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测试
“那妖物竟如此肆意妄为?居然敢来山庄作乱!”
妖物已经到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作乱。莫非这是他对大家的警告?或是他故意给大家留下线索,挑衅他们。
思及此,枫棠眸光一沉,低声道:“看来,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一夜不眠,在此蹲守?”
恒姝点头,“嗯。”只能蹲守,看他对谁下手。
万事俱备,只待那妖物今夜出现,便可将他一把抓住。想到这儿。恒姝眼眸微眯,闪过一丝微弱的杀气。
她倒要看看那妖物究竟是何东西,居然能在众人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
枫棠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我要不要将时鸣唤来与你一起?”
时鸣?
为何唤他?
他自己呢?
不陪她一起么?
恒姝脑海中一连串地浮现了这么多个问题。
她本想问他,为什么他自己不来陪她,话到嘴边她忽然变成一句冰冷的拒绝:“不必了。”
既然他有事要忙,那便忙吧。她要做一个懂事的人。
反正,在未遇见他之前,自己也是单枪匹马一人独闯。如今习惯了身侧有他的陪伴,再让她独自做事,竟有些孤独。
恒姝眉头微蹙,心道自己一定是这些天被枫棠娇宠惯了。
枫棠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不舍,而后微微变了脸色。
若不是被那件事绊住脚,无法抽身,枫棠根本舍不得让恒姝一人对抗那魔物。
但眼看就要成功,只差两晚,自己不能前功尽弃。
想到让恒姝一人去调查魔物,他语气软了几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微闭上眼,便能闻到她身上的淡香。
清冷的芳香夹杂着薄薄的龙涎香,沁人心脾,让他心安神定。
恒姝没有组织他的动作,任由他埋在自己肩上。
只听见他低声细语地在她耳边,安抚道:“过了这几日,我定会好好补偿你。”
“你也不用太拼命,今夜若你抓不到那妖兽……”
恒姝轻轻推开他有些重的身躯,打断了他的讲话,“不会,放心吧。”
枫棠本想说,若她今夜抓不到妖兽,也没关系的。她不用太累,山庄还有其他人,也可以让他们调查。
但他知道,以恒姝的性子,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况且此事与魔神有关,须得入梦抓妖,她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枫棠不知让恒姝一人独自面对那妖物是对是错。
但如果她真要入梦,其他弟子不知晓她的身份,定是不能在一旁守着她,免得到时候传出些疯言疯语。
二人相继无言,不知沉默了多久,枫棠先开口道:“那我先送你回去歇歇,要留出精力,今夜才能抓住那妖物。”
“嗯。”
待恒姝回到自己屋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空旷的屋子里,视线能触及到的范围均是模糊不清。
她燃了一根蜡烛,在桌前静坐。
不止是弟子发现,恒姝也心存疑惑。枫棠最近几日早出晚归时常不见人影,不知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魇灵不知何时从衣袖中钻出,见恒姝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便主动关心她:“仙子,见您一脸忧愁,是发生何事了么?”
恒姝将良旋城与山庄弟子被害的事一五一十地讲述给魇灵。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出声:“天一亮,您带我去见见那些被残害的人们可好?”
恒姝细细思考着,魇灵曾经与魔神相处过一段时日,应该对魔神的气息很熟悉,带他去见见那些人,事情或许能出现一丝转机。
子时三刻,恒姝入梦结束后,回到山庄前院。
月色朦胧,如同给山庄蒙了一层薄纱。寂静的夜,唯有几声蝉鸣。
由于白日里发生的弟子被害一事,众人受掌门之令入夜后不得出来闲逛,纷纷紧闭门窗,早早入睡。
恒姝隐在暗处,在新弟子居住的小院周围徘徊踱步。即使现在处于盛夏时期,由于山庄建在山顶处,昼与夜温度也有些差距。
凉风袭来,掀起恒姝的一角衣衫,她沉沉叹了口气,慢慢抱紧胳膊。
半个时辰过去了,山庄还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比上次入梦抓耳鼠还增了些难度。
耳鼠好歹还有被害人的惨叫,今夜这样安静,怕是找不到那妖物。
如她所想,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何我感受不到妖气。”恒姝已经对枫棠夸下海口,如今一点线索都寻不到,说出去肯定会惹他看笑话。
好在还有魇灵陪着她,今夜也不算特别孤独。
魇灵推测一番接话道:“仙子,若一点妖气都嗅不到,那我猜那妖物不是个普通小妖!”
