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叶云虎躺在床上,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后来他睁开眼,说了句“我好渴,给我倒杯水”。
没有人回应,他就又说了一遍,只是嗓子又干又疼,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句,这时候门开了,进来的是岳红。
岳红一推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她拿着帕子略略掩住口鼻,走了进来。
她没让小屏跟她一起,因为她是要来了断和叶云虎两人之间的一切纠葛的。
她看见躺着床上,身上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的叶云虎,她把拿着帕子的手放下来,倒了杯水,然后过去,喂他喝下。
她不由得怀疑,眼前这个连喝口水都需要人帮忙,狼狈至此的男人当真是她的丈夫吗?
岳红叹口气,算是对叶云虎最后的一点情分了。
“我还要,”叶云虎把杯子递过去,然后看见眼前的人是岳红,他把眼睛垂了下去,“是你啊,难为你还肯来看我。”
叶云虎喝了水,嗓子舒服多了,虽然还是有气无力的,不过话能说明白了。
岳红又去倒了一杯水过来,“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怎么会不来看你。”
叶云虎咕嘟咕嘟又喝了一杯,“我之前对你那样现在他们都躲着我,怕我传染给他们,你瞧,连喝口水都要看这些下人的脸色,这些狗娘养的,想当初”
“想当初,你还是意气风发的叶家大少爷,想当初,你还是那个与我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那个人,现在,你就只是你自己了。”
“不,我还有你啊,这才是患难见真情,红儿,我”
岳红把放在椅子上的纸递给叶云虎,“我今天来见你,是想让你在这上面题上你的名字,按上你的指押。”
“这是什么,”叶云虎斜着眼睛看了看岳红手上的那张纸。
“休书,我要你休了我。”
“贱人,你就是个贱人,现在看我落难就想要撇开我,你妄想,”叶云虎怒骂道,他想要伸手去抓岳红,却被岳红躲过了,“我不会写的,就算我死,你都是我叶云虎的老婆。”
岳红手里拿着那张纸,站在叶云虎的床边,睥睨着他,她觉得他可恨又可恶,“是吗,夫妻一场,现在留下的就只有这份执念了吗?”
她又缓缓坐下,她知道叶云虎此刻已经对她造成不了威胁了,因为他喘着粗气,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拆了一样,成了块无人问津的腐肉。
“当年我嫁进来的时候,你对我说,会好好待我,我怀有身孕的时候,你说你期待我们的孩子能平安降世,可孩子出生之后,你就像换了一个人,从前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你不看我一眼,不看孩子一眼,甚至早出晚归,夜不归宿,起初我以为是我哪里做错了,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个孩子,你肯定不知道,有多少夜里我是在自我审慎和自责里度过的,可后来我明白了,你只是腻了,你厌烦了这样的日子,时间把你的耐心都消磨没了,问题根本不在我这儿,我真傻啊,是不是?”
岳红静静地说着,眼睛看着叶云虎,想要从他的神情里找到一丝丝的懊悔和歉意,可是没有,她自嘲地笑了。
“你不是个偏安一隅之人,也不是会为了谁而放弃享乐的人,你不念着我我不怪你,可你眼里心里都不曾有过康儿吗,他是你的儿子啊,他每天都在问我,父亲去哪儿了,我只能告诉他,你很忙,你肩上的担子很重,重到你没有时间回家,没有时间陪他,”岳红突然冷笑一声,“叶云虎,你扪心自问,你没有陪过康儿的日子里都忙些什么去了,你去赌场,去窑馆,你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最后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你咎由自取吗。”
叶云虎没说话,他脑子一片空白,面对岳红的诘问,他一句应对之语都没有。
“这封休书不是为了让我摆脱现在这样的境地,而是为了康儿的以后,他还小,他不能在别人的耻笑底下长大,”岳红看着手上拿着的那封休书,一滴清泪从眼角滴落下来,正落在她的手背上,“康儿总归是你的儿子,我盼你能多为他想想,签下这封休书,放我们母子远去,也算是你为康儿尽了你这个做父亲的最后一点儿心意了。”
叶云虎睁着眼睛,眼前一片虚空,他好像回到了康儿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那么软,红彤彤的,他都不敢上手去抱,还被金兰馨好一通笑话。
至于康儿什么时候学会了走路,什么时候叫的他第一声“爹”他统统记不得了,就像年代太过久远,以至于他记不起来了,可是康儿还那么小,他奶声奶气的,他还时常追着岳红让她抱,当他看到自己时,却只会躲在岳红的身后不敢出来了。
叶云虎的眼睛泛起一层水雾,让他看不清岳红原本尚显娇怯的脸,变成现在这样的老成持重。
一切好像都变了,他不再是叶家那个说一不二,人人畏惧的大少爷,岳红也不再是那个只懂委曲求全的叶家大少奶奶。
他侧过脸来,看了一眼那张休书,“你同母亲说了么?”
“说了,母亲说我父亲近日生意做的不错,等我回去,当不用再受这些苦了,”岳红说。
“给我吧,”叶云虎翻个身,接过纸笔,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名字写上。
岳红什么都没说,拿着休书就走。
叶云虎突然叫住了她,“康儿还小,应该记不得我,以后他要是问起来,千万不要告诉他他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我这样的人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不管我在哪儿,我都会盼着你们母子平安喜乐,遂心顺意的。”
“我不会告诉他的,”岳红身子微微一顿,然后推门出去了。
叶云虎闭上眼睛,抽噎起来,声音从肿胀的喉咙里发出来,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他眼泪泛滥了似的,不断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岳红出了门,看见叶云龙,她当作没看见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
“你一定要走吗?”叶云龙拉住了她的手。
岳红挣没动,任他拉着,她扭头去看他:“一定要走,这里,叶家,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要回母家去了,那里才是我的家。”
“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家啊,”叶云龙说。
金兰馨和叶云虎已经一败涂地,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所以他也没有了顾虑,终于把藏在心里几年的话,说了出来。
“是吗?”岳红淡淡一笑,望着他说:“如果我要你放下现在所有的一切跟我走,你愿意吗?”
