气息与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气味,下雨了。
冷风激得宋朝隅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便向旁边的热源靠去,她握住赵鸣野的手臂,靠在了他的怀中。
软玉在怀,赵鸣野不禁红了脸,他想为宋朝隅盖好被子,可她的被子被她压在身下,若是他想扯过被子便要触碰到她裸露的肌肤。
他收回目光,止住自己纷乱的思绪。
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宋朝隅与他相触的肌肤传来几分凉意,显然是有些冷了。
他没有办法,只得扯过自己的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宋朝隅感受到温暖,微皱的眉头缓缓扯平,又陷入了梦中。
他也闭上眼,会周公。
夜里的雨突然就下大了,风雨交织着,吹得窗户吱呀吱呀作响。
两人睡得格外沉,没有被窗子的声音吵醒,宫女夜里来关了窗,深夜却还是被急促的风闯了进来,赵鸣野临睡前留下的夜灯被打落在地,烛火挣扎地晃动了两下便熄灭。
两人都被这动静吵醒,赵鸣野睁开眼的一瞬间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他留下的灯灭了。
恐惧弥漫上心头,他分不清他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模糊中他又好像回到了曾经。
他被张若烟以拜佛为名带出了皇宫,几人露宿荒野,他在漆黑的夜晚被张若烟扔在郊外的荒庙之中。
荒庙杂草丛生,里面破破烂烂,只有一具认不出来的神像在望着他,睁着硕大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狰狞,他不敢逃,因为庙外凄厉的狼叫。
那个夜很黑,任他如何挣扎哭闹都无济于事。
第二天,张若烟将他接走,却在晚上又将他送了回去,反反复复了一个月,直到他们回宫。
他很怕,模糊之中他好像又看到了那残缺的佛像狰狞地向了冲来。
他颤抖着声音轻声呼唤,甚至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哭腔,“宋朝隅。”
“宋朝隅,你在哪?”
他挣扎着,却摸不到能救他的浮萍。
黑暗之中,有人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声音低沉,“别怕,孤在。”
赵鸣野立时反握住宋朝隅的手,向着她靠拢而去,“我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之中?你是真的假的?”
宋朝隅借着昏暗的光,看清了赵鸣野双目无神的眼泫然欲泣地望着她的方向,一张脸惨白无血色,神色焦急又惊惧,她无奈地轻叹一声,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疼不疼,疼孤就是真的,不疼就是假的。”
赵鸣野吃痛闷哼一声,委屈巴巴地捂住了额头,“疼……”
他被宋朝隅引开了思绪,也没有刚刚那么怕了,只是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他看不清任何的东西,哪怕宋朝隅那一双极为明亮地凤眸他也看不清,他紧紧地握住了宋朝隅的手,手上传来的温热以及柔软的触感让他微微心安。
宋朝隅登时被他这副惨兮兮地模样逗笑了,她将他揽入怀中,她感受到他轻微的战栗,柔声问道:“你怕黑?”
他这般可怜,她便不追究他刚刚呼唤她名字的事了。
“嗯。”赵鸣野没有挣扎,她是这可怕的黑夜之中,他唯一能停泊的港湾,他知道他不应该贪恋她怀中的温暖,可是他舍不得离开。
他不得不意识到一个事实,宋朝隅竟然是唯一给予了他温暖的人。说起来,还有几分讽刺。
或许,他可以多贪恋一刻。
他窝在宋朝隅的怀中,她的怀抱温暖又柔软,轻轻闭上了眼,想要沉浸在这一刻。
“你或许可以与孤说一说,你为何怕黑。”宋朝隅突然开口道。
他睁开了双眸,眼前漆黑,就像是多年前那个黑漆漆的夜,缓慢而又悠长地说起了他的故事。
屋子外下着雨,淅淅沥沥地落在树叶上,青石板路上,雨中的寒凉好似沁进了赵鸣野的声音里,听着便让人的心里泛出一阵阵寒意。
说罢,赵鸣野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或许因为同情,或许因为许多许多,宋朝隅的心不知道怎么的就软了下了。
她也曾经历过不幸,但是她还有一位爱她的母亲,还有一位坚定的陪在她身边的朋友,她经历过的不幸或许比他更加不幸,但是好在,她感受过这世间最为诚挚的温暖,也曾在无数次她将要堕入深渊之时将她拉回人间。
她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温柔而又轻柔,半晌她想起幼时母亲常常将她搂在怀中,为她唱起的摇篮曲,她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缓缓吟唱。
“月亮明,风儿清。”
“皎白月光下石榴熟,我和阿娘摘石榴。”
“石榴籽红彤彤,吃得嘴红肚儿圆。”
她是第一次唱,因为记忆太过久远,她甚至记不清这首歌原本的曲调是什么,便随意地吟唱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夹杂着青草香的清风徐徐吹着,宋朝隅的声音轻柔,抚平的尖锐的黑夜。
黑暗之中的赵鸣野轻轻地勾起唇角,突然大胆包天地道:“陛下,你没唱在调子上。”
宋朝隅顿时冷了脸,“爱听不听,小心孤割了你的舌头。”
她却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半晌只听见他心满意足的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