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圣女
西南胜洲之地，山川峡谷众多，此地有崇山峻岭、悬崖峭壁，虽山清水秀，美景如画，亦是妖灵众出，人少能居之所。
但就在这般鲜有人烟之地，亦陈落着几片小村落，似那零星散落天际，难被世人所知。
这日傍晚，一处狭长峡谷中间缓缓行着一人。那是一名非常年轻的男子，身穿一袭灰色长布袍，背上背着一个草木篓，头戴一顶破斗笠，手撑一根细木拐杖，正一步步艰难行走着。
旦见他左手执木杖不住向前方地上点着，右手扶着峡谷石壁摸索着，每走一步皆似是小心试探后才迈出，看动作原是个瞎子。
男子虽是个盲人，行在如此弯曲颠簸的山路谷缝里极为不便，但依旧神情温和，脚步不疾不徐，仿佛是在闲游漫步，游山玩水。
经过一片峡谷，跨过数道溪流后，男子突觉一阵清风伴随着凉净的湖水气息迎面而来。面前应该是有条湖，男子心道。
果然，一阵木浆划水波浪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湖面上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撑着一条竹筏荡了过来，见到男子后唤道：“公子可要坐船？今日是最后一趟了。”
男子点头道：“便劳烦阿爷了。”
那老头见男子上木筏的动作才发现他是个盲人，忙上前扶了一把将他拉稳坐好，随即小筏悠地一晃，向前方荡游而去。
老头望了眼那男子，好奇道：“公子，你一个盲人如何走到这处来了？”
那男子笑道：“我本是游方郎中，今日来此处采药机缘巧合便进了此地。幸得遇到阿爷相助，不然今晚恐怕要睡在山中了。”
那老头忙道：“可不兴在这附近山中过夜，此地四周皆是妖物，若遇到那食素的草木妖精倒还好，倘若遇到食人的凶兽便麻烦了。”
男子点头道：“此处既四处有妖，想必大家过得也很艰辛。”
老头摇头爽朗笑道：“我们谷中之人可不怕这些小妖，我们自有圣女庇护。”
“圣女？”盲人男子道。
老头骄傲道：“是的，圣女。我们蝴蝶谷中有一灵蝶圣女，今年年方十五。圣女自带灵力出生，守得我蝴蝶谷已有十五年。”
老头摆手道：“有灵蝶圣女在，附近邪妖恶魔皆不敢进我蝴蝶谷。”
二人这般你一言我一语，那木筏已飘了将近一刻钟。荡过数道峡谷，转过一座山壁之后，一片小镇便跃然眼前。
老头道：“到咯。沿着这片清水河行到底，及至峡谷深处便是我们的蝴蝶谷了。”
那盲人男子点头起身，从怀里掏出了几两银子给到老头，而后撑着拐杖慢慢踏上了岸。
老头将木筏绳子捆好在木桩上，也跟着上了岸，对盲人男子介绍道：“可惜你看不见我们蝴蝶谷这景。”
男子笑道：“倒是能感受到。”
老头仰头指着四面山谷道：“此处四面环着高谷，春夏凉爽，秋冬和暖，人少却土地肥沃鱼粮丰硕，是块宝地哦！公子不妨在此地多住一段时间，也好感受感受。”
男子笑着点头。随后他又似乎想起什么，问道：“阿爷，方才您说的那位灵蝶圣女，也是住在此处？”
那老头瞥了他一眼，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这几年多有外地来的小伙老往我蝴蝶谷跑，无一例外是听得我们灵蝶圣女的美名，欲前来一睹容姿的。”
男子一听，立即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不过是随口一提。”
老头道：“圣女确实住在此地，不过是在蝴蝶谷最深处。她平日里深居简出，寻常不会出来。不过你倒是幸运，过几日蝴蝶谷会举行一年一度的蝴蝶祭祀礼，届时圣女会乘马车游街为众人祈福，你若待到那个时候，保证能遇到就是了。”
男子立即点头谢了。
那老头瞧他样子，见他五官端正，肤色白皙，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调侃道：“我们圣女如今已有十五，很快就到适婚年龄了，我看公子你虽是个盲人，样貌却比寻常那些混小子倒是好看许多，或许会有机会哈哈。”
男子被他如此说，脸色微红地摆了摆手道：“不敢觊觎，不敢觊觎。”
那盲人男子在此地待了两日，及至第三日清晨时，忽听得客栈窗外人声鼎沸，似乎非常热闹。他起身穿好着装，拄着拐杖依声推门走至街上，随即便听街道远处传来一阵曲乐之声。
身旁的男女老少脚步匆匆，皆往曲乐声方向跑去，嘴里叫到：“来了来了，圣女来了！”
男子也不随着脚步跑，只站在路旁，等着那阵曲乐之声愈来愈近。
须臾，伴随着一阵轻盈的马蹄声，一辆四轮马车徐徐行来。众人不断雀跃惊呼着，伸着脖子垫着脚，见那铃铛和花团拥簇的马车之上正坐着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
少女着一身米黄色薄纱蝶翼裙，头戴一顶极为夸张的木白色蝴蝶雪钗发冠，一袭乌发披在肩后，额前还散落着数条细长发辫，发辫尾处用五彩蝴蝶状的彩带捆扎，显得整个人轻盈且活泼。
旦见那少女柳眉秋眼，翘鼻细唇，额间点缀有一颗血红朱砂痣，更显冰肌玉骨，气质出尘。此时身姿板正地盘腿端坐在马车之上，神色自若，沉着泰然。少女肩上停着一红一蓝两只灵蝶，羽翼晶莹剔透，甚是灵动。