叶云龙犹疑了,他没说话,只把眼睛垂了下去。
“你想要的不过是成全这些年自己的执念而已,你对我的心思其实早就淡了,或许连你自己都没发现,比之你不能说出来的情意,权势,地位和金钱显然更重要,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叶云龙急了,他不知道是因为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事情却被岳红一语道破,没办法拉下脸来去承认,还是受不了自己的情意被如此轻贱,他不知道。
“我马上就要赢了,此后,整个叶家都再也不会有人轻视我,阻碍我,我想要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这样的大好局势我为什么要放弃,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根本比不上叶云虎?你就算和他没有了瓜葛,也不愿留在我的身边,不然是你觉得我得来的,都是我不配有的,所以你瞧不起我?”
“叶云虎已经写了休书给我,我不再是叶家的人,所以,你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你不要把话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你为的只是你自己,而不是我,”岳红淡淡地说,“我再不想和叶家的人有所牵扯,还希望你不要阻挠。”
叶云龙挡住岳红的去路,冷声道:“如果我硬要阻挠呢,你父亲的那点儿生意我确实看不上眼,不过我要想暗中做什么手脚,轻而易举。”
岳红蛾眉微蹙,转而又舒展了,“就算我已拿到了休书,可我曾经叶家大少奶奶的身份却不会随之消失,你若要强行留我,这件事迟早会传到外头,恐怕不好听,不管是叶家上下,还是外头商会里的人,都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退一万步说好了,他们或许敢怒不敢言,你也不在乎,只是,三人成虎,你想要成为叶家的当家人,却德行有失,不能服众,再加上东方靖的刁难,你若确信能应付的了,那我听凭处置就是了。”
叶云龙呆了半晌,慢慢把身体侧过去,给岳红留了一条通路。
岳红暗暗松了一口气,款款而去。
她早已让小屏在房里收拾东西,也通知了她父亲派人来接,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唯独自己的心情,还是忍不住难受。
她对叶云虎的情意早就被他消磨殆尽,难受也不是为他,而是为自己。
在叶家当了几年大少奶奶,就算有名无实,她却也是用了心在这儿的,俨然把这儿当成了余生之所,现在突然要离开,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她擦掉眼泪,进去看小屏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她蹲下身,把康儿搂在怀里,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淌。
周氏道:“大少奶奶,快别哭了,康儿看见就也要哭了。”
“小姐,”小屏欲言又止。
岳红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对周氏说:“周嫂子,我们这一去再也不回来了,不知此生有没有再见之日,这些年承蒙你照顾康儿,让康儿给你磕个头吧。”
周氏连忙摆手说不用,“大少奶奶,你就不要折杀我了,我就是个下人,伺候人的,照顾小少爷那是我的本分,哪敢承小少爷的头呢,要折寿的。”
“你照顾他这几年,尽心尽力,我都看在眼里头呢,要说你是他半个娘亲也不为过,你当受他这一拜,不然我心里终究难安。”
小屏拉着周氏红着眼眶说:“周嫂子,你便承了吧,今生恐再难相见了。”
周氏看强拗不过,也就承了,看见康儿跪在她面前磕头,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同样跪下来,把康儿搂住,放声大哭起来。
“乖孩子,今后周妈妈不在身边,一定要听你母亲的,”周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周妈妈一定会想着你念着你的,求佛祖菩萨保佑你,我的小乖乖。”
岳红和小屏在一旁无不落泪,都用帕子擦拭着。
几人哭了半日,外头有小厮进来通报,说岳家老爷派来接小姐的车到了。
于是三人又简单话别一番,临走时,周氏从怀里掏出一枚虎头铁片来,“大少奶奶,这是以前为保我家老头子平安,搁您这儿求来的,如今您要走了,我家老头子也用不到了,就还了你吧。”
岳红看了看,摇摇头,“如今我已不是叶家的人,也用不到这东西了,就留给你吧,即便用不上,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盛情难却,周氏又把东西塞回怀里,把人送到门口,见马车远了,她才默默垂泪回去。
小屏说:“那是小姐刚嫁来叶家时,大少爷给的,为的是让小姐进出方便。”
“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留着也是无用,不如留给用得着的人,”岳红淡淡地说,继而叹口气,“听说周嫂子家的老牛被殷富牵了去,当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会儿他也不知烂在哪里去了。”
小屏啐了一口,“管他烂在哪里了,整日里狗仗人势,大少爷做下的错事里,有七八件都是他撺掇的,他们烂死也没什么,就是可怜了小姐和小少爷。”
岳红看看枕在自己膝上睡着的康儿,唇边是一抹慈爱的笑,“只要康儿好好的,我有什么打紧的,你告诉车夫,让他慢着点儿,别颠着了。”
“哎,”小屏探出头去,和车夫吩咐了一声,进来时,又打量了岳红一会儿,“小姐,三少爷他”
“他,不过是个屈服于权势的可怜虫罢了,”岳红说,“小屏,我们既已离开了叶家,今后就不要再提这些事了,康儿要与过去分割明白,咱们就不能留恋。”
小屏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