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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瞧着他的笑,不知为何,总觉有些渗人。这位三弟,向来是一副笑意吟吟的样子。从前不得势时是如此,如今得势了,更是如此。
这种一如既往,得人称赞。对此,二皇子有所听闻。
他曾经对这种温吞不屑一顾,甚至颇为耻笑。他还曾与四弟说过,李成暄真是个草包,不成大器,不必担心。
否则,若是以正常人的思维,从前受他们如此欺辱,怎么会在得势之后,仍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要兄友弟恭。
可此时此刻,他看着李成暄的笑脸,却无端毛骨悚然。
二皇子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四弟不是消失了,是被李成暄杀死了?
他被这念头惊得背脊一僵,目光咋咋呼呼地望向李成暄的眼睛。
“三弟……这是什么意思?”二皇子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打量着李成暄。
李成暄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是一个抬手,便见二皇子表情已经僵裂。
二皇子呼吸都不敢,紧紧盯着他的手。
他有一瞬间,觉得他要掏出一把刀来,上前捅死自己。面前这个气度不凡的李成暄,在他脑子里一刹那露出狰狞的面目,像地狱的修罗一般,将他按在柱子上,刀扎进去,搅着肉。
二皇子已经能感受到那种痛楚,他几乎要开口求饶。
直到对上李成暄波澜不惊的眼眸,一切画面猝然消失。
李成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他的眼珠比平常人要黑几分,一动不动地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回过神来,尴尬地从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李成暄也跟着笑,抬手,抛过来一个物件。
二皇子下意识往后退一步,但仍旧抬手接住那物件,竟然是一个锦囊。
李成暄道:“这是我在宫外之时,求得的平安符与佛骨。那高僧说,能保人长寿安康。既然二哥近来心神不定,便转赠二哥吧。还望二哥别嫌弃。”
二皇子楞楞地应下,“啊……好,多谢三弟。”
李成暄点点头,朝外头去了。
二皇子看着他的背影,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抬手,执袖擦去头上的冷汗,打开李成暄留下的那锦囊。锦囊中有一平安符,那平安符材质与旁的不同,摸着有些怪异。不过二皇子并未多想,将东西收进去。除了平安符,还有一节小骨头,想来便是所谓的佛骨。
二皇子囫囵塞进锦囊中,将锦囊合上,收进袖中,起身离开红叶寺。
说来也是神了,在得了李成暄这锦囊之后,二皇子当真没再梦见过四皇子。
二皇子时年十六,已经开蒙,沉迷女色。
这一日,月如白玉盘,星子尽显,乌云不现。二皇子所住的玉兰轩纵酒笙歌,美人腰肢如晃,二皇子被劝着喝了几杯,不胜酒力。
开始胡言乱语:“这三弟真是……竟然真的将这等好东西赠予我,实在是愚钝至极。难不成他想收买我?”
二皇子生母乃贤妃,母家背景不差,又是长子,皇后又无所出,他日后倒是极有可能荣登大宝。
随侍的舞姬卖力地扭动腰肢,笑声如银铃一般,“二殿下,再来一杯吧。”
二皇子接过酒,又饮尽一杯。“来,美人,再喝一杯吧。”
他起身去揽美人腰,美人腰肢一闪,却闪到一边去了。
“殿下,你别心急嘛。”被他所追的那名舞姬弯下腰叼住一粒葡萄,媚眼如丝,送到他身前。
他正要接过,忽然眼前的美人变成了森森白骨。
二皇子自凳子上惊起,呼吸粗重,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的人。他揉着眼睛,再定睛一看,森森白骨又变成了美人。
美人看他一惊一乍,舞姬身份低微,毕竟害怕出事,忙不迭询问:“殿下怎么了?”
二皇子摇头,心已经有些慌:“没事……看花了眼,来接着喝。”
舞姬将酒递上,二皇子摸着酒杯,又摸着她肤如凝脂的手,正预备做些什么,忽然间眼前又变成一副白骨。
他一把推开舞姬,舞姬跌倒在地,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殿下……”她手肘撑着身子,顺势撒娇,意欲要李成坚扶她起来,“扶一下妾吧。”
她一抬头,便看见二皇子双目通红,面目狰狞地喘着粗气。这模样叫人害怕极了,舞姬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跑,却被抓住手脚。
她的脖子被人掐住,脸上胀红,直到变成青紫。原本还能挣扎的腿,也逐渐失去了支撑,耷拉着。
二皇子抛开她,哈哈大笑,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要去做什么呢?