“咱小圣女今年好像长大了点。”盲人男子听闻旁边两个阿娘讨论起来。
其中一个道：“确实，确实，那小脸五官长开了，越来越有几分大人的模样了。”
“就是，就是。接下来几年可有得那江娘子操心的咯。”另外一个大娘道。
此话一出，旁边人皆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又听一大爷道：“嗐，人自个没操心，你们这群婆娘倒是开始说起闲话来了。要我说啊，哪家小伙能配得上我们的灵蝶圣女！”
另一大娘想了想道：“这倒也是！咱镇子里的小伙看来看去没有一个称心的。”那大娘正说着，脚步往后一退，突然踩到一人。她忙回头道：“哎呀瞧我这眼睛，不好意思啊踩到你了。”
身后被踩之人柔和道：“不碍事的，大娘。”
那大娘回头一看，见是一位陌生的男子。她上下打量几番，见这位男子面容俊雅，笑道：“这位公子是哪家的？倒从未见过。”
那盲人男子道：“小生是前几日游历来此，今日听得街上响动，便出来凑凑热闹。”
那大娘对他很感兴趣道：“哦？外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呀？做什么的？”
那男子回道：“鄙姓楚，名惜水。是个大夫。”
“大夫？！大夫好哇！”那大娘道。
正说着，那马车叮当几声徐徐路过几人眼前。车上的圣女徐徐从身侧抓起一把花瓣，向街道两边撒去，楚惜水只听得她甩花时手腕上传来几声晶石叮当之声，随后一阵花香芬芳袭来，沁人心脾。
众人见马车走过，也跟着往后拥簇着走了，独留那男子留在路旁，闻着那道花香愣了愣神。
时至午时，游行完毕。
马车载着圣女在蝴蝶谷深处一条小路尽头停下，四个车夫引着圣女缓缓走下，将她交于一个早守在那处等着的妇女手中，随后行了退拜之礼驾着空马车往回赶去。
那娘子接过自家女儿，见她额头上、身上皆是汗，忙上前将她头上那顶极为沉重的蝴蝶发冠小心拿下，嘴里埋怨道：“哎呀呀，这群人真不会办事，每年都非得要人戴着这顶几斤重的发冠游几个时辰的街，他们倒是看得美了，可辛苦死我家月儿了。”
江娘子又从怀里抽出一条布巾，一脸痛爱地为江辰月擦起汗来。
圣女名江辰月，今年十五岁。这身旁的江娘子是她的亲身母亲，看年龄也不过三十五左右，眼角眉梢自带风华，神态风韵依旧不减当年。
江辰月从阿娘手中接过布巾自己随意擦了几把，随后扶着她边走边笑道：“阿娘，只是个仪式，一年一次而已，也不是天天游街，没事的。”
她母女小步踱着走回了家中。两人的家落在峡谷底部一道崖壁凹洞内，那洞本是千百年来自然形成的一个壁洞，几百年前曾是附近蝴蝶群的聚集之地，固人称蝴蝶庵。
这蝴蝶庵还有过一段奇事，原来是传言多年前曾有一只蝴蝶在此庵内修成精，后又飞升成蝴蝶仙。固当年江辰月在此庵内出生时，因身上自带两只红蓝灵蝶，便有当地老人传言她乃蝴蝶仙子降世。
绕过蝴蝶庵所在的石壁后面还有一片湖，此湖的水源来自蝴蝶谷外的那条清水河，湖水看似清澈却不见底，水源营养丰富却不见一条鱼虾，若是外人来见了，自是颇感奇怪，但此事若问起蝴蝶谷中的老人，个个却皆能道出个所以然来。
楚惜水在蝴蝶谷待了数日，见此境却有一股世外桃源、清雅安逸之味，便落身下来，在那街道巷子里开了间楚家医药铺子。他虽眼盲，但颇懂医术，又因相貌出众，很快便获得了当地人的喜爱，楚郎中的名声一夜之间便传遍了蝴蝶谷中的大街小巷。
这日清晨，他背着背篓，拄着拐杖往蝴蝶谷深处去采药，行至一片静谧之地时，忽闻得清风划波，涓涓细流之声，他驻足侧头过去细觉，心道此深谷中竟也有一片湖水？
他点着拐杖顺着水声慢慢探过去，及至湖边后蹲下身去，正要伸手去捧起湖水洗个脸，忽听得一个清灵的声音从湖面传来道：“不要碰那水！”
楚惜水一愣，抬头细听去，又听得一阵叮当声传来，那少女道：“离湖远点。”
楚惜水虽看不到那少女的脸，但听她手腕上那熟悉的手链叮当之声，便确定了是那位灵蝶圣女。他心一颤，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而后转身对湖面正中间那少女鞠礼道：“谢姑娘提醒。”
他问道：“敢问姑娘，这湖是有何特别之处吗？”
江辰月单脚端正地站立在湖中间一根木桩上，左脚微曲起贴在右脚脚踝处，双手捏指聚在胸前，仿佛是在练功，又似在站立入定。
她浑身如青竹耸立湖面，一动不动，稳稳当当。表情淡泊静默，并无一丝喜怒。
她听见男子询问，于是睁开双眸，头并未侧过去，只用余光瞄了眼那绿袍男子，启唇道：“你不是蝴蝶谷之人？”
楚惜水笑道：“小生名楚惜水，是个大夫，前几个月刚来此地落脚固不知此湖因由，若有冒犯还请圣女谅解。”
江辰月淡漠道：“若不知此湖特别之处，后可询问他人，莫在此处逗留。”
楚惜水听她声音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但那语气却颇有些大人的成熟之感，于是温和笑道：“如此，楚某便不打扰圣女了。”说完，又对湖中心那少女鞠礼拜别，转身缓缓向山谷深处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