恒姝皱眉,不是普通小妖,“那会是什么?”
“魔神!”
话毕,恒姝双眸紧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魇灵,等他下一句话。
“魔神在天界逃出封印时未被众人发现,全是因为他寄宿在我的精灵体内,隐藏了万魔之气,所以……”
魇灵没说后面的话,又大悟道:“不然以他拥有万魔之气的残魂,怎么可能在天界那样仙气充沛的地方自由行走,还不被众人发现。”
万魔之气乃六界中唯一会被仙气灼伤的气息。若不是魇灵的灵体承载着魔神,他可能刚出封印就会被神君发现。
恒姝一直没问,为何魇灵要帮魔神逃出天界,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阴谋?
恒姝终于忍不住了,直接问道:“魇灵,你当时为何要帮魔神破除封印,带他逃出天界?”
为何要帮助魔神?是天界待他不好么?还是自己亏待他了?
不过恒姝扪心自问,自己从来没有对他不好过,反而待他更特殊。
他与其他入梦灵因某些小事不合时,她最先训斥其他人。他因入梦次数少,是众人不喜的噩梦而低落时,自己也是细心安慰他,生怕他会觉得自己被众人忽视。
但是为何他还是走上了这最极端的一步?
魇灵知道恒姝向来精明,恒姝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早就在脑海中回想过无数次。
上次被枫棠忽然打断,这次可没人帮他解围了。
沉思了许久,魇灵终于坦白了:“对不起仙子,放出魔神为他做寄身一事,确实是我糊涂了。但我确实不是故意而为的。”
恒姝淡淡看着他,眼中对他所说的话还有几分信任。
便听到他将当年的旧事慢慢讲出:“您也知道我平日里不喜欢与其他人一起修炼,经常是寻个隐蔽的地方自己躲着。偶然有一次,我不小心进了渡神殿,我看到上面被封印着一个魔物,听见他说他很孤独,让我与他说说话。从他口中得知,他与我一样,是不被人喜欢的存在,许是因为我们处境相同,一来二去便也熟悉了。后来得了空我就会偷偷溜进渡神殿,与他互诉衷肠。仙子,您可能不明白,当时我与他畅聊的那段时日,真以为遇到了知己。”
魇灵讲述的过程湿了眼眶,想来他是真的怀念与魔神做知己的那段日子。
在那些黯淡无光,看不见尽头的孤独时日里,忽然出现一个魔神那样,愿意听他吐苦水的人,就算是妖,魇灵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起初我并不知他就是魔神,我以为他只是魔族某个不服管教的首领。因为天界根本没有对大家说过魔神是被封印,我一直以为魔神早就身陨了。”
“我那天只是如往常一样,想进去与他说说话。谁知刚进去便看到他破开了封印,他说他想出来见见外面的世界,我当时也许真的被他洗脑了,便答应让他附到我身上。”
“直到他出去以后,杀了神兵,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他又发现了您,那时我才知道他就是上古魔神——苍邪。”
言罢,魇灵低低垂头,语气全是对恒姝的歉意与愧疚,“魔神将您打伤,确实是我的错,待回到天界,我会向元君请罪。”
魔神会遇到恒姝是他没想到的。那天分明还不是入梦的时间,他也不知为何就那样巧合,魔神逃跑,一下便落在了绛云阁。
他叹了口气又道:“后来他寻到合适的寄身,便将我扔在了秘境。许是念及往日的那丝情分,他才留我一命。”
暗夜如深潭般深不见底,恒姝看不清魇灵的表情,只能从他说话的语气中猜测他的情绪,低落,愧疚与那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恒姝听完他这一席话,大概都明了。魔神利用魇灵善良的心形来成全自己的私欲。
只是,魇灵将他当作知己时,那魔神便早早地开始谋划,如何利用他的精灵体逃之夭夭了,说白了魇灵在他那里就是一块踏板,用完便丢弃。
恒姝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勉强算他遇人不淑,但他帮魔神逃跑之事确实是真,纵然是无意,但也是做错了事。
“……”自魇灵说完那些话后,二人纷纷沉默着。
寻妖物一事没有进展,魇灵开口建议道:“既然等不到妖物,您带我去看看那些被害的人可好?”
