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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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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雪,瞧着你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韩佳噙蕴关切地问道:"府中这些天的饮食可符合你的口味?"

    蒋念如今心乱如麻,但好在她还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该有的言行,便颔首道:"劳烦您记挂,一切都好。"

    "适才我看你与昭康伯夫人……"韩佳噙蕴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蒋念的心砰砰直跳,她不知是否是自己没有做到面不改色,无意间脸色发白的缘故,才让韩佳噙蕴欲言又止。

    但这位白虎公的性情显然如传言中一般温和。

    他并没有借机发起猛烈地质问,也似乎不想要对蒋念的心思刨根问底,反倒沉思片刻才接着说:"思温有孕时也是些有古怪想法的,昔雪,昭康伯夫人虽是好心,可你若不喜欢日夜在一处,本公也可让她回霖江料理昭康伯府的事务。昭康伯如今也不在霖江,南方又有些乱,真是叫人担心。"

    "是……"蒋念思考半晌,还是说道:"在下不过是近日不知为何心绪不宁,并非昭康伯夫人之故,若有失仪,还请您恕罪……"

    韩佳噙蕴握着檀木佛珠,摇头叹息道:"这也难为你。思敬远赴南方,若非王爵之令,本公倒是可以设法让他回来。可是眼下的局面,若这么做恐怕会给他引来流言纷纷。昔雪,你要多保重,才能让思敬放心啊。"

    "在……在下明白的。"

    "我知道文安伯府抄家,你担心你的妹妹。"

    闻言,蒋念略微抬起眼,听到韩佳噙蕴接着道:"我已经派人把她接进碧霞郡,不多时就会到了,你放心。另外,她今后就住在白虎公府,日后跟你回平城也方便。"

    "多谢您,您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蒋念嘴角微微勾起,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似乎说不出什么。

    韩佳噙蕴贵为国公,她如今虽是伯爵夫人,却依旧如履薄冰。

    自己所拥有的他都有,自己不敢妄想的他同样能够掌控。

    所以韩佳噙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帮助自己,绝非是如屠户对其饲养的猪那样,因利用价值才施以恩惠。

    毕竟她现如今,除了这具身躯和腹中的孩子,再没有旁的能被榨取的意义了。

    段瑾和蒋瑞尽管为他们的飞黄腾达嘴里不知对她说了多少感恩戴德的话,但蒋念清楚,他们的命运并不跟自己绑在一起。

    就像她只是觉得他们合适,随口一提,他们那些诸如"万死不辞"的言论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正是由于认识到这一点,蒋念心中对韩佳噙蕴的感激,竟有些超过她即将能和素未谋面的妹妹相逢的喜悦。

    但韩佳噙蕴是看不透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只是仿佛卸下沉重的包袱似的,颇为释然地笑起来:"你能心情舒畅,我也就放心了。等令妹过了城门,我派一顶轿子送你去偏门与她相见,头三个月最好小心,至于她的住所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是,多谢白虎公安排。"

    "我备了些礼,但因不知道令妹喜欢何种颜色款式,就没急着替她裁衣裳。"韩佳噙蕴带着温暖的笑容,说着说着又自嘲般的摇摇头:"不过来日方长嘛,不急。思温懂的料子多,等她空闲下来,让她领着令妹好好挑挑。"

    蒋念垂着眼睛,轻声道:"您的仁德良善令在下无地自容。"

    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我总觉得你像是我的妹妹,只是比我那妹妹温顺乖巧。"韩佳噙蕴谈起他的异母妹韩佳噙萱,倒丝毫没有把她当累赘的嫌弃,反倒流露出几分属于兄长的宠溺,眼底无限温情:"噙萱幼时常与我在一处,倒不像你和令妹甚少见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宽慰蒋念道:"不过你别担忧,血脉相连的兄弟姊妹自然是一条心。更何况令妹还是孩童心肠,你对她好,她自然也对你好。"

    "嗯。"蒋念小声应道,但愿如此。

    此时韩佳噙蕴仿佛猛然间想起什么:"昔雪,册封文安伯的诏书一直未曾送来给我盖章,我派人不断催促也没有结果。拟旨处就在内府门边,烦劳你到时顺路替我去催催他们,再替我提点他们两句。这些官员只怕是忙昏头了,让思温回来知道又该生他们的气,罚他们的俸禄了。"

    此事也不难,蒋念想着能帮韩佳噙蕴一点是一点,便不假思索地应下来:"是,请您放心。"

