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陆景明被偷走的人生
十八年前,风城发生了一场小规模地震。
陆景明就出生在震区,和陆元一起。
临时搭建的医院很简陋,以至于,谁也没发现相邻的两个孩子被抱错。
大概是因为他们同样姓陆吧。
可他们的人生却截然不同。
陆景明一岁。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学会了走路。
走的磕磕绊绊,平衡感很差,短短的一段路程摔了无数次。
他趴在地上,不哭也不闹,只是冲不远处的父母伸出手。
可那对年轻夫妻吵的很激烈,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吸吸鼻子,自己爬了起来。
陆景明两岁。
他学会说话,兴奋的跑去摇晃爸爸的腿,想叫叫他。
男人烦得不行,将嘴里的烟头拿下,在女人的尖叫声中,狠狠按在小孩子的手背上。
于是新一轮的争吵开始。
小小的男孩坐在一边,吹吹自己烫伤的右手,哭得很小声。
陆景明三岁。
该上幼儿园了。
他蹲在院子里,拿着树枝在泥地上画画,很专心很专心。
屋子里摔得丁零当啷响。
“陆国强!儿子的学费你究竟弄到哪里去了?!今天你不给我个交代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吵什么吵?我还会赢回来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可你什么时候赢过钱?!这个家就快完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争吵终于告一段落。
陆景明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清来的人是谁后,指着自己画的画:
“妈妈你看。”
那是两个手牵着手的小人。
陆妈妈哭过的脸庞有些憔悴,看他眼神很冷,带着不明显的恨意。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开了,怎么会过现在这种日子……”
陆景明有点困惑,听不太明白妈妈的意思,只是本能的伸出小手,想要帮她擦干脸上的泪。
陆景明四岁。
陆国强在外面欠了很大一笔赌债,为了躲避债主,他开始跟着父母频繁搬家。
再次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后,他终于上了幼儿园。
开学第一天,妈妈敷衍的摸摸他的头,“要听老师话,和同学好好相处。”
“好。”他认真答应。
可是,根本没有小朋友愿意和陆景明玩。
大家都在做游戏,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旁边,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
老师试图从中调解。
“我们才不要和他一起玩,他的衣服难看死啦!”
陆景明低头拽拽衣襟,脸上有几分无措。
这段时间不断的东躲西逃,早已经掏空了陆家本就不富裕的家底。
他的学费还是乡下的奶奶寄来的,哪还有买衣服的钱。
只有邻居婶婶看他可怜,把自己儿子小时候的衣裳送给了他。
灰扑扑的,还不合身。
陆景明低下头,站的更远了些。
放学后,他等了很久,等到幼儿园快要关门,终于等到来接他的父母。
如今那两人貌合神离,已经没有多余的话讲。
沉默一路,快到家时,陆妈妈终于想起来问他: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陆景明试探着牵住她的手,摩挲着上面粗糙的茧子,笑着回她:
“妈妈,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陆景明五岁。
陆国强好赌成性,再次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他开始把目光放在五岁的儿子身上。
他叼着烟蒂,眯着眼上下打量五官精致的陆景明,像是衡量一件货物。
“我儿子长得很不错啊。”
陆景明本能的害怕,后退两步抓紧妈妈的手,可他突然发现——
妈妈也在打量他。
可没过多久,陆国强就因为失手杀人被抓,判了十年。
得知这个消息,陆妈妈抱着陆景明哭了整整一夜。
那些眼泪里的情绪很复杂,他不明白。
陆景明六岁。
这一年,他多了一个外号,“杀人犯的儿子”。
没有同龄人愿意靠近他,邻居家的婶婶也不肯送给他旧衣服穿了。
陆景明七岁。
债主还是找了过来。
门锁会在回家前被撬开,窗户会在深夜被砸烂,学校附近总有奇怪的人跟踪他。
陆妈妈交了新的男朋友,带着陆景明搬家,转到了新的小学。
她给他买了衣服和书包,难得心情好,还对他笑了笑。
“景明啊,要听老师话,和同学好好相处。”
陆景明用力点头,“好。”
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是这样希冀的。
上学第一天,他走进教学楼,一个小女孩拦住他。
“还记得我吗?以前我们是一个班的。”
陆景明的心就那么凉了下去。
“没想到你也转过来了,我们现在也在一个班哦。”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小女孩倏地笑了,“你放心,你爸爸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陆景明感激的无以复加,笨拙的对她道谢,“谢谢你。”
到了教室,门却是虚掩的,小女孩推推他的背,催促道:
“快进去啊,有惊喜呢。”
他小心翼翼上前,满怀期待的推开门。
“哗啦——”
一桶水兜头盖脸的浇下,他从里到外湿透。
新买的衣裳和书包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在地上聚起浅浅水泊。
他站在原地,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不明白这次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杀人犯的儿子!”有人大喊着朝他扔来一块橡皮,“咚”地一声砸中额头,生疼。
“陆景明的爸爸杀了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重复着同一句话。
橡皮、尺子、铅笔,雨点一样砸过来。
他踉跄着后退,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带他来的小女孩尖声叫道:
“就是的!我们以前在一个学校,他爸爸的事都传遍了!”
陆景明豁然回头,睁大了眼,“你骗我……”
“骗你又怎么样?”
小女孩笑容灿烂,红艳艳的嘴一张一合:
“杀、人、犯、的、儿、子。”
事情失了控。
陆妈妈接到老师电话赶到学校的时候,陆景明正站在教师办公室里,几个学生家长在旁边对他破口大骂。
陆景明浑身还是湿着的,脸上都是青紫和抓痕,胳膊上还有几个牙印,猩红的血丝凝固在伤口上面,有点吓人。
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正放声大哭,身上同样带着伤。
她走进去,抬手狠狠打了陆景明一巴掌。
“陆景明,这就是我花钱送你来学校的意义?!你太让我失望了!”
办公室的骂声哭声一同消失,只有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耳边。
陆景明被打的偏过头,眼眶一点一点发红。
这一次,他再也没办法和当年一样笑着开口,说:
“妈妈,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了解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学校没有过多为难陆景明。
可学校管不了学生之间的流言蜚语。
“杀人犯的儿子”这个代号取代了“陆景明”这个名字。
他从此失去自己的姓名。
但是没关系,他总会习惯的。
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陆景明八岁,他没有妈妈了。
这一年,陆妈妈和男朋友分了手,债主也不依不饶的找上门来。
双重打击之下,她精神状况出了很严重的问题,行为越来越偏激。
某一个夜晚,陆景明从噩梦中惊醒,却看见了妈妈。
她面色纸一样惨白,轻轻抚摸他稚嫩的脸庞,动作是罕见的温柔。
“景明啊,和妈妈一起走吧,没了妈妈,你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好好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