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解放思想
庞德公和司马徽都是境界非常高的人,如果想用普通的争霸天下来吸引他们,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作用。
但如果和他们讨论社会秩序,讨论自然构造,就一定会引起他们的兴趣。
因为在来之前陈暮也早就打听过,二人对当官、称霸以及造福社会并没有什么想法,这说明他们并没有什么政治抱负和做官理念。
所以很有可能他们的思想境界已经像孔子庄子等人,上升到了研究哲学的地步,并不会在意世俗名利。
跟他们谈论官场,本身就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暮其实没必要非和他们聊这些东西,毕竟他们跟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交集,二人不愿意出事,也不会碍着自己。
只是对于向来无利不起早的陈子归来说,自然不是来鹿门山旅游的。
庞德公司马徽二人在荆州的名望极高,可以说刘表麾下大半个荆州的官员与他们都交往深厚,如果能够把他们拉入阵营,对于夺取襄阳来说,必然能轻松不少。
陈暮可不想再等八年等到刘表死后再逼迫刘琮投降,时间对于他来说很宝贵,如果从189年董卓之乱开始算,打江山已经用了11年。
而历史上除了朱元璋35年以外,不少皇帝在这个时候早已经一统天下,比如刘邦8年,杨坚9年, 李渊7年。
其余人也都是在20年之内就搞定,现在刘备的对手已经寥寥无几, 进度必须要加快。
因此和二人交朋友, 本身就是一件对于朝廷来说, 很有利的事情。
将王朝灭亡的本质与二人分享之后,陈暮又说道:“所以正如上述所言, 王朝灭亡的原因在于百姓和豪强之间争夺土地,同时也因为豪强占有大量土地却不缴纳税收,总生产力只有这么多, 豪强们占得越多,百姓们剩余越少。而朝廷的总税收也在变少,为此天子就只能想方设法敛财,到头来世人还说国家的灭亡是因为贪财的宦官才导致, 世人笑天子宠信宦官而丢了国家,我笑世人目光短浅,如井底之蛙尔!”
一番言论,令人振聋发聩。
庞德公肃然起敬,拱手说道:“少府之言,当真是令人茅塞顿开, 我想请教少府,如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呢?”
“无法解决。”
陈暮笑着摇摇头道:“如果没有一种新的变故,那么王朝的更迭就会不断持续,而更迭的时间, 有长有短,除大周以外,短则像大秦十五年,长则像前汉二百一十年。大秦之所以灭亡得这么快,是因为秦始皇不体恤百姓,沉重的赋税、繁多的徭役、严酷的刑法都是一个催命符。而两汉加起来能有四百年的光景,就是因为高祖与世祖吸取秦亡教训, 减轻徭役和赋税, 宽松严酷的刑法, 以德治天下, 才能维持那么久。但两百年的时间,足够产生无数利益获得者, 他们是那些累世大族,地方豪强, 不断搜刮民脂民膏, 将百姓逼到造反。所以即便今朝我大哥三兴大汉,二百多年后,亦逃不过灭亡的结局。这是王朝的宿命,周而复始,千年亘古不变!”
司马徽笑道:“我记得少府之前说过,要奠定一个千年昌盛的王朝。可现在又说,王朝到二百年就会周而复始,自己之言,岂不是自相违背?”
“自然不算违背。”
陈暮也笑了起来:“我刚才也说了,如果没有一种新的变故。在我看来,人在这个世界上,是应该顺应天地万物,并不是让人去茹毛饮血,而是让人去学会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智慧的头脑去改变万物,创造万物,而这,就是我提出生产力的原因。”
“愿闻其详。”
庞德公今天已经在陈暮这里学到了很多新知识,哪怕三个人已经聊了很久,太阳逐渐西落,那边夫人过来看了他们几次,想叫他们回去吃饭,也没有空搭理。
陈暮说道:“庞公可知道,为什么在春秋时期,人口不足千万,而到了我大汉,人口已经有五千万之数?”
