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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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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备这两天显得心事重重,哪怕拿下了左冯翊,与长安近在咫尺,每天都紧锁着眉头,沉默寡言,一言不发。

    不仅仅是关羽王朗典韦等身边人看得出来,就连开会时,曹操孙坚鲍信三人,也是见得分明。

    众人还以为他在担心粮草问题,压力过大导致,几人便好生宽慰,劝了几句。

    实际上关东军的粮草日益见底,确实是悬在每个人头上的剑。

    好在如今雨过天晴,总归是有一线希望。

    各路诸侯自然不知道这是陈暮留下的后手,他早就料到以老大哥的性格,必然会急功近利,一门心思想打进长安营救天子,所以提前让阎忠关注战局,时刻准备出手相助。

    到了十一月底,接近十二月初的时候,关东军的粮草彻底见底。

    阳陵县城楼上,徐荣不时远眺左冯翊县城的方向。

    天色渐暗,已近黄昏,远处的地平线上,依然没有看到敌人的身影,仿佛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继续进攻一样。

    这几日其实徐荣很纳闷,不明白关东军莫名其妙停在左冯翊做什么。

    如果他们现在就撤兵,徐荣还能够理解。

    毕竟粮草不济。

    可现在撤又不撤,打又不打,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后续粮草跟上来了?

    不可能啊。

    根据探马斥候来报,这几日华阴县那边完全没有动静。

    作为沙场老将,徐荣早就在左冯翊周边以及华阴县附近安排了大量探子。

    不仅华阴县没动静,连左冯翊这几天都风平浪静,实在不同寻常。

    徐荣一头雾水,转头问传令兵道:“探马回来了没有?”

    传令兵无奈道:“将军,上一小队探马才刚向您禀报过,下一小队还要一些时候。”

    “哦。”

    徐荣这才想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看得久了,就总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但其实也才过去一会儿而已。

    “算了,随便他们吧,反正浪费的是他们的时间。”

    徐荣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太阳都已经下山,便懒得再继续巡视城头,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此时,远处尘土飞扬,在冷厉的朔风之中,有几名斥候奔驰而来。

    “紧急军情!”

    为首的斥候小队队长来到城下大喊。

    城门打开,徐荣此时才刚下城墙,听到斥候回来,便在城门口等着。

    “如何?”

    斥候冲进城内,还没等斥候下马,徐荣就已经问话。

    几名探马翻身下马,小队队长单膝下跪叩首道:“将军,傍晚日入三刻,关东军忽然倾巢而出,往渭河而去。”

    “什么?”

    徐荣大惊失色道:“莫非他们要直接渡过渭河,强攻长安?”

    探马答道:“因天色已暗,周围全是关东军斥候,我等不敢靠近,不知其虚实,故不敢耽搁,立即回禀。”

    “此时冬季水枯之际,渭河确实有一些地方可以通行,原来关东军打的是这个主意。”

    徐荣背着手,皱起眉头。

    但片刻后,紧锁的眉又舒展开来。

    呵呵。

    关东军既然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他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打仗的。

    直接忽略了两翼,想要直捣黄龙?

    然而长安城坚,守个几日还是没有问题,只要阳陵与灞桥兵马一起出动,前后左右夹击,则必然能够全歼敌人。

    原来徐荣还想着击败关东军就已经是极限,哪料到关东军居然会完全不顾自己后路,这是取死之道呀。

    想到这里,徐荣对传令兵道:“向长安方向预警,派人去跟段将军言语一句,一旦长安出现战事,则立即从右路进攻。”

    “唯!”

    传令兵立即去报信。

    这世上无数场战役,也不是没有那种绕开某处难打的关隘去奇袭它处的打法。

    比如乌巢之战,其实就是曹操绕过官渡,直接烧了官渡后方的乌巢。

    但这里面的前提条件是首先你得能够攻破你要奇袭的目标。

    长安不比乌巢,这样一座重镇短时间必然无法拿下,而且关东军军粮已经见底,只要能够疏散百姓,不让他们就地取粮,坚守个一两日,则关东军必然军心涣散。

    此时再三路进攻,以两翼钳形攻势猛打关东军左右两侧,长安兵马再倾巢而出,恐怕都不需要等吕布回来,他们就足以击败关东军了。

    然而徐荣还是想多了,每到一城一路打过去,至少能保证身后有退路,这种十死无生的打法,即便曹操都不敢玩。

    所以徐荣根本没有想到,这不是关东军在破釜沉舟殊死一搏,纯粹是他们去渭河边接应粮草而已。

    一车车的粮草在夜色的掩护下送到了渭河边,关东军四面八方派了探马,防止敌方斥候侦查到,可谓小心翼翼地保护这来之不易的粮食。

    其实朝廷诸公现在也不容易,能够凑到的粮草不多,总共七八百车,不到四万石,只能维持关东军四五日食用。

    不过这是正常情况下,省着点吃,撑个五六日还是没有问题。

    看着一斛斛的粮草运往军营,曹操大喜道:“有了这些粮草,我们的胜算就又大了许多。诸位,我有一计,必能破敌军。”

    鲍信问道:“孟德计将安出?”