干等不是办法,恒姝同意了,将魇灵带到那四名弟子所在之地。
刚进院子便感觉到周围阴风阵阵,几人安静地躺在前厅一动不动,离近看他们还能看到胸间微弱的起伏,还有呼吸。
魇灵从恒姝手上飞下去,站到众人身侧。
只见地下躺着的人们一个个脸色白的像纸,魇灵一靠近便嗅到他们身上泄出的腥味,如薄雾似得,散得极慢。
这股不适的气味让魇灵狠狠地皱了下眉。往日与魔神共用一体的回忆在眼前闪过。
他果然猜得没错,魔神竟然真的又出现了。
思及此,魇灵的脑袋转向恒姝,语气十分严肃,寒声道:“仙子,这个气息与魔神的万魔之气一模一样!”
“真的是魔神?”恒姝有些不相信,魔神就这样突然现世了?
魇灵眉眼闪烁,肯定道:“是他无疑了!”
恒姝嗅不到万魔之气是因为她是仙胎,但是魇灵是精灵体,精灵一族的嗅觉本就比其他人灵敏。
“仙子,那个男人呢?怎么不与你一起?”魇灵垂眸沉思。
捉拿妖物一事如此危险,那男人怎么能放心让恒姝一个人来此?
这就是他口中说的‘喜欢’?
未免太廉价了!
恒姝知道他问的是谁,她不打算与魇灵细说,只随口道:“他这几日比较忙,我便没让他与我一起。”
谁知魇灵听到这句话,像抓到枫棠把柄似得,一连追问好几个问题:
“忙?为何是这几日?为何魔神一现世他就忙?莫不是真的与魔神有关?”
恒姝一不留神,思维便被魇灵带着走了。
她认真回想了下,自从百花节过后,枫棠便没与她见过几次面。
恒姝起初是屋里太无聊,便每日坐在窗边,静静地观察枫棠的屋子,看他有没有按时回来休息。
有时一坐便能坐一日,硬生生变成望夫石。
让恒姝奇怪的是,枫棠近两天夜里都没回来歇息,直到天快大亮,他才回来。回来歇上一个时辰后,又出去了。
恒姝很好奇他私下到底在忙什么。
若真按魇灵的猜测来想,城主府中的下人是在三天前开始被害,而枫棠也是在三天前便开始寻不见人。
昨夜弟子被害,他依旧没回来,甚至也不知道弟子被害一事,这么说他根本就不在山庄内。
不在山庄,他会去哪儿呢?
魇灵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想法:“他最近几日是否经常夜里外出?是不是恰好又与魔神害人的时间一致?”
恒姝承认道:“是差不多。”
话毕,魇灵忽然警惕起来,“怎么会这么巧?”
枫棠什么时候忙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魔神出来作乱之时,他便说忙?
恒姝摇头表示不明白,她也觉得此事过于巧合,但这也不能证明他与魔神有什么关系。
“您问过他么?”魇灵看着恒姝追问:“他究竟去做什么了?”
恒姝不喜欢魇灵这样的语气,她语气冷了下来,“他说过几日再与我解释。”
“真等到过几日,城中人与山庄弟子恐怕会被害得所剩无几了。”
“不可能,绝不是他。”恒姝始终相信枫棠不是魔神寄身,他灵力如此高强,又一心向善,绝对不可能会被魔神寄身。
魔神寄身也是遵守着心甘情愿原则,若枫棠心不甘情不愿,便不会与魔神共用一体。
思及此,她还是选择站在枫棠这边,眸中布满光亮,恒姝坚信道:“我相信他。”
魇灵见恒姝如此执迷不悟,他语气忽然激动起来,直视着恒姝,大胆地提醒她:“仙子,您忘了您之前说的话了么?”