庞德公沉吟道:“春秋时各国土地极少, 仅有关中和关东,且连年战乱不休,人口折损严重。大汉一统天下,北至九原, 南至南海, 西至西域,东至乐浪,地域增加,可以耕种的土地就更多,又不再内乱不止,人口自然也就更多。”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庞公说的是对的。”陈暮笑道:“但这种说法只能对一半。”
“哦?”
庞德公好奇道:“那另一半呢?”
陈暮指了指远处墙根下的直辕犁说道:“商周时期,先人还处于蒙昧时态,人们刀耕火种,收成全靠老天爷。到了春秋时,人们学会了沤肥,学会了用牛耕地,学会了使用铁器,锄头、犁铧、镰刀等等工具运用而生,大大增加了粮食收成。”
庞德公自己就种地,自然清楚这一点,拍着脑门恍然道:“一时糊涂,倒是把这些东西给忘了。”
陈暮笑道:“庞公每日都用,习惯了它们的存在。但春秋战国时,还没有直辕犁。而我们青州如今又发明了曲辕犁,耕地的时候又能大大减少时间,人就能多耕种几亩地,粮食产量自然也就提升了上去。”
“有理。”
庞德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论起种地,他算是个行家了。
陈暮又说道:“除了工具以外,农作物的选择也很重要。庞公在南方多耕种水稻,但是水稻成熟时间长,一年只能一熟。而在北方亩与麦因为生长期断,交替种植,一季两熟,一亩地每年就能产六石粮食,产量就能翻倍。”
“这也是南方一直不如北方的原因呀。”
庞德公叹了口气:“我多年耕种,水稻有水稻的好处。它不挑地,只要有水,岛上能种,湖边能种,即便是在山里也能种。就是因为它成熟时间太长,产粮跟不上,北方才一直人口多于南方。”
陈暮笑道:“那庞公可知,早年我派商队前往交趾,在那里发现了一种水稻,名曰占城稻,生长期短,自种下到收获不足六十日,与南方水稻交替种植,可为双季稻。”
“你是说广陵稻?”
庞德公诧异不已,这事他也听说过,不过因为离得远,且广陵那种广泛推广占城稻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还没有传入荆州,因此他只是听说,却是不曾见过。
陈暮点点头道:“不错,曹操现在在广陵能有双季稻,便是他从我那要去的,我本就打算在南方推广,给他便是顺水推舟。”
庞德公赞叹道:“若此事是真的,南方恐怕就要大兴了。”
陈暮笑而不语,北宋至少还占着河北,再加上南方的双季稻,甚至岭南地区一年三熟,使得北宋即便是少了燕云、云南、甘肃、山西等版图,人口和经济实力也是碾压周边其余国家。
到了南宋丢了河北之后,几乎断了一臂。但凭借着南方粮食大大提升的情况下,依旧是多坚持了一百多年,到了明代,南方更是已经成为产粮中心和经济中心。
所以能够让南方实现双季稻,本身就意味着南方的产粮会翻一倍,而从交趾传来的占城稻,可以说是功不可没,至少在古代,这是个飞跃提升。
司马徽颇为明悟道:“所以少府是想通过改造耕种工具,种植双季稻来提升粮食产量。这样就能大大增加生产力,从而让百姓即便是被豪民占田,也不会生活不下去,大大延长了王朝的存活时间。”
“这只是我的第一个五年计划而已。”
陈暮摆摆手:“将来一统天下之后,我将用五年的时间来推广青州发明的耕种工具,如龙骨水车可以抗旱,曲辕犁可以提升耕种效率,收集鸟粪以及动物粪便可以提高粮食产量。另外就是广泛种植占城稻,让至少二十年内,大汉不用再为粮食发愁。”
“才二十年?”
司马徽颇为惊讶,按照这样算的话,明明至少百年内不用发愁了吧。
但陈暮却笑道:“既然要争千年之计,怎么能因为短时间内的提升而自鸣得意呢?我甚至觉得二十年还太长了,百姓在繁衍,无数吃饭的嘴在嗷嗷待哺,如果生产力不能提升上去,又如何养得了大汉那么多人?”
