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3章
"粲如,要冰兰草做什么?"
周夏彤慢慢地在竹简上写着药方,听到周懿琼问自己便抬起眼:"二哥,冰兰草是安神的良药,我想带着去边境……"
"你就直说吧,我还能教训你不成?"周懿琼点好一碗茶,轻轻地笑起来。
"二哥,"周夏彤放下笔,坐到周懿琼桌边:"冰兰草有更改脉象之效,我今日想一试。"
周懿琼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那双和兄长周懿瑕甚为相似的眼睛瞧着她,周夏彤知道他这是在佯装不快:"别告诉我你打算把贵重的草药用到你在北海侯宅邸养的兔子身上,忠瑾侯府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周夏彤手中原本缓缓摇动的团扇停下来,她将它放在怀里,笑着偏头道:"南面前线怎会有兔子?我还得请三哥给我捕只白玉似的大象,三哥若是抓不到,便是白白辜负这""镇国将军""的名号了。"
"我可告诉你,嫂嫂这次也跟着你去前线。"周懿琼一面在茶桌边的卷轴堆里翻找着什么,一面笑着侧过头道:"别说大象,叔泠连老鼠也不敢给你抓。"
"二哥……"周夏彤重新摇起团扇。
"喏,"周懿琼递给她一个木盒子,眼中再次恢复了满满的温情:"早知道你会来找我要,周小姐,是否满意呀?"
"谢谢二哥。"周夏彤拿过木盒子,打开缝隙朝内窥去,果然是一棵极为完整的冰兰草。
这种药草只在玄武公管辖下寒岭五省的银叶松针林里能够找到,而且因为容易折断,能如此完好无损地从地底挖出的冰兰草实在是难得。就算是忠瑾侯府的库房里,也很难找到那么一棵。
周夏彤把盒子关起来,笑着抬起眼:"适才我去库房查记录,并未见有记录说哥哥去拿过,是谁给哥哥送来这样好的东西?"
"文毅伯夫人送来的,谁说得准她想做甚呢?"周懿琼似乎在看什么名单册子:"说起来回赠的礼物我实在想不出,粲如觉得何物为好?"
周夏彤细细思量着库房记录,答道:"库房里似乎还有一樽舅舅赏赐的雕刻山水的寿山石,左右嫂嫂也不喜欢,倒不妨送给孙夫人,听说文毅伯也喜欢这样的摆件。"
"那就去办吧。"周懿琼偏头吩咐侍从,接着看那名册。
"二哥在看什么?"
"国法今年很快要重新编纂,新添巫觋界内外移民的事宜,王爵的意思是要挑巫觋界外出身的人来办。"
周夏彤的脑海里瞬间跳出一个人,但又很快摇摇头。
周懿琼应当是察觉到她的动作:"妹妹有人选么?"
"舅舅和姐姐都没跟我提这事,像是他们心里也没有人选。"周夏彤知道周懿琼必然想了解邱启暝和昙华的意思,便这么答道,然后接着说:"我这里原本有个人选,料想二哥也一定想到过他,只是他的名声实在不好,只怕担不起编纂国法的使命。"
周懿琼仿佛是早料到一般长舒一口气:"温容,温子宽,五年前群试的榜首,他的母亲又是出身巫觋界外。"
他正说到这里,外头的侍从进来禀报白虎公府王闻夕身边的徐嬷嬷有急事求见周懿瑕,周夏彤正急着和嫂嫂一同启程,也就以此为由告辞而去。
淮城一切如旧,当周夏彤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望去时,愈发意识到这一点。
这里并不像王府所在的羲和郡那般车水马龙,此处林立着无数的学馆道馆,茶摊边几位先生在给弟子答疑解惑,替代熙熙攘攘的人群喧闹声的是琅琅书声。城门前,无数来自外地的学子把理想和钱财一并装进包袱,有说有笑地走向这座能成为他们日后阶梯的城市。
这就是学城,巫觋界内的四大学城都是如此,不论是淮城,洛城,平城和汴城皆是如此。
周夏彤透过数不胜数的学馆的雕花窗朝内望去,许多人在里面奋笔疾书,抑或是背着各类魔咒,尝试着施法。
她从未进过学馆,幼时在羲和郡与表姐一同在名师指导下读书。之后原本是要直接进入兄长统领的朱雀柳土獐宫进修,只因她自己喜欢学医,才会转到尹默唐管理的玄武危月燕宫。
她原本从未细细想过这些事情。
巫觋界内,部分人在四大学城研习获得赤丝鱼袋后会申请进入二十八宫修习中阶法术并进行分配,从而进入九司、金吾卫或是成为几大世家的近臣,他们之后获得银质鱼符和银丝鱼袋,又因为出席正式场合时他们往往身着青衫,因此被称为“银青君”。
而另一部分拜宫主为师的人则会在修习高阶法术后获得玉质鱼符和玉线鱼袋,他们的正装则是绯衣,因此会被称为“玉绯君”。各宫宫主继承人通常持金质鱼符和金丝鱼袋,着装则会紫色,被称为“金紫”。各宫宫主则往往佩戴金龟和金龟袋,同样着紫色。
修习中阶和高阶法术很难,因此周夏彤和昙华两人十五岁便能配以玉绯,常被传为佳话。
或许是行车途中除了看书并无其余事能用以消遣,而这些书舅舅早就派人给她细细讲过,所以周夏彤放下书本,慢慢地理清自己的思绪。
她其实甚少回到淮城,在今天前,她没经历过,甚至未曾真正见到过这些情景。
她从未拿着书本排队等待老师的指点,舅舅给她和昙华找的老师的数量多如繁星,她如今都不能完全记住他们的长相或是名字。他们总是细致地给周夏彤和昙华逐字逐句地解释,然后手把手教着他们施法。
她也从未像那些人一般,拿着申请纸在学城库房门口无休无止地等待领取药草。她只要想要用什么药草,只需让侍女去拿,再珍贵些的她只要跟昙华,哥哥们或是舅舅提一句,就会很快在桌案上见到它。
既然如此,她同他们考一样的试题,拿到鱼符和鱼袋,这样真的好么?