若真是他,不会包庇。
他在提醒她,也是在逼她。
“是时候用独影镜测他了。”魇灵说。
“您莫要再浪费时间了。晚一分钟便会多一条人命。”
魇灵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针对枫棠,恒姝实在是不想再听到他开口。
恒姝从来不会压制自己的情绪,有气便撒,面对不想听的话,她亦是如此。
她用了狠劲儿,轻轻拂袖,手中弹出一丝莹白色仙法。那股仙力一把将魇灵袭击在地,他绕着屋内转了两圈,躺倒在地。
恒姝冷冷看着他,面容阴郁,带着一股杀气。她心中现在冒着一股火气,仿佛谁来惹她,她便会毫不留情地将那人击杀。
她好心劝道:“魇灵!别再说了!”
他若再多说一句,恒姝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因为一时的怒气,杀了他。
魇灵感觉到恒姝身上流露的阵阵杀气,她居然想杀了他?
魇灵不甘心地从地上爬起,神情失落,呆呆地望着恒姝,他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他咬紧后槽牙,咬牙切齿道:“仙子!你若信他,测一测又何妨?”
“只是测一下,又不会危及他的性命。”
“若是您继续这样袒护他,我怕日后,您会后悔!”
僻静的屋内除了几个会呼吸的半死人躺着,与他二人,没有任何噪音,魇灵这几声喊叫就显得特别清晰。
在魇灵说完这几句话后,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以为恒姝会狠狠发一通火的时候,她变得异常的安静,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二人目光互不收敛,谁也不让谁,拔剑弩张的氛围在他们中间漫延,无休止境。
半晌,恒姝忽然开了口:“好,如你所愿。”她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让魇灵有些后悔。
明明她是自己的主人,若她要自己死,他定是不能反抗的。
但是她没有。
魇灵总有股不详的预感,他与恒姝的主仆情分,终究会因为枫棠这个人,变得不值一提,最终恩断义绝。
但魇灵不后悔,为了保证恒姝的安全,他必须这样逼她。
她太过心软,有时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见恒姝按了按太阳穴,深吸了口气,冷静的不像话,“明晚下值后,我若看到他,会悄悄跟在他身后,看他究竟去了何处。”
魇灵不敢再说什么,他现在只希望,恒姝明日不要再犹豫,一定要测一下枫棠的真实身份。
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
翌日夜里,子时一刻刚过,恒姝便回到杜梨院,立于窗前。
她抬头望着夜空,月明星稀,寒夜阴森,总感觉今夜的温度又低了不少。
‘咯吱’一声,是推开木门的声音。恒姝躲在暗处观察着枫棠的举动,见他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不多时,屋内燃起一根烛火,枫棠的身影被映在窗户纸上。
等的无聊,恒姝竟颇有兴致地对着窗上的人影一下一下描绘起来。
枫棠回到自己屋内只待了一刻钟,便熄了烛火,踏着月色出了门。
眼看着枫棠越走越远,恒姝迟疑了,她不愿跟踪他。
他宁愿等枫棠自己将事情告知于她,也不愿以这种方式来监视他。
见恒姝迟迟不动,魇灵怕错过今晚再没有机会,他催促道:“仙子,快跟上去!”
