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1章
一个青花碗被放在王闻夕的桌前,徐嬷嬷在碗边放上勺子,又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点心;"夫人,您还没用早膳。老身特地从小厨房给您拿了一碗尹夫人亲手制的红枣核桃酪,知道您不爱吃甜米糕,特地选了咸的。"
"替我转告尹夫人,就说核桃酪我很喜欢,多谢她辛苦费心。"王闻夕顺口答道,参照呈上来的几本奏折迅速打着算盘,"霹雳吧啦"的声音不断作响,让她烦躁的心情稍稍平静些许。
徐嬷嬷不易察觉地皱了一瞬间的眉头,陪笑道:"您吃一口,再大的事儿都没有您的身子骨重要。"
"五五二十五,七九六十三……"王闻夕算完最后一笔,心里顿时泛起浓重的不快。她将这归结于早晨刚刚苏醒,脑袋还未完全清楚的缘故,端起茶盏润了润唇:"令诚子爵即刻从封地过来,不得有误。"
"夫人,诚子爵今日寅时就在殿门前等待处置了,您别生气。"徐嬷嬷依旧笑着劝道:"请您吃一口,如今老宫主跟着去了南海边境,这也不是大事,您就放宽心。"
她岂能放宽心?如若她放宽心,恐怕这些人就要兴风作浪到自己头上,到白虎公府把自己碎尸万段了。
王闻夕但心里想着,但面对着照顾自己长大的老嬷嬷,还是笑起来:"命他进来。"
说着她捧起青花碗慢慢地舀起几口喝下,神情禁不住真的放松几分。
真好吃,让人有胃口。
诚子爵耿景平跟着徐嬷嬷进到殿内时,她刚刚咀嚼罢几块用来垫肚子的点心,见到他垂着脑袋不说话,也就接着仍旧不紧不慢地尝着红枣核桃酪。
徐嬷嬷走到桌边把变得空空如也的碗盏放进食盒,轻声道:"夫人,诚子爵到了。"
王闻夕把已经空置的青花碗放在徐嬷嬷手里,徐嬷嬷取来痰盒和另一盏清茶。她用清茶漱口后抬起头望着耿景平,端着新沏的茶,笑着冲他眯起眼睛。
耿景平顿时仿佛操控匠人犹豫时的木偶,好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看来诚子爵该有一车话想与我说,"王闻夕笑着喝下一口茶,偏头吩咐侍从:"取上好的龙井茶给诚子爵。"
耿景平掀起官服下摆跪倒在地:"夫人,下官自知罪不可赦,今只待刀斧之诛。"
"您有何罪?我不明白。"王闻夕把茶盏放在桌上,慢慢摆弄着铺开在桌上的奏章,视线却紧紧地盯着他。
"下官无能昏庸,识人不明,实在是无颜见王爵和白虎公,有负您和忠瑾侯的信任。"耿景平垂着眼睛,似乎他的目光被狠狠钉在地毯繁复的花纹间。
徐嬷嬷从小厨房回来,向王闻夕躬身行礼,王闻夕注视着耿景平,笑着道:"嬷嬷,到淮城请周二公子来。"
"夫人。"
王闻夕望着耿景平,她也清楚让淮城周氏处理,就必定会闹到王爵面前。可此事她压根作不得主,也不想要勉强处理。
从风鸢省押送到淮城的有价值四五千两的缂丝,绸缎和羊毛,这些货物仅仅会在淮城短停,就将很快驶往冬寂商局销售。但这些东西仅仅是幌子,真正需要费心运送的是淮城里的学子交换到洛城进修期间的税收,以及白虎公府春季上交给王府的白银。
由白虎公统辖领地的最北边,耿景平会把白虎公府上交的白银和货物安置上车,然后派车夫运送到洛城。在这里,贤子爵孙集会把淮城学子上交的税收放入车队里,然后派重兵押解到汇口蒋氏的地盘。之后就由文安伯蒋琪命人把东西移交给安肃伯府,把给王府的税收缴纳后,将余下的运往淮城,最后由淮城周氏把毛皮布料货物让白衣军运到世上最南侧的冬寂商局。
再往南,只剩苍茫孤寂的海洋和在庆微氏亡后沉没海底的鳌海四十六屿。
此次被盗的是给王府税收的三分之一,在洛城就被发现有所缺失,从而扣留在那里。
因此显而易见的是,白银多半是在风鸢省到洛城的途中被盗走的。三分之一的税收早已能垒做小山,故而耿景平手下的车夫不会对这一无所知,必然是家贼难防,甚至是监守自盗。
而且按照王闻夕计算,孙集报上来的被盗数量比实际被盗数量少了五千万两。
她不想碰这块烫手山芋,既然王府和周氏都牵扯其中,她认为倒不妨把这些事情抛给淮城周氏处理,于是再次对徐嬷嬷重复道:"即刻去淮城请周二公子来处理此事。"
"是,老身立刻去办。"徐嬷嬷应着,走之前贴到她耳边轻声窃窃私语:"夫人,听闻朱雀公今晨起身时知道冬寂商局被划给玄武公,大怒不止,车驾巳时就会从天吴郡到此来向您问罪。"
王闻夕轻轻点头,笑着叹了口气。
看来是自己高估朱雀公了,陈园宁焉能称得上"虎狼之君"?
