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雾遮住的月
上午八时,路明非和酒德麻衣驱车在胡同之间穿梭。
这个时节的太阳除了光照,给不了人们一丝一毫暖意,它端坐在天穹上,只是说明它来过,仅此而已。
即便路明非缩在车内,也能明显感觉到不同于南方冬天的酷冷。
下了车,路明非呼了呼热气,早晨的阳光照在琉璃厂大街的石板路上,道路两侧都是复古的青砖小楼,每一户门前都挂着“什么堂”、“什么府”之类的招牌。
过了华夏书画社雕花填漆的大牌楼,在一条羊肠胡同里,旁边的酒德麻衣停住脚步,“到了。”
路明非看过去,角落有一间名为“凤隆堂”的老店。
那店的招牌有很破旧了,惨惨淡淡地挂在小铺面的门楣上,店铺的门口挂着宝蓝色的棉布帘子。
酒德麻衣掀开棉布帘子进门,门上的铜铃响了几声,却不见老板出来。
“人不在?”路明非问。
酒德麻衣摇头,“不知道。”
这个店很老了,窗也破烂,门也老旧。乍一看倒像是个没人要的的老屋,没一点人的烟火气。
路明非慢悠悠地转圈,闻着空气中浓郁的檀香味,最后在店铺墙上的一副字前停了下来。纸面颇为老旧,笔法自然秀雅。写的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客人也喜欢这幅字画?往来小店的人也都常会在这面字前停留,细细端详。”有人在背后轻声说,“可不敢瞒客人,这字可是董其昌的真笔呀。过不了多久就是元宵了,客人要不要……”
“假的吧。”路明非没有回头。
“诶,客人这话就不好听了。您到外边东街西街的店铺里打听打听,咱凤隆堂卖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好货。”
“您要知道,咱这琉璃厂在清朝那会儿,可是文人墨客们留聚的书市。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进京赶考的学子,都来这儿雅游。各地的书商也纷纷在这里设摊、建室、出售藏书,售卖字画。”
“在这风水宝地,仕人、举子、文人墨客、文化商人、梨园艺人聚居的地方,我若是摆些水货,那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吗?您可想想看。”
“那怎么还不卖出去呢。”路明非说。
“啧,这不是刚拿来不久嘛,挂在店里充点文气。”
路明非转身。面前赫然是个是个地地道道的欧洲人,头发灰白、瞳色铁灰,面颊消瘦。老人穿着一件厚实的羽绒服,手里拎着一个带把的木盒。
“老板的普通话京味可真浓啊。”路明非上下打量这个欧洲老人。
“嘿,我在这地儿生活好几年了。耳濡目染的,说话不知不觉就带了点味道。”老板领着路明非走到角落里,酒德麻衣在路明非后面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地走。老店的角落里,树根剖成的老茶桌上摆着全套青瓷茶具。
几人落座,老板便手脚麻利地开始烧水沏茶,不一会儿将两杯水汽蒸腾的红茶送到路明非两人面前。
“祁门红,特制的。”,老板接着说,“饮茶先啦。但我要告诉您咧,我是个广东人。”
“嗯?”路明非哑笑,“你这‘雅利安人’的脸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嗨,您有所不知。我是在广东长大的,身上虽然流着德国的血,却对德语很感冒,毛也不会。”老板说。
热茶入口,丝滑甘甜。
“好了,我们来这里不是喝茶的。”路明非放下茶杯,“我要的东西呢?林凤隆先生。”
“在这,在这。路明非先生可真是急躁呀。”老板打开了刚才带来的那个小木盒,推到路明非面前的茶杯旁,“您瞧瞧看。”
木盒里是一张保存极好整整齐齐叠着的白色丝绸,丝绸最顶上画着一只黑色的生物。
“一千万。”老板忽然站起身来又合上那个盒子。
“先验货。”路明非却不退让。
他身侧的酒德麻衣也坐直了身体,刀一样锋利的气息上升。
似乎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了。
“帛书。”老板坐回了座位,“从统万城地下出来的。”
统万是十六国时夏国的都城。始建于东晋义熙九年(公元413年)。是北方最早、最著名的都城。故址在今陕西省靖边县内。据史料记载,统万城是“蒸土筑城”,就是把白石灰、白粘土搅拌,进行注灌,类似于今天的浇注法。
“为了拿到这东西,我们折了很多人。”老板眯着眼睛说,“《晋书》上有一篇《统万城铭》写道:崇台霄峙,秀阙云亭,千榭连隅,万阁接屏……温室嵯峨,层城参差,楹凋雕兽,节镂龙螭。莹以宝璞,饰以珍奇……《北史》上也有写:统万城高十仞,基厚三十步,上广十步,宫城五仞,其坚可以砺刀斧。台榭高大,飞阁相连,皆雕镂图画,被以绮绣,饰以丹青,……古文写得富丽堂皇,但其实,在统万城的地下有比书上更大规模,更宏伟的宫殿。”
“我们将它称为统万宫。那里面的建筑超越了人的认知,我无法用语言给你描述那样的景象,只知道那地方很高,很大,也很致命。在那里,我们遇到了数量多到头皮发麻的活死人。和传说中一样,他们时刻准备着归来。”
“这是我们唯一带出来的东西”老板顿了顿,“你知道在我们逃走,要炸掉那地方的时候,那些东西说了什么吗?”
“什么?”
“凡人永远无法窥见神座的大门,即便他们拿到了开启神门的钥匙。”
“也确实如同他们说的一样,没有人看懂这里面的文字是什么意思。”老板摊开手,“现在,你要找的所谓神,就在这里,就在这个盒子里。”
“估计你也是看不懂的。”
“但你应该是无法做主的吧。”路明非的视线转向店铺里间,那有一扇从他进入店铺来就一直紧闭的门,“弗里德里希·冯·隆先生。”
老板脸上阴沉下来,“你到底是谁?”
这时候里间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
女人大约三四十岁,妩媚动人,身姿优美,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颗闪亮亮的钻戒。穿着卡其色的长款大衣,内搭一件咖色的针织毛衣,下身搭配着一条丝质顺滑的半身裙,踩着短跟。
她抬手示意店铺老板稍安勿躁。
“你好,路明非先生。”女人微微欠身,自我介绍道,“初次见面,我是这的管事,林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