恒姝垂下眼睫思虑片刻,终于决定跟上去。
枫棠步伐迈得极快,像是赶着做什么特别要急的事。恒姝不敢跟的太紧,便只能等他走远一些再跟着。
只见一个眨眼间,枫棠便跑没影了。
看着四周陌生的场景,到处都是树木,恒姝这个路痴一下子便迷了路。她愣在原地,从心底冒出股莫名的恐惧。
在她发呆的片刻间,她忽然想起枫棠以前赠予她的礼物。
一个翡翠蜻蜓,白宿。
对,枫棠说过,若是找不到他,用灵力催动白宿,便可寻到他。
想到这儿的恒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将白宿从衣襟里掏出。而后念了道咒语,那翡翠蜻蜓直直地飞到空中,在前面为恒姝带路。
果然是有用的,恒姝跟着白宿跑去,不到片刻便寻到了枫棠的身影。
恒姝连忙将白宿收回,以小跑的姿态跟在枫棠身后。
山间夜里狂风肆虐,夹杂着丝丝寒气,卷起她的裙摆。
不知不觉中,枫棠竟带着恒姝来到了凌崎山后的百兽台。恒姝正疑惑他来此做什么,只见前路忽然变成一处悬崖。
枫棠被悬崖逼停了脚步,没再动作。
恒姝见他停下,急冲冲地跳到一侧草丛中,她寻了一颗树干粗壮的大树,躲在后面,极力隐藏自己的气息。
下一秒,枫棠转过身子,面色异常地冷静,他朝着恒姝藏身之地缓缓勾起了唇角。
恒姝心跳得极快,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从方才到现在,她便一直躲在树后不敢看他,生怕自己那道打量的目光怕被枫棠发现。
她早就发现枫棠是个特别警惕的人,所以她迟迟不敢做跟踪他的事。
就在恒姝以为枫棠没有发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时,下一秒,便听到对方特别淡定地喊了一声:
“恒姝。”
这声‘恒姝’将她的心都提起来了。
又听见他喉咙中溢出一丝轻笑,朝自己这边移了几步,戏谑道:“别躲了,我看到你了。”
话毕,恒姝任命似的闭了闭眼,心道这人为何如此警惕?竟然这么快就发现自己了?不过,她真的有在很小心翼翼地跟踪他。
恒姝无奈地叹了口气,人生第一次跟踪别人被发现了,但她又不能装作没听见。
想了一会儿,恒姝故作镇静地从树后移了出来,在走到枫棠面前的这段路,她已经想好了说辞。
皓月当空,峰峦之巅上,恒姝一步步朝着那道修长的身影走去。
寂静的夜里除去风吹树叶的声音,只有恒姝那阵轻微的脚步声。
恒姝终于站到了枫棠面前,她拍了下枫棠的手臂嫣然一笑,语气有点撒娇的成分,“居然被你发现了。”
枫棠闻言在心中偷笑,他早就发现了,只不过没拆穿。
恒姝不知道他的听觉异于常人,一道微弱的小动静也能被他发现,莫要说恒姝在身后小跑着跟着他。
下一刻,枫棠轻轻揽上恒姝的肩,语气有几分宠溺:“不是说了我过几日便同你解释吗?你怎么跟我一起来了?”
他弯腰垂下脑袋,与恒姝维持在一个高度,直直地打量着她,轻笑一声,“想我了?”