陈园宁身上的爪子都是属于莽撞的斗牛的,没有一根鹰隼的羽毛。
不过王闻夕并没有在这样的嘲讽中沉溺多久,耿景平的声音把他拽回当下。
"下官实在无能,请您即刻治罪。"
"常言道""成龙的上天,变蛇的钻地"","她微微挑眉,抱起睡醒到自己手边磨蹭的白猫:"只是诚子爵,对于上位者来讲,庸碌比狠辣更是罪过。"
耿景平抬起头,半阖着眼道:"是。夫人,下官已经严审车夫,但他们至始至终都根本不知那里头有银子,下官以……"
"这些话留着跟周仲琚唠叨去,他来之前你先安分待着,要是没做亏心事,就别怕鬼敲门。"王闻夕让猫咪趴在膝上,感受着它轻微的呼吸碰在她的掌心,恍若无物:"来人,带诚子爵到偏殿休息。"
她看向耿景平,心道纵使是再与世无争的人,现下的状况也不得不尽量把过失推给旁人。
或许吧,她想,或许有朝一日闻道也会遇到如此情形,他也会这般做么?
王闻夕自是不想与耿景平撕破脸的,她总觉得耿景平这样谨言慎行的人,不会用性命去盗窃车队内的银两,便吩咐侍从道:"好好服侍诚子爵,别跟木头似的杵着,跑快些。尹夫人做的红枣核桃酪不错,添一碗给诚子爵。"
"是,属下谨遵您的命令。"
"下官遵从您的意思,多谢夫人。"
耿景平随着侍从离开,王闻夕总算依靠在软枕上,慢吞吞地浏览描述剩下其他琐事的奏章。而后她起身用毛笔沾上朱砂色,在奏章上圈出言语,点出字句,在末尾留下批示。
"夫人,安肃伯夫人来向您请安。"
"让她进来。"王闻夕到此时才放下毛笔,对在书架边整理卷宗的侍从道:"让小厨房送银耳莲子羹,再送几盘水果过来。"
她情不自禁地埋怨起自己,自己真是被税收盗窃的事弄得晕头转向,都忘记要为早晨来给自己请安的蒋念准备吃食。蒋念近来胃口不佳,能多吃一点都让王闻夕的心里的大石落下一分。
正默默地这么思索着,蒋念在尹静倩的陪同下走进殿内,微微欠身:"在下给您请安,您的腰今日还酸痛么?"
她的长相柔和温雅,细长的柳叶眉,乌黑明亮的眸子充斥着温柔却也总带着怯懦。
这样小家碧玉的长相乖巧得犹如纯良无害的小兔子,绵密的目光在蒋念微笑时投到人的身上,倒让王闻夕有几分难得的放松,她好像明白弟弟为何会喜欢眼前的姑娘了。
"托你的福,服药后好多了。"王闻夕笑着让她坐下,瞟了一眼她的肚子,例行公事般的问道:"孩子好么?"
"是,多谢您,"蒋念笑盈盈地坐下,习惯性地垂着那双人畜无害的眼睛:"多亏尹夫人的辛苦,她做的菜非常可口。"
尹静倩那张娃娃脸上极为娴熟地泛起笑意:"安肃伯夫人真是客气,能得到您的称赞是在下的福气呀。"
王闻夕与尹静倩打了几日的交道,也看出她是个八面玲珑会做人的主儿,便礼尚往来道:"我也要多谢昭康伯夫人肯顾我这弟媳妇,如此我也能放心了,安肃伯在前线也能安心地处理事务,这都是托昭康伯夫人的福气。"
"在下哪里是有福之人?倒是您和昔雪夫人,实在是福泽深厚。"尹静倩笑得清甜。
王闻夕寒暄几句,便接着低下头批阅奏折,听着蒋念和尹静倩在一旁说笑,也便勾起嘴角,抚摸着白猫脖颈上柔软的毛发。
直到她听见蒋念颇为小心翼翼地说:"说到底,都是在下的过失,都是在下太挑嘴,这也不吃那也不迟……"
她的语气显得极为不知所措,令王闻夕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看尹静倩的反应。
谁知尹静倩笑盈盈地打断蒋念的话:"这怎么会是过失呢?您如今一人吃两人饱,又是安肃伯爵的第一个孩子,莫说核桃酪,便是鱼翅山珍也是不在话下的。白虎公夫人,您说是不是?"
王闻夕对上她圆圆的眼睛,轻轻挑起眉,同样笑眯眯的:"我也不是手握惊堂木的堂官,不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如何知道这是不是罪过呢?"
正说话间,有侍从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行礼:"夫人,朱雀公已过府门。"
"夫人,"蒋念扶着桌角小心地起身:"在下先告辞。"
尹静倩便走到她身边扶着她:"夫人,既然昔雪夫人要走,那在下也……"
"何必如此?来的是朱雀公,又不是狮子老虎,还能吞了你们不成么?"王闻夕盯着她们俩,微微地笑起来:"快请朱雀公。"
直到这时她才回忆起徐嬷嬷昨日向自己提到过,尹静倩已经以要照顾蒋念的名义,搬进了蒋念在白虎公府的院落。看到尹静倩今日的模样,王闻夕感觉她似乎在努力地跟着蒋念,不让她独自一人行动。
真是有意思。
王闻夕轻轻地笑起来,猫咪睡倒尽情玩着那枚翡翠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