    从汇口往北到碧霞郡的城门离白虎公府的内府门不算太近,但白虎公府的马车脚程快。

    因此韩佳噙蕴苦口婆心地嘱咐了她几句,又把尹静倩召进来反复致谢,就依照方才所言,打发轿子送蒋念到内府门。

    尹静倩的娃娃脸一如往常般盛满笑意,她扶着蒋念走到轿边:"夫人,白虎公对您真是上心,如今您身怀六甲,令妹又能与您姊妹相聚,当真是福气。"

    "尹夫人,多……多谢你。"蒋念屈身进入轿中,尹静倩也自然而然地跟进来。

    入轿后,她们面对面坐着。尹静倩喋喋不休地恭维着白虎公韩佳噙蕴的风度气韵,蒋念却只感觉那些人声犹如雨点般敲击着自己的耳膜,话里的内容却进入不了她的脑海。

    蒋念伸手掀起轿帘的一角向外窥去,轿子被傀儡抬着,不可避免地微微摇摆,她的身体也随之晃动。外面的情景不断向后移动消失在窗框刺绣边,红墙绿瓦,成群或独自的侍从侍女快步顺着墙根迈着步子。

    "蒋夫人,您的脸色有些苍白,是否是身体不适?"尹静倩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带着如那晚一样的担忧神情,俨然是一副人畜无害而又满怀真诚的模样,说着与那晚一样的话。

    蒋念几乎是瞬息间就感觉到一股名为"恐惧"的腥味直冲鼻腔,她如同兔子竖起耳朵似的立刻放下轿帘,又思考着自己是否反应过激,是否会惹对方怀疑。

    于是她欲盖弥彰地轻声道:"尹……尹夫人,你手上的这颗戒指很……很别致……你似乎日日都戴着……"

    "不值钱的小东西罢了。"尹静倩脸上的笑意犹如春日里的桃花般盛放,她说着把那颗小小的青金石戒指从指上取下,放在手心给蒋念细看:"在下当初喜欢戒托里侧的花样,再加上这东西也不贵,上头只是寻常葡萄石,就花钱买下。若合夫人的心意,在下愿送给夫人,还望您不嫌弃。"

    蒋念凝视着她掌心的那枚戒指,这枚戒指的戒托内侧的确特别,并非单纯的圆环,而是镶嵌着一朵由碎钻组成的细小的花卉。

    貌似是迎阳花,又好像不过是路边无名的小野花。

    蒋念区别不出,也无心去辨认。

    她只是盯着这枚戒指,极力希望自己能够把注意力注入其中。她望着望着尹静倩那双细腻的手,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眼前的这个笑语盈盈的女子盘算过如何杀死自己,除掉自己的孩子。

    意识到这一点,蒋念恐惧不已,不过她常年处于这般恐惧之中。

    她曾在玄武公府外院,害怕自己和母亲因尹默唐死于非命。后来她拜尹默唐为师,同样害怕,害怕得罪自己的师父不得善终。尹默唐离奇死亡后,她仍旧在害怕,害怕师弟白蘅筠会因自己发现他的秘密将自己灭口。

    而现如今,她不但要为自己的性命害怕,更要为腹中的胎儿害怕。

    蒋念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孩子此时还太小,并不会像蒋念在医书上读到的那样踢腿抑或是抬手,如同小鱼儿摆尾巴似的,告诉他的母亲他实实在在地存在于这个世上。

    尹静倩似乎是一直没见她说话,蒋念感觉对方把戒指戴到自己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笑着把她的手合上:"在下冒昧,想用这枚戒指做定礼,安肃伯世子出生后请务必要让在下抱一抱。"

    "嗯。"蒋念含糊地答着。

    她想要抱自己腹中的孩子?

    她分明是意图谋杀自己和孩子的凶手,或者说凶手之一,竟还能如此大言不惭。

    迟早,她不会得到好下场……

    蒋念的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她顿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王闻夕,告诉王闻夕尹静倩包藏祸心,让王闻夕想办法帮她报仇。

    但蒋念对这位雷厉风行的白虎公夫人始终保持缄默。

    尹静倩对王闻夕有用,蒋念无比地清楚这一点,只要尹静倩或是她的丈夫罗慈对王闻夕还有利用价值,而且他们没有做动摇王闻夕地位的事情,王闻夕就不会对昭康伯夫妇动手。

    正如尹默唐尽管由于她儿子白蘅策的死记恨蒋瑛,却仍会为了稳定汇口蒋氏把杀子仇人放回汇口,并且让自己成为她的徒弟一样。

    自己没办法为自己报仇,也没办法为自己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孩子报仇。

    蒋念紧紧地握住那枚戒指,仿佛猛然间,她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鸟笼中,不知何时就会重重地砸在地上,再也挥动不起翅膀,只能绝望地看着周遭或是密集或是稀疏的栅栏。

    若是那日没有侥幸,自己去世,一尸两命,又会如何?