枫棠靠她靠得如此近,恒姝被他目光中那股炙热烫了一下。
她的面颊上顿时升起一抹驼红,像触电了般,急急地将视线转移到身后的悬崖,羞涩呢语:“想你了。”
冷静片刻后,恒姝又一本正经地恢复原先的冷清模样,眼神又移到枫棠身上,将他的眸光全部揽于自己眼中,幽幽地说:
“想看看你瞒着我在做什么。”
闻言,枫棠微怔,轻道一句:“看来瞒不了你了。”下一秒,他便拉起恒姝的手,带她飞到悬崖前,不带一丝犹豫地跳了下去。
有枫棠在的地方,恒姝总是忘了使用仙法保护自己。
确切地说,是恒姝太信任枫棠,有他的地方,仙法根本不值一提。
她心中一直坚信,枫棠会保护好她。
枫棠带着她落到悬崖半腰处那小片空地上,空地上只栽着一棵树,树叶极其茂密,月光照耀下,偶尔还能见到上面有些果子闪烁着微光。
离近一看才知,那不是什么果子,而是一颗颗如豆子般大小的乳白色珍珠。
枫棠将恒姝放开,自己走到那棵树前,飞至树顶,碰了几下,随之取下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件。
那个发光物件是一块如石头般形状的白玉,色泽鲜亮,成色极好。
他将玉放于手掌中,缓缓举到恒姝面前,柔声解释道:“此玉为养魂玉,可滋补元神,壮大神识。”
“我记得你说你每夜子时会仙灵虚弱,我将它赠予你,保你平安。”
枫棠那日听恒姝说会仙灵虚弱一事,他便查了许多古籍、三日前他才查到百兽台后山悬崖上,生长着一颗琅树,树上长满了珍珠与美玉。
其中隐藏着一块上古遗玉。
典籍上说,若以自身骨血浇溉遗玉五日,便能得到一块如凝脂般的白玉,因为以血滋养,便被前人换作养魂玉。
养魂玉佩戴在仙灵虚弱的仙人身上,可以滋养仙灵,壮大神识,若带在濒危死亡边缘的凡人身上,又可保魂魄不散。
他故意隐瞒自己以血浇溉养魂玉一事,目的就是让恒姝不担心自己,且没有顾虑地接受养魂玉。
枫棠抓起恒姝戴着两世欢手镯的腕子,柔声道:“我帮你系到玉镯上,以后你便可以靠此玉,慢慢休养身体。”
说罢便将他手中的玉石缩小成一块圆月模样,系在两世欢上。原本就有莲花莲蓬的玉镯上又多了个养魂玉,三者并存,竟也没觉得突兀。
看着眼前男人轻柔的动作与关心她的眼神,恒姝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错的离谱。
原来,枫棠每日早出晚归就是为了这件事。
枫棠对她如此上心,她居然还怀疑枫棠的身份,还要用独影镜测他,实在是不该。
恒姝心中暗暗咒骂自己是个没良心的人,心里对枫棠刚升起的怀疑逐渐散去,默默地放弃用独影镜测他一事。
恒姝余光瞥见他手心有一道红痕,她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仔细查看,是一道疤,还在冒着血珠,一看便知是新增的伤口。
她担忧地看着枫棠,火急火燎地问:“你受伤了?”
“这是怎么弄的?”
闻言,枫棠将手抽出,满不在意地摇摇头,“无事,我回去休养几天便好。”
他不想恒姝担心,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抓住那妖物了么?”
一提到妖物,恒姝有些颓废地摇头,“没有一点线索。”
“我怀疑那妖物寄居在凡人身上,妖气被隐藏了。”
恒姝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枫棠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她一把抓起枫棠流血的那只手,有些恼怒道:“现在那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要医治你的伤。”
不等枫棠反应,恒姝轻抚上那道血淋淋的伤口。
“恒姝。”枫棠忽然叫住她。
恒姝闻声抬起头,清亮的眸子对上枫棠幽暗的瞳孔,只见他眼中压抑着一股她看不懂的情绪,似是猛兽要咆哮而出,令人生惧。
他喉咙上下滚动着,半晌,吐出一句:“你对我真好。”
对他好?若说谁对谁好,应该是他对自己更好。
恒姝垂下眼睫,埋头看着他手上那道伤时,心忍不住又颤了颤,她缓缓道:“现在不是说甜言蜜语的时候。”
枫棠嗔笑一声,还想调侃她几句,转眼便看到一个黢黑的小精灵从恒姝衣袖中滚了出来,摔到地上。
恒姝被忽然出现的东西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定睛一看,是魇灵。
“魇灵!”她皱着眉头,不耐烦道:“你出来做什么!”
魇灵一股脑地从地上爬起,对着恒姝喊道:“仙子,您别忘了您先前答应我的事!”
恒姝怕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让枫棠伤心,她语气降了半截,努力安抚他:“我没忘,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再找你。”
言罢,恒姝伸手去抓他的精灵体,想将他重新放于袖中。
魇灵逃得极快,被恒姝抓了个空,他阴郁的脸色又黑了几分,语气有些把持不住:“仙子!箭在弦上您为何不发?”
