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前往电影节酒会的商务车上，苏君辞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是一月份的北方城市，天凝地闭，寒风刺骨。
苏君辞身着蓝白校服，站在的小桥上。
她环顾四周，灰蒙蒙的天空，仿佛一张网罩在冰冷的河面。风吹过，岸边树木颓然地晃动几下，天地间了无生机。
一个人都没有。
唉。
苏君辞叹气，她已经在桥上等了很久。
她本就肤白，冻久了，脸色越发惨白，唯独鼻头通红，眼睛里水汪汪的，似乎刚哭过。
不等了。
苏君辞胡乱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随后，脱下双肩包，走到小桥围栏处，看着河面水波潋滟，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水深三米，但她已经下定决心。
只见苏君辞双手抓住围栏顶端，很轻松就跨了上去，然后，纵身一跃。
冬天的河水真冷啊，好似千万只冰虫侵蚀进骨头缝里。
苏君辞任由自己往下沉，外界的声音闷闷的越来越远。水里光线不好，她努力睁大双眼，生怕错过任何细微的变化。
一分一秒流逝，苏君辞感觉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
她的意识在慢慢消散。
“扑通——”
沉沉一声，苏君辞恍惚中看到远处出现人影。
她太晕，分不清对方是真人还是幻觉，那人从闪光处向她游来。
模糊中她看到，好像是一位少年……
这个梦苏君辞做了近四年，她早习惯甚至麻木，有时候身处梦境，她的意识却非常清楚：这是梦，只要看到少年的身影，她就该醒了。
她真想再多梦一段，看看少年把她从水中拖出，为她焦急关切的样子。
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
少年的样貌仿佛在她记忆深处慢慢褪色，她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这次不例外。
醒来后，苏君辞缓缓抬眼，保姆车正在平稳行驶，车内是熟悉的人，窗外是熟悉的景。
窗外，天色渐暗，下起淅沥沥的雨。
雨滴敲在玻璃上，又迅速滑落，雕刻出城市的斑驳光影。
车内暖风开得很足，纵使苏君辞只穿了件露肩的礼服，竟也有几分暖意。
苏君辞百无聊赖，食指在玻璃上轻划，指尖掠过的地方，雾气散去，画出透明的小花。
肌肤触到冰凉，苏君辞清醒了大半，她饶有兴致的看向外面。
倏尔，苏君辞愣住了。
透过透明的划痕，她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男人撑着伞，行走在雨幕中。
黑伞遮挡下，苏君辞只看得见他笔直挺拔的背影，一身黑色西装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君辞下意识坐直，想按下玻璃，手刚碰到开关，一辆公交车挡住了她的视线。
待掠过公交车，那伞下变成了一张陌生的面孔，像之前很多次一样。
快四年了，她还在期待什么？
早该放下了。
苏君辞自嘲地垂眸，灯光映衬，长睫毛在眼窝处盖出一片阴影，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助理圆圆忍不住拍了张照片，拍完拿给苏君辞看，兴奋：“太好看了，氛围感十足。”
苏君辞很满意：“发我，我发微博用。”
收到照片，苏君辞顺手就给圆圆发了个红包犒劳。
圆圆乐开花。
这老板能处，有红包她真发。
两人凑在一起开心地研究照片，经纪人珊姐突然惊呼：“星空科技的ceo竟然会来！”珊姐说着把平板递给苏君辞，语气中难掩诧异，“这是主办方刚发过来的最新版流程，第一趴，ceo致辞！”
星空科技是业内知名网络视频公司，投资制作大量影视剧，平日里曝光颇多，但ceo却鲜少露面，即使苏君辞是他们家电影的女主演，但大小活动中仅见过影视部门的老大。
“啊我知道！会不会是新总裁？”圆圆八卦上头，“我之前看有营销号爆料说，星空总裁身体不好可能会卸任，把集团交给接班人。”
这个传言，珊姐也听到过。
新人新气象，机会与挑战并存。
经纪人职业惯性驱使，珊姐顿时如临大敌：“怪不得这个酒会请了多半个娱乐圈的人，君辞，待会儿酒会上你看我眼色行事，听说星空明年有个影视宏图计划，我去死磕他们，争取咱们也走国际拿一圈奖。”