    或许王闻夕会追查凶手,但她除掉凶手必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那凶手丧失了利用价值,抑或是凶手威胁到她。

    或许韩佳噙蕴会想要为自己主持公道,可是倘若面对一对伯爵夫妻,他能狠下心来么?蒋念深感怀疑,毕竟他的心肠再好,他也是白虎公,行为不可能毫无政治考量。

    还有闻道……

    自己的母亲蒋瑛的丈夫先玄武公白蘅兕与他的第一任夫人尹默唐同样是青梅竹马,尹默唐陪伴白蘅兕数十年,陪着他在康恭王手下谋求发展,陪着他登上国公之位,他们之间是否也有如自己与闻道般的甜蜜时光?

    蒋念知道自己不应当怀疑自己的丈夫,他是如此爱着自己,她亦是如此爱他。

    从前她甚至觉得,嫁给王闻道,或许是她这辈子唯一能左右的决定。爱慕之情化作锋利的匕首,把她的心反复镂空,打磨,最终成为王闻道的模样。

    那时甜蜜溢满她的心头,她觉得自己一生注定如浮萍似的随波逐流,能做这么一回选择也就够了。

    她曾以为自己知足了。

    可是如今,心上因雕刻形成的伤口开始流血,化脓。

    蒋念曾以为自己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好自己生前或许要如无数贵族夫人般面对不知何处冒出的情人,准备好才至奈何桥边就回眸时,望见自己的丈夫已经另结新欢。

    她曾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这些。

    可是每当她想起,自己那夜若是死了,或许闻道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子如对自己一般温柔。

    这样的念头破土而出,把那个爱的人从自己的骨髓里硬生生拉扯出来,直至血肉模糊,痛彻心扉。

    每每想到此处,蒋念又会忍不住自责。

    不论如何,至少她此时有着关心自己的丈夫,丈夫性格强势的姐姐待自己也十分和善,而自己此时还孕育着安肃伯府日后的继承人。

    她本可以很幸福,令自己不幸福似乎恰恰是她的多思和纠结,可她对如何破局一无所知。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蒋夫人,蒋夫人?"

    尹静倩的声音把蒋念拉回了眼下的情形,蒋念点头向她道谢,然后就由侍女扶着走出轿子,慢慢走进白虎公府简朴的拟旨处。

    要提醒拟旨处尽快把有关蒋琪的处理旨意送给韩佳噙蕴。

    蒋念一面在心里默默重复着,一面往宣旨处内走。

    陈旧的墙壁和瓦片间,只有一名官员站在院中,似乎是在是工作期间因为疲劳出来消遣片刻。院内其余雕花门紧闭,甚至门上还挂着锁,好像从来没有人到来似的,唯有主屋的门半开着。

    蒋念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她曾经去过玄武公府的宣旨处。

    那里虽不及巫觋界内的"九司"般拥有众多官员,却也时刻都有超过十名拟旨官,有的待命有的匆匆写着旨意,准备交给上司检查后呈到国公面前。

    总而言之,玄武公府的拟旨处与眼前门可罗雀的情景大相径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蒋念嗅到一股别扭的气息,却只是安慰自己说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白虎公府或许为了节省开支,裁撤了部分官员也说不定。

    那位立在院内的官员看到蒋念并无行礼的意思,反倒有些怒气冲冲地克制着嗓音道:"尊夫未告知你今日不能到此么?"

    不对劲,这里实在是不对劲。

    跟随蒋念的侍女正欲开口问罪,蒋念先拦住她,轻声吩咐她道:"你们里面一个人快去把门口的其他人叫进来。"

    这些人都是王闻夕亲自派来的,是整个府里蒋念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对方瞧上去来者不善,倘若动起手来,蒋念怕这些文弱的侍女难以招架,反倒拖累自己。

    她的剑术本就不算上乘,为今之计,把他们叫进来起码人多势众,容易压制对方。

    那侍女颔首离开,蒋念则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恐惧,尽量不动声色:"外……外子未曾告知在下,请……请您告知在下详情……否则在下不敢离开……"

    "当真是妇人见识!关乎性命的事岂能告知你?"那官员仿佛实在忍耐不住怒火,厉声呵斥道。

    "对不住……"蒋念被他突然的一吼吓得不清,她下意识满含后悔地道歉,脑袋里却闪现出一阵薄雾似的狐疑。

    这个官员应该是把自己错认成他同伙的妻子,但显然他和他的同伙应当不熟悉。

    最奇怪的还是他说的话。

    关乎性命之事,不能告知同伙的妻子。

    他们可能的确不是在干什么好事,拟旨处的人也许就是被他们想办法支出去的。

    但这不过是猜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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