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方有容
齐管家的百年岁月人生，一夜也就说完了。
天光渐亮。
衙役也都清醒不少，趁着衙役还未来巡监的空隙。
准备离去的慕晨，又回头看了眼把玩稻草的齐管家。
或应称他齐曾言，这个鲜有人知的真名。
刚出衙门。
迎着细雨，慕晨便碰见了那林府少爷，瘫跪在县衙紧闭的大门前，身旁两个奴仆，不停试着搀扶。
看着林启达，这林府少爷，身着沾满了泥点，早已湿透的孝服，脸色惨白，还不停叩着头。
嘴不停动着，不停喃喃着什么。
慕晨揪着心，盯着看了许久，才不忍的转身离去。
那齐管家，最后的交代，便是不愿他家少爷知道其中原委。
听那齐管家言，当年救下他的，是这林启达之母，林家的大小姐。
在这平江府，大多早就忘了，林家其实只有个女儿，从未有过男丁，林家如今死的老爷，不过是个入赘林家的穷书生罢了。
当年林家小姐，生下林启达，便因身子羸弱难产而死，其父母也因女儿伤心过度，而撒手人寰。
这才让那入赘穷书生，有了机会，不但侵吞了林家祖业，还改了姓氏，日子久了，知悉其中原由的，便没几个人了。
至于这齐管家，不惜动手杀人的原因。
也是因其偷听了，这负心之人的一番言语。
说一直怀疑，林启达并非其亲生骨肉，欲娶了新妇，寻机慢慢毒杀了孽种，这才让齐管家，下了狠。
至于昨日来衙门理由。
虽不能肯定，齐管家说的真假，不过慕晨还是愿意相信，其说的，不忍那有容姑娘，因此身死，想偷偷救她出来。
最后要不是遇到了慕晨，没了办法，也不会自首。
人心的良善，让慕晨相信了齐管家的话。
穿过清晨熙攘人群。
出了城的慕晨，任凭细雨打湿衣裳，不停感悟着齐管家的百年过往。
言语说出，聊了几句便是数年光景。
可其中经历的种种，每天的日落月升，悲恨与欢喜…
全部听来，其中说的最多，也最轻快的，是林家那位小姐，是陪着长大的少爷林启达。
边走边想的慕晨，摇了摇有些疼的头，长出了口气，齐管家话中，实在想不明白的，便不再去想。
待慕晨，拖着满身不停滴答着雨水的衣裳，回到铺子大门。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身大红色婚袍，蜷缩在角落，抱着腿蹲坐，两眼无神的姑娘。
是叫有容吧？姜莫是这么叫的，好像姓方。
慕晨与那方有容，对视一眼，点头示意了下，便推开上了锁的大门。
二人没有言语，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慕晨前面领着，待她坐下，便先回屋换下湿了的衣裳。
等慕晨在回来，二人都坐在哪，也不言语，就这么呆坐着。
唯有雨点绵密轻奏。
“咕…噜…噜”
坐了不知多久，都未开口的二人，终是肚皮先叫了起来。
慕晨闻声看去。
只见方有容，低着头，小脸之上挂起红润，双手紧捂住肚子，企图止住肚中的不满。
可那咕噜声，不但没有随着双手的勒紧而停下，反倒叫的更响起来。
没等羞红脸的方有容抬头，慕晨就起身去了后厨，心想定昨日一从监牢放出，就来这等了，才没吃东西。
不大会功夫，慕晨就自后厨端出碗面来，放在桌上。
“吃吧。”
听了慕晨说出口的话，那方有容先是一愣，随后赶忙扯了扯裙衣，自椅子上站起身，慌乱着道谢，坐到桌前，大口吃起面来。
定是饿坏了，慕晨看着不顾仪态，嘴里塞的满满，不停咀嚼着的方有容。
“谢谢，这面很好吃。”
咽下口面，方有容擦了擦嘴角，小声道着谢。
可筷子挑起的面，却在半空与汤里不停来来回回，迟迟送不进嘴里。
抽泣声渐起。
先是眼匡拦不住泪，在是鼻子。
先是单手，不停用衣袖擦着的鼻涕眼泪。
渐渐不够用了，放下筷子的方有容，两手都用上了，可还是止不住情绪。
有这么难吃吗看着方有容说完好吃，便不停哭的慕晨，拍了下脑袋，不知如何是好。
想来唯一见过哭的女子，好像就只有那璟阳郡主，只是她每次比试输了，最多哭几声，放个狠话，便匆匆离去了。
这边慕晨还在想着该怎么办，不停擦着脸的方有容已哽咽着，重新拿起了筷子，混着眼泪，小口吸起面来。
“店主，我…没法付你…上等棺木的钱了……”
方有容咽下口面，声音压的很低，抽泣着开口。
“麻烦…店主…替我父亲…换副薄木棺材就好。”
方有容说完，听不见慕晨答复，不敢抬头去看慕晨，继续小口吃着面。
小院中。
细雨渐渐停了，独剩下些，一点一滴的滑下屋檐，伴着方有容的嗦面声。
抬头望着放晴的天色，慕晨将袖中手帕，递去方有容面前。
随后站起身，回屋取出那二十两银子，找了块白布包好，便回了正厅，放到桌上，推给了方有容。
“姜莫说，你自小要强，如今林府老爷没了，这些银子你拿去，还了林府，也好互不相欠。”
慕晨冲红着眼，盯住自己看的方有容轻点了下头，指间敲了敲桌子，停了好一会，才想出该如何继续说。
“死者已矣，便不要再动了。”
见方有容放了筷子，想要再说什么，慕晨赶忙接着道：“不值什么钱，没事的。”
望着慕晨明亮的双眸，那般干净无瑕。
平日里，不管是谁说这等话，方有容定是要严词拒绝的，可如今不但拒绝的话，堵在了嘴里，连别的话，也都一并说不出口了。
“我…赚了钱，便来还给店主。”
方有容吃完了面，才终于结巴着说了出口，顿了顿又小声加了句，“一定，一定还你！”
之后两日，慕晨借了铺中小院，给早已没了家宅的方有容，为其父亲办了守夜，也跟着忙前忙后，帮着出了殡。
待都忙完，方有容千恩万谢一番，便告别了慕晨，去城中寻营生了。
她这般要强，也能吃苦，还会说话，找个营生定是轻而易举，慕晨想着，目送方有容渐渐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