    曹操微微一笑:“我军粮草不足,长安那边也必然清楚,此时若我军假装军心涣散而撤兵,董贼必然派人追击,我们提前埋伏人马,以逸待劳,等他们追击过深,忽然杀出,主力再回头反击,则大事可成矣。”

    “此计甚秒。”

    孙坚夸赞道:“我觉得可行。”

    “如此,就依孟德所言,玄德以为如何?”

    鲍信看向刘备。

    刘备紧锁眉头,一言不发,这种沉默已经维持了几日了。

    “玄德?”

    鲍信又问了一遍。

    “哦。”

    刘备似乎才回过神来,踌躇片刻,低声道:“就依孟德兄吧。”

    “那我们明日就安排撤兵。”

    曹操只觉得意气风发,想到若能够击败追兵,再一路反击回长安,攻破城门,迎回天子和满朝诸公,这功劳大得逆天。

    这才是真正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恐怕整个大汉天下,都得传唱他们的英雄事迹。

    当下,众人回到军营,安排士兵生活做饭,休整一夜,第二日准备出发。

    翌日清晨,曹操在营帐中休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来。

    “外面发生了何事?”

    曹操睡眼惺忪,出来问守卫士兵。

    曹洪从不远处走来,说道:“孟德,盟主吩咐,拔营起寨,准备撤兵。”

    因为左冯翊是个县城,里面生存了很多难民,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所以联军只有少量士兵在城中维持秩序,大部分兵马都在城外。

    听到是刘备下令撤兵,曹操点点头:“嗯,那就撤兵吧。”

    这是昨日定下的计策。

    由孙坚率领伏兵,于左冯翊撤往下邽的官道上,一旦阳陵的敌军追出来,则立即伏击他们,一战将阳陵敌军打溃。

    曹操的兵马也开始整顿,纷纷拔营起寨,向着刘备那边的主寨方向靠拢,准备往下邽撤离。

    但在路上,曹操远远的忽然看到左冯翊城中,无数百姓扶老携幼,缓缓走出了城,在刘备军营门口,摆了数百口大锅,锅中煮了粟米粥,百姓争相抢食,刘备带领人马正在维持秩序。

    这?

    曹操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立即策马往营寨门口而去。

    来到营前,曹操翻身下马,急匆匆地走到刘备面前,质问道:“玄德,这是何故?”

    刘备正在搀扶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城中的老人小孩死得差不多,现在能够活下来的,多是成年人,但也饿得十分虚弱,面黄肌瘦,连路都走不稳。

    看到曹操过来质问,刘备一边亲自给灾民端了一碗粥,一边回答道:“孟德没看见吗?我在救济灾民。”

    “可是,这是我们的军粮!”

    曹操忍不住说道:“若是给百姓吃了,我们的士兵该如何处置?”

    刘备回头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我算过了,这些粟米若是煮粥,应该能多食几日,分给灾民一些,总归是可以救活一些人,现在若我们能撤回华阴,我们可以救回更多的人。”

    “撤回华阴?”

    曹操皱起眉头:“不是佯装撤兵,实际设伏吗?”

    刘备抬头看了眼天,长叹一口气:“孟德知道,现在长安还剩下多少从洛阳迁移过来的灾民吗?”

    “我怎会知?”

    “我差人问过,百姓也不知。可他们知道,冬季以来,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尸体被运送出城,人口一天一天地在减少,那董贼,根本就没有管过他们的死活。”

    “这与我等又有什么关系?

    曹操向着长安方向一拱手,气愤地说道:“我们的任务是攻下长安,迎回天子,难道为了这些灾民,玄德要弃陛下于不顾吗?”

    “万民何其不幸?”

    刘备沉默了片刻,只是低声说道:“也不是不打,只是我想派人把左冯翊与下邽的百姓护送至华阴,再集中兵力打长安。”

    “可这又得浪费多少时间?我军粮草本来就不济,你还要分兵,此乃大忌!”

    曹操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我不忍弃百姓于不顾,今日撤兵,本就是引董军来袭,只需要埋伏好人马,总归是能够取得胜利的。”

    刘备只是摇头。

    “哼!”

    曹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玄德妇人之仁,不足与谋。”

    这句话已经相当于骂人。

    但刘备却置若罔闻,又过去背了一名奄奄一息,残存下来的老者,亲自喂他服食粟粥。

    过了很久,曹操已经走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凌厉的朔风还在吹拂。

    长安城周边暂时没有下雪,却万物俱寂,百草枯萎,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所有的百姓都喝了一口热粥,勉强恢复了一些气力。

    刘备也要走了。

    他要带这些百姓离开。

    晌午过后,地平线上,无数的百姓拖家带口,就好像他们来时的样子,在军队的保护下,缓缓地向东迁移。

    不打了。

    这一仗,死得人也够多了。

    刘备回头望向长安的方向,忽然惨笑了一下。

    眼神中充满了落寞与哀伤。

    陈留王薨之后,先帝就只有少帝一个子嗣。

    若自己没能救回他,又惨遭了董卓的毒害,先帝就算绝嗣了。

    终究是没有做到一个为人臣子的本份。

    自己没有辜负江山与天下百姓。

    唯独辜负了先帝。

    若先帝在天有灵,恐怕也会降罪于他的吧。

    刘备转过身,落寞的背影朝着远离长安的方向离去。

    那步履,却是有些蹒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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