苏君辞初入大学时，被导演看中，第一部电影就获得了最佳新人奖。近四年来，她只拍电影，国内大大小小的奖项拿了不少，而且打破了电影演员只有口碑没有流量的魔咒。但国外奖项却是珊姐心中的痛，她也一直为此努力着。
苏君辞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她不喜欢这样的应酬，要不是合同中约定，她断然不会来。
珊姐独自激动，仿佛已经看到自家艺人冲出国门走进国际的希望：“咱家粉丝多，在阵势上应该不会输，你今天负责美就是了，其他的交给我。”
“粉丝不会来的。”
苏君辞声音慵懒，轻飘飘说了一句，对着镜子开始整理耳饰，红色宝石剔透莹润，在灯光下像闪着光的火焰，衬得女孩皮肤白皙红润。
珊姐隐隐感觉不太对劲，但她不太敢多想，她家艺人主意多，总能给她惊喜。
以及，惊吓。
酒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举办，由于许多艺人入住，还未到达酒店，就看到附近道路两旁站满粉丝，翘首以盼自家偶像。下雨也阻挡不了年轻人的热情，他们手举□□短炮和应援牌，井然有序。
可粉丝群中并没有看到“粉色”，那是苏君辞粉丝的应援色。
珊姐皱眉看向苏君辞。
苏君辞淡淡一笑：“我就说了他们不会来的，他们可乖了。”
珊姐：……？
圆圆觉察氛围不对，赶忙打开微博，把手机递给珊姐。
苏君辞二十分钟前发布了一条最新微博：
“下雨天，大家乖乖在家看直播哦【心】”
配图是圆圆拍摄的氛围图。
珊姐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圆圆立刻点开评论区，留言却是一片和谐。
苏苏的小跟班：得令，老婆放心，我们不应援，老婆最美。
爱辞一万年：辞宝好好搞事业，我们不应援，看直播是对辞宝最大的支持。
我辞最美：自己的宝哭着也要宠（一名刚退掉花篮的粉）。
辞辞妈妈爱你：a市下雨了，我辞是担心大家，女儿宠粉第一名！
……
好吧，是她狭隘了。
珊姐之前带过很多小艺人，哪个不是争破头皮想要粉丝撑排面，苏君辞这样的，她还真是头一遭碰到，或许，她的观念也得慢慢改变。
保姆车在酒店门口停下，门童快步上前迎接。待苏君辞踩着细高跟迈了出来，门童登时脸红了，即使见过那么多艺人，却远不如今天这位惊艳。
女孩明眸皓齿，肤如凝雪，一袭鱼尾红裙越发衬得身形优越。
门童看呆了眼，愣了两秒才赶紧把伞撑在女孩头顶。
“谢谢。”苏君辞淡淡一笑，露出两颊浅浅的梨涡。
门童的脸更红了。
一抹红色入侵，酒店大堂的路人纷纷侧目，红色裙身上钻石闪闪发光，仿佛盛着璀璨星河，而裙子的主人在这雨天里分外灵动。
路人不自觉地拿起手机拍摄，苏君辞早已习惯，礼貌地微笑示意。
进入电梯后，苏君辞的手机响了，是闺蜜秦小倩打过来的，圆圆赶紧递给她。
电话被接起，秦小倩暴躁的声音传来：“苏君辞，我给你发了十八条微信，你倒是回一下啊！”
苏君辞拿远手机，等那头的人发泄完毕，才重新移到耳边：“姐姐，我有通告——”
“你先看微信！”
秦小倩不由分说，打断苏君辞后面的话。
秦小倩是苏君辞的闺蜜兼大学室友，电影学院摄影系大四学生，喜欢在网上发布自己拍摄制作的视频，没想一条旅游视频突然爆火，自此加入网红的行列，平日里拍一些探店、旅游类的主题，到如今已经是坐拥百万粉丝的博主。
两人同处娱乐行业，多少了解互通一些，秦小倩自然知道苏君辞今天的行程，不会贸然打过来电话，除非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挂断后，苏君辞乖乖打开微信，看到对方发来的信息那刻，苏君辞愣住了。
秦小倩：【图片】
秦小倩：是不是他？你等了四年的初恋？
秦小倩：我再截别的角度给你。
秦小倩：【图片】
秦小倩：【图片】
秦小倩：视频是我三天前在一家会所拍的，今天剪的时候猛然发现，感觉真的很像！
秦小倩所发图片，即使是模糊的远景，苏君辞也认得出，少年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渐渐清晰，他叫赵屿泽，那个从河水闪光处游向她的少年。
他冒失地闯入她的世界，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她，却在她习惯了这些美好后，又突然把它们都撕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
苏君辞许久没回复，秦小倩新消息又发了过来。
秦小倩：不是吗？不可能啊！我感觉挺像的。
秦小倩：君辞？
“叮——”