庞德公叹息道:“少府目光之长远,非我所不能及也。此般种种,真是令人犹如所不能及也。”
“刚刚少府说,那只是你的第一个五年计划,那第二个呢?”
司马徽又问。
陈暮就继续说道:“水镜先生还记得我刚才所说的人要学会顺应万物,改变万物吗?”
“自然记得。”
司马徽点点头,他觉得陈暮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忘。
陈暮就笑道:“我观察水壶烧水,发现蒸汽沸腾之时,会顶动壶盖。我就在想,如果能够制造一台机关,让蒸汽作为推动的力量,是不是就能带动那台机器前进。于是我令发明龙骨水车的马钧研制此机关,最终成功,乃为蒸汽机。”
“蒸汽机?”
司马徽惊讶道:“它有何用?”
“二位请看,蒸汽在里面鼓动,以此来回推动机器里面的数根长杆,这些长杆连通外面的车轮,带动车轮滚动。”
陈暮在地上画了一个蒸汽机的模型图,指着地面说道:“车轮在专门铺设的铁轨上运行,便能使重达万斤的车辆跟在蒸汽机后面奔跑,堪比马匹全速奔跑的速度,将来若遍地铁轨,则从幽州至荆州,便不过三四日,即便是去西域,也只需要不到十日时间。”
庞德公与司马徽的脸色就更加凝重了起来,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又怎么会不知道出行效率的提升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这样大大增加了人员和物资的流动性,同时也会增加朝廷抗灾的能力。
当时出现旱灾、洪涝灾害等最麻烦的就是赈灾。从洛阳运粮过去,灾民估计早就饿死了。
因此当时实行的制度是在各县、郡大量修建仓库,每年税收其中一部分粮食要存储在县仓、郡仓当中,一旦遇到灾荒年月,各郡县就开仓放粮,来解决赈灾的问题。
想法是好的,但奈何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官商勾结,倒卖官仓的事情屡屡发生,碰到灾荒年月的时候,仓库里往往是可以跑耗子。然后地方官吏就欺上瞒下,坐视灾民饿死,这样的事情别说汉代,历朝历代有的是,因此无法根本解决问题。
灾荒年月是最容易出现动乱的时期,王朝灭亡往往都离不开天灾。而有了蒸汽机之后,朝廷就能第一时间输送物资到灾区拯救灾民,防止灾民因为活不下去而作乱,这样就能再一次延缓王朝的灭亡时间,让王朝统治根深蒂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没有人希望天下一直大乱,人人都想安居乐业和平生活。所以哪怕陈暮的种种手段是为了延续王朝,可他的核心思想以及根本理念都是为了百姓能够活下去,这就足够了。
“若真有这个东西,少府的功勋,可谓是千古第一,古之圣人,亦不过如此。”
庞德公长叹道。
“圣人?”
陈暮嗤笑了起来:“这世上哪有什么圣人,即便是孔子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被董仲舒与汉武神化的一个工具而已,他跟我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这”
二人都被陈暮的话语有惊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迟疑片刻,司马徽才道:“少府,此言有些大了。孔子提倡礼乐仁义,正因为有儒,才有今日之儒风,怎么能因为自己小有成绩,而不将圣人放在眼中呢?”
陈暮摇摇头道:“二位,我曾经以为你们都是天下智者,却不料只是夸夸其谈,毫无自己思想,着实令我失望。”
司马徽现在已经不敢有任何轻视之心,认真道:“请少府明示。”
“圣人是什么?”
陈暮目光炯炯地盯着二人,缓缓开口说道:“圣人只是将生活的经验总结之后,归纳出了一些做人的道理,然后再教授给世人的人。”
“比如孔子曰仁,人自然要有仁德,这是每个人的品德。但这是孔子发明的吗?并不是,三皇五帝,谁不是仁义著称?”