明明枫棠就在眼前,用他的血一测便知他的身份,为何都到这么紧要的关头了,恒姝还是不忍心伤害枫棠?
哪怕撒谎骗他一句,也不肯么?
枫棠对她已经是这样重要的存在了?
思及此,魇灵不再顾着恒姝是他主人的情面,独自做了决断:“仙子,您莫怪我。”
“您狠不下心来做的事,我帮您做!”
说罢,他跑到枫棠面前,用力在枫棠带着伤的那只手上狠狠抹了一把,鲜红的血液顺着枫棠的手指冒出,滴到魇灵手上。
入梦灵可以唤出独影镜。
虽然魇灵失了仙法,但他还是可以凭借往日在天界学的咒术,轻松将独影镜唤出。
金色的镜子从恒姝怀中飞出,直奔魇灵而去。
恒姝想伸手拦住独影镜的去路,奈何晚了一步,她眼睁睁看着魇灵拿到独影镜,用沾了枫棠鲜血的手放在镜面。
不出半刻,镜面将那滴血吸收干净,而后像受到异物入侵般,颤了又颤,颤动过后便缓缓散开一圈银色光晕,就在恒姝以为镜中会显现出枫棠的前世今生时。
那镜子显出一片白光,夺目刺眼。
不过须臾后,又恢复成正常模样,如同没有测过一般。
魇灵失神地看着独影镜,惊呼:“怎么会?”
恒姝比魇灵更为震惊,她施法将独影镜从魇灵手上夺过,细细观察了许久。
那镜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动静。
恒姝瞳孔震惊,愣在原地,她抬眼看着身侧的不明所以的男人,眼中微微泛起一丝血红。
枫棠竟没有前世今生?还是测不出他的前世今生?
恒姝忽然瘫倒在地,她用力摇了摇头。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枫棠是个凡人,他明明只是个凡人啊!
不可能,她不信,一定是方才没有测好。
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子,又沾了枫棠一滴血,将它放于独影镜上。
这次连白光都没有了,恒姝顿时又跪坐在地。她懂了,独影镜是真的测不出他的前世今生……
他不是凡人。
他竟然不是凡人。
她一直都相信枫棠是个凡人,此刻信任崩塌的痛苦堪比她那次被魔神打伤的痛。
一个痛在身体,一个痛在心间。
恒姝不敢抬头看枫棠,始终垂着眼眸。
枫棠在旁边见二人忽然争吵起来,而后又看到恒姝失神的模样,他连忙弯腰将她一把拉起,紧紧抱入怀中。
他隐隐知道此事与自己有关,但不知晓恒姝会这么大的反应,他看着恒姝有些害怕,言语颤抖地问道:“你怎么了?”
恒姝手中一直持着独影镜一角,怔怔地一言不发。
“独影镜,你们拿它做了什么?”
他又追问道:“还有,那精灵的话是何意?你答应他什么了?”
枫棠一头雾水,他听不懂恒姝与魇灵之间的话,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魇灵取了自己一滴血,他仍然是疑惑的。
上次在秦砚梦中,他与恒姝在独影镜中见过笺桃与秦砚的前世今生,如今他们用自己的血,也是为了看自己的前世今生么?
那镜子方才并没有映出他的前世今生,恒姝是……伤心了么?
恒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无法抽出。她不停劝说自己,她是天界之人,奉命下凡捉拿魔神,不允许颓废太久。
她渐渐回过神,收了独影镜,低低念着几句“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她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思及此,恒姝便自顾自地走了,魇灵识趣地跟在她身后。
枫棠被她留在原地。
看着恒姝离去的背影,枫棠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怎么了?
不要他了?
对她来说,他的前世今生,很重要么?
枫棠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力将受了伤的手掌握成拳头,鲜血顺着指缝掉落于地面,淌出一片。
他自嘲地笑了笑。
恒姝走了,也没人会在意他的伤口了。
只是他没注意的是,一缕黑气绕着那滩血来回盘旋,最终顺着手掌那道伤口慢慢侵入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