周夏彤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意识到,她似乎是一个身处蜜罐而不自知的人。
她为他们做了什么?她似乎什么都没做。
瞬息间,无穷无尽的德不配位的迷茫开始如蛀虫般啃噬她的内心。她仿佛坠入了深沉的湖底,耳边只能听到湖水压迫耳膜的声响,周身触碰着恐惧的冰凉。
该怎么办?
"粲如。"嫂嫂严厉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是。"周夏彤下意识这么回道,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倒茶,而水已经溢了出来。她急忙用法术将水收回去,把茶杯递给坐在桌边的侄子周故:"故儿,喝口茶。"
周故笑着正要接过杯子,放到嘴边,段沐惜却道:"周故,该说什么?"
"多谢姑姑。"周故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拿过茶杯时一侧翻,滚茶都泼到手上。他好像被烫到,迅速地把杯子放到桌上。周夏彤连忙携过他的手,看着他小手被烫得发红,心疼地取出香囊中的冰凉药膏给他敷上。
周故口齿间"嘶嘶"地忍耐着,直到周夏彤的手碰上去才憋不住地小声道:"疼……"
"疼坏了吧?"周夏彤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在擦药时轻声念着修复咒,皮肉也就渐渐恢复,不再泛红。
周故轻声嘟囔着:"姑姑,我疼……"
周夏彤正打算开口安慰他,段沐惜却率先开口:"自己做错事自作自受,哪里就那么娇气。"
周故垂下头,眼睛红红的如同小兔子一般。周夏彤不免心中颇为怜爱,于是劝道:"嫂嫂,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孩子,何必这么疾言厉色?"
"小姑别见怪,到底是男孩子。"段沐惜言语是退让,语气却还是刚硬得很,瞥了一眼儿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嫂嫂从未出嫁起在诸多名门闺秀中就不算典型的美人,粗眉宽鬓,略长的杏核眼,稍显钝感的厚唇,圆翘的下巴。
段沐惜与她的妹妹恭定侯夫人段沐怜长得很相似,只是段沐惜显得英气中略带声色俱厉的气度,令人不敢反驳她的言语。她的妹妹段沐怜却更加端庄娴静些,反倒颇为优柔寡断。
周夏彤也不想和她起冲突,轻轻摸着侄子的小脸。周故的眉眼和厚唇很像他的母亲,笑起来却十分腼腆,纵然是段沐惜宛如军营里练兵般的教育他也仍旧没有形成岩石般的坚硬。
逗着孩子,三人一路无言的来到白衣军营寨,段沐惜换了盔甲到昙华处回话。周夏彤带着周故进入帐篷时,天已渐渐亮起来。三哥周懿琤正在帐外调兵遣将,安排部署。
段沐惜严格教导孩子的好处立刻体现出来,周故安静地坐在隔间的木桌边做功课,不吵不闹,偶尔朝周夏彤眨眨眼睛。周夏彤笑着也朝着他眨眼回应,然后从隔间的暗窗向帐篷外的点将台上瞧去。
高台上按各级排列将领,士兵在台下列阵以待,台上之人,正是周懿琤。
周懿琤身着一身黑色勾银边的铠甲,雪白的斗篷垂在身后,左手扶着表明身份的配剑,肃然道:"今浪人团为非作歹,贪私利已然背弃盟约在先,仗蛮兽企图□□掳掠于后,今我奉王爵之令讨伐,望诸君恪守军令,舍身向前!人马到处,不得惊扰百姓,军内赏罚,不得有所徇情!"
南海附近带有潮气和白沙味的风吹过白衣军营寨,周夏彤一时竟不觉看痴了,心道原来三哥也有这一面。这模样她从未见过,只当他嬉皮笑脸。
直到周懿琤拿出一块令牌道:"谭含,周敛听令!"
"在!"二位同样身披白袍的将领出阵。
"命你二人各率三百人至白浪口两侧下寨!"
"遵命!"
接着是一队她不认识的将领和文官挨个在周懿琤的传唤下出列,领命后又退入阵中。
初升的阳光照射周懿琤晒成古铜色的面容,在高台上把少年将军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风卷着披风飞舞,他厉声道:"各路官兵,限日到齐,其余诸将,听候调遣!"
"是!"
周夏彤一直那么盯着外头,盯着哥哥跨上马背,一眼都没有回望地离开。
不久,原本只泛起鱼肚白的天空被东边无限的光线照亮,周夏彤瞬间明白那是法术的光芒,血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