“孔子只是提倡者,并不是发明者。后人如果将他顶礼膜拜,那又如何超越孔子,成为道德更高尚的人呢?”
“所以我认为,孔子并不是不可超越。”
“只要你做到了古人提倡的道德准则。如尊老、爱幼、诚信、友善、仁义、遵纪、守法等等一切作为人应该遵守的道德,并且在生活当中表现出来,带动周围人跟你一样,那么你就是一位比拟孔子的人。”
“一直以来,我都不赞成崇拜孔子,因为我觉得孔子对于今天的我们,没有任何帮助,他一不能使国家昌盛,二不能使百姓吃饱饭,三不能让每个人都安居乐业,享受太平。”
“孔子唯一的作用,便是从他的思想与书籍当中,让我们明白那些大道理。而当我们明白了这些道理,并且以身作则之后,人人都应该成为孔子,甚至强过孔子,这才是后人应该做的事情。”
“就好像我从不认为我是天下最聪明的人,或许此时我辅佐兄长夺取了天下,建功立业,并且改造万物,让田地能生产更多的粮食,让百姓能生活得更好,我现在就是,但我不想未来几十上百年,没有比我更聪明的人。”
“我希望未来有人能够发明创造出更好的东西,能找到比粟麦水稻更多产的作物,能撰写更完善的法律,能制造出比蒸汽机更快的机关,能让人像鸟一样在天上飞翔。”
“这些愿望可能很难实现,但我更愿意大汉子民每一个人都勇敢地去想象,想象房屋能建成百丈之高,想象人可以飞上天,想象地里能长出亩产十石百石的粮食。因为人只要敢于去想象,才能够去实现他的梦想,哪怕这个梦想遥不可及,但你连想都不敢去想,又怎么能实现呢?”
“所以我觉得,在春秋时,孔子是圣人。因为那时世人尚且蒙昧,可千年之后,我们还不能超过孔子,那我只能说一句世人愚不可及。现在我以一己之力,带动大汉飞跃,那此时的我,再拿那时的孔子与我比较,就是在羞辱我。”
“而千年之后,若有人能够再次带领大汉像我这样将世间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千年之后的他,再与千年之后的我比较,也是在羞辱他。我在他面前,同样什么都不是。”
说到最后,陈暮真心实意地看着二人,诚恳说道:“我从不认为后人就不该超越前人,反而认为只要不断进步,不断发展,才能够让未来的人们站在我们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孔子在我眼中,只有一个象征意义而无实际意义。因为人人都应该是圣人,人人都应该超越圣人!”
人人都应该是圣人,人人都应该超越圣人?
庞德公与司马徽被他的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惊到,久久不能说出话来。
西汉时期其实并没有神化孔子,到了东汉孔子的地位才得以提升,被称为国家公神,与社稷神同等地位。
但真要说起来,地位还是远不如后世宋明清时期已经把孔子捧得至高无上的位置。
所以陈暮此时批孔,倒不至于引起二人的强烈不满。
更重要的是,陈暮的话令人震撼。
后人如果不能超越前人,那后人的意义在哪里?
孔子在春秋时或许是圣人,但跟今人比较,他一不能使国家安稳,二不能使百姓吃饱喝足,确实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而陈暮的言论却是在告诉他们,后人应该要奋发图强,比前人更加优秀,孔子只是一个符号,或许对于春秋时期来说,他的思想是进步的,但如果一千多年后他的思想还被人尊崇,那就是时代在落后。
并不是说他的思想不值得尊崇,他所提倡的仁义礼仪道德规范,确实应该遵守。但前提条件是,如果你一直把孔子的话奉为圭臬,那么你的思想还停留在了春秋时代不能进步。
人都要进步,传统美德当然要保留,可社会发展需要人有不断开阔锐意进取的精神。若思想一直停留在春秋时期,最终也不过是个食古不化的腐儒而已。
想到这里,二人只觉得思想上好像有一道枷锁被打开,脑中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思维豁然开朗。
在那一刹那,二人对视一眼,心悦诚服地道:“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