电梯响起到达声，苏君辞如梦初醒，回复小倩道：“我没有等他。”
苏君辞强迫自己镇定，心底的某个角落却被慢慢撕开。
浑浑噩噩地被工作人员带进休息室，公式化地和其他人打招呼，脑海中频繁闪过那个撑着黑伞的背影。
难道这次真的是他？
那他为什么躲起来？
或许四年前他就是烦够了她，才会不告而别吧？
以前还以各种理由替他狡辩，这一刻苏君辞竟有些笃定：这个狗男人就是故意的！
苏君辞赌气似的打开手机，把秦小倩发给她的图片删了个干干净净。
似乎下定决心自此和这个人彻底断绝的样子。
“君辞？哪里不舒服吗？”
珊姐轻拍苏君辞的胳膊，提醒她快到宴会厅了。
苏君辞摇头表示没事。
珊姐：“门口的签名处会有媒体，主办方说只拍照不采访。”
苏君辞扬起嘴角，笑容莞尔。
不管前一秒情绪多糟糕，只要面对镜头，她总能瞬间满血，把最好的状态呈现出来。
签名板两侧已经人满为患，全是等着拍照的媒体。
珊姐陪同苏君辞走到附近后，快速闪开。
苏君辞独自上前，在签名板上签了自己的姓名。
“苏老师，左边”
“右边。”
“苏老师，看这里。”
在媒体“指挥下”，苏君辞朝不同方位的镜头变化姿势，始终保持无懈可击的甜美笑颜。
待媒体拍得差不多了，工作人员示意苏君辞进入宴会厅。
苏君辞微微颔首。
就在她准备进入宴会厅时，突然被一个男人挡住了去路。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苏君辞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举起话筒，快速问出问题：“君辞你好，我们是八娱乐，从你同学那里了解到，你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据说分手后，有过过激的行为对吗？”
男人语速极快，完全不给旁人打断的机会。
提到高中，提到初恋，苏君辞不由得敏感，笑容僵在脸上。
珊姐意识到不对劲，立刻出来阻挠：“不好意思，今天不接受采访。”
说着想要隔开记者，护送苏君辞进去。
但这位男记者还带了个健硕的男摄像，堵在旁边珊姐根本推不动。
记者见状，乘胜追击：“听说你被初恋甩后，闹过跳河自杀，这是真的吗？”
问题一出，现场突然安静，现场的媒体似乎都被震慑到，竖起耳朵难掩八卦心思，个别媒体甚至直接涌到苏君辞身后，挡得她进退不得。
连珊姐都有两秒钟的失神，太过震惊！
苏君辞会被甩？还为此闹过自杀？
“不好意思——”
珊姐失神两秒后继续阻止，但话没说完，就被苏君辞的声音打断。
毕竟是专业演员，片刻的恍惚后，苏君辞很快调整好状态，露出甜甜的笑颜，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记者老师，有初恋应该还挺正常的吧？您还没有过吗？”
提问的男记者约莫三十出头，身材臃肿，皮肤暗黑，黑框眼镜下是一双肿肿的小眼睛，说起话来尖酸刻薄又油腻，好似被苏君辞说中，记者哽住，咳嗽两声，重振旗鼓：“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哦，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君辞始终保持微笑，看起来像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但礼貌中却满是攻击性。
记者被怼得哑口无言，还想继续逼问。
这时，下一组签名人的催促声及时替苏君辞解了围。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浑厚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苏君辞猛然听到，脑袋“嗡”得一声，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被定住了，脚下像灌了铅，不能动弹。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快四年了，他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她觉得自己肯定忘了。
但这个声音，哪怕只说一句话，她还是立刻就能认出来。
是她的初恋。
不，准确的说，是说高考后就在一起的初恋对象。
赵屿泽。
他真的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