二皇子大步迈出门,瞧见铁架上自己的佩剑。那是父皇赏赐给他的生辰礼,削铁如泥。他的世界在旋转,头在隐隐作痛,他想,要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
李成坚一把握住了剑柄,好像心安下来。他提着剑,劈开宫门,见到人就砍。
这一夜,玉兰轩血流成河,惨叫连连。
宫人们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便已经殒命,难得有人逃出去启禀贤妃。
这么大的阵仗,如何能不引人注意。贤妃一听,便带着人往玉兰轩去,一面还不忘派人去请皇帝。
皇帝早就歇下了,新近收的美人很合心意,被吵醒的时候颇为不满。他对那些儿子们并不算上心,可毕竟担着个父皇的责任,还是不得不起身去瞧瞧发生了什么。
等人到玉兰轩的时候,已经横尸许多,血流成河。场面太过血腥,贤妃当场便呕吐出来,不过仍旧记得她的儿子,也是她的筹码。
“快,二皇子呢?找到二皇子了吗?”
贤妃派人去找李成坚,在满地的血污之中,找到了他的头。
是用他自己那把削铁如泥的剑砍下来的,伤口平整。
李成坚的眼睛还睁大着,似乎要掉出来。他的嘴巴微微张着,露出些模糊的血肉。那不是他的血肉,是别人的。
他的身体倒在另一边,手中还攥着那个锦囊。锦囊之中,那一节指骨后来被四皇子的生母指认,是属于四皇子的。四皇子天生小指骨外翻。还有那张平安符,竟然是三皇子身上割下来的皮。上面还有一颗痣,四皇子的生母认得,当场便哭晕过去。贤妃早就晕过去了,在听闻这消息的时候,再一次晕了过去。
在李成坚尚且清醒的时候,他认出了这是他四弟的痣。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再也不会有机会说话了。
那是宫内一角。
这世上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热闹,也有人安静睡觉。
李成暄已经坐了很久,榻上的初雪安静的地睡着,睡颜安宁。她睡着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多的表情,不如醒着的时候生动活泼。但是另一种的沉静。
李成暄没出声,安静地坐着,看着她。
他看着初雪的脸,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如此举动,会不会吓到人。
也许她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还有可能会觉得,他有什么问题。她也许再也不会亲近他,会从中窥见一角,他是如何的疯狂,从而远离自己。
不,也许不会,她才只有十岁,其实并不明白。
李成暄在心里几次否定,又几次肯定。他心情有些波动。
屋里的灯总是要留一盏的,阿雪怕黑。李成暄轻手轻脚地起身,正预备离开。
这时候榻上的人醒来,初雪揉了揉眼睛,忽然出声唤他:“暄哥哥。”
李成暄的心震颤一下,他转过身,看着初雪,把所有复杂的神色都藏在背后,只剩下那副虚伪的温柔。
“嗯。”李成暄定在原地,应了一句。
初雪撑起身,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处:“你做噩梦了吗?”
她以自己浅薄的人生经验来理解李成暄的行动,她擅长如此。
李成暄笑了声,点头:“嗯。”
他在初雪身边坐下,期待她下一句会说什么。
此时此刻,她好像那鱼钩上的饵,驱使着他往前走下一步。下一步又下一步,步步都带着期待,期待中夹杂着惶恐,这种心情酸而爽,甚至使人有种愉悦感。
“我把阿雪吵醒了吗?”李成暄声音轻柔,在这夜里,也能安抚人心。
初雪一歪头,抱住他的胳膊,把头埋在他臂弯里。她笑起来,杏眼变得微微万出一个弧度,像饱满的月牙。
“别怕,噩梦都是假的。”初雪抬头,笑吟吟地望他。
李成暄最喜欢她的眼睛,他点头:“嗯,是假的。”
但有些噩梦是真的,是重复人这一生的痛苦而造就的,那些痛苦折磨着当时的自己,又在多年之后,重新折磨着现在的自己。
这其中的道理,初雪是不会明白的。她在父母双亡之后,让自己变得迟钝,不去发觉诸多事情。
初雪用下巴蹭着他的胳膊,她夜半醒来,还有些困困的,眼睛很快地变得眯倦。不过仍旧强撑着精神,没说几句,又开始重复这一过程。
最后还是撑不住,在他臂弯里睡过去。
李成暄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的脸想,竟然是这样的。
她还是会说,别怕啊。
李成暄笑了声,悄无声息地从旁边退出去。他回到自己宫中的途中,瞧见了皇帝的仪仗。
有一瞬间,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你去打盆水来。”李成暄吩咐旁边的宫女。
宫女应声而去,很快端了一盆水来。
“下去吧。”
殿内安静,内里没人伺候,李成暄不喜欢。他坐下,郑重地把袍子粒好,把袖子撸上去,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正经而规矩。
待准备工作结束,把手浸入铜盆之中。热水没过手背,淹没他修长分明的手指。
涂上香胰,用方帕仔细擦拭。
还是黑的。
是了,他这个人从头到脚没一处不是黑的。
洗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