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6章
"你们夫妻真是有福气,"邱启暝笑着望向她的私生子妹妹,慈爱到仿佛那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孙子:"思敬,这是昔雪的头胎,虽说昔雪懂医术,也会自己保养,但你还是要多多关心她。"
福气?除却像她这样低贱的人,再没有人稀罕这所谓的福气。
陈园宁盯着蒋念的肚子,又打量起对方脸上在她眼里谄媚到恶心的笑容,心道这私生女必定完全继承了她那已经死绝了的母亲的全部,比如怀孕的速度堪比母猪。
"多谢明公关怀,在下和闻道都感激涕零。"蒋念温顺而羞涩地笑着,陈园宁感觉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还要多谢粲如,在下才能赶在出征前来向王爵和诸位请安。"
堂上数不胜数的愚蠢燕雀叽叽喳喳地叫着。
虽说有很多人因病没来,但剩下的蠢货不是在附和邱启暝的话,就是在喧闹地祝贺蒋念。
这些蠢货里稍稍有头脑的人都去搜查碧海秦氏的宅邸了,陈园宁坚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把所有事情涂抹到碧海秦氏那个仅剩的老寡妇身上,这将是那个老寡妇为数不多的人生里的最大荣耀。
她的国公之位,将是纯白的,无辜的,毫无污点的。
但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断提醒着她,蒋念刚才的话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归功于这个声音,陈园宁很快醒悟过来,这个女人是企图用周夏彤那个黄毛丫头刺激自己,愤怒压迫着她的神经,她尽量保持平静地开口:"当年本公怀南海侯时,就盼着诞下一位能登大雅之堂,能在朝堂议事的孩儿,难不成蒋夫人也是如此?"
骤然间,殿宇内的欢笑声宛若濒临冬日的花朵,绽放着鲜艳的色泽,却猛然枯萎凋零。
当然,这个描述不包括邱启暝和蒋念。
他们都是狐狸呀,陈园宁想,可惜是藏不住尾巴的狐狸。
蒋念笑得如同任人宰割的绵羊,好像陈园宁现在打她一巴掌她都会立正站好:"一切都看天意,不过在下的确希望这个孩子能在日后辅佐他的父亲,弥补在下做妻子的过失。"
蒋念听出了自己对她私生子身份的讽刺,陈园宁把她的话一层层剥开,却发现这句话犹如洋葱一般,分明就是在刺激和嘲笑自己,令人止不住想要落泪。
但她可不是会落泪的人,陈园宁在心里暗暗这么嘟囔着。
她曾经面对过二十四宫之乱时的枪林弹雨,面对过父亲无限的疑心和糖衣炮弹似的试探,面对过夫君白蘅策被活活饿死的瘦骨如柴的尸首,面对过父亲那些刁蛮嚣张的情妇对自己的挑战,面对过无数私生子为了权位不择手段的谋害。
那时她还不是朱雀公,她都未曾落泪,如今更不会退缩,哪怕对手是所谓的"安肃伯爵夫人"。
陈园宁这么想着,无限的思绪碰撞出愤怒的火花,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道:"蒋夫人真是志向远大,倒让本公回忆起当日令堂在世时,常常想让夫人取代本公坐上朱雀公之位,如此看来夫人真是前途无量。"
"您这话在下着实愧不敢当,王爵在上,请您慎言为妙。"
蒋念的话让陈园宁语塞,她瞟了一眼邱启暝,却见他隔岸观火地喝着茶,命令侍女替他按摩肩膀,像是面前的这些人都是不足一提的浮云。
陈园宁在心里嘀咕着,其实她也觉得这群鼠辈不配入自己的眼。
她只是不能容忍这些人侮辱她的亡夫和儿子,于是她不忿地对蒋念道:"难道夫人不盼着自己更进一步,让你的好妹妹嫁得金龟婿么?"
"""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倒不如嫁与匹夫草草一生。"韩佳噙萱赶在蒋念之前说道,而后微微颔首:"在下知晓朱雀公已逝的丈夫是玄武公府贵子,无意冒犯,只是想起这句诗罢了。"
这里哪里有这个跟继子偷情的□□说话的份?
陈园宁尽量表现得不失风度:"嫁给落魄之人,那里寻得到香衾?可见人眼界之高低,也并非生来一致。"
"今日主要是来此议范夫人的事,您何苦东拉西扯?"蒋念依旧是那副惹陈园宁心塞的嘴脸。
"敢问东拉西扯的难道不是你们么?"
该死的孙集整理着他扎眼的山羊胡,进来后显然迅速就弄懂了情况,淡淡地说:"明公,下官搜查归来,遵照您的命令,把范夫人也请来了。"
他在用轻蔑的眼神挑衅自己,陈园宁想着,但她的注意力被孙集身后的女子吸引。
范夫人,前任碧海秦氏家主的母亲,正顺着她脸上溪流般错综复杂的皱纹用手绢擦着眼泪,干巴巴的声音如同磨刀的刺耳声响般难听,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明公……去年老身的儿子才被浪人团杀害……老身怎么可能与庆微氏勾结……"
这个无趣无知的老太婆绝对会被自己打败的。
这件事不只是她,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老太婆不会命丧黄泉,却必然会失去一方税收的供养。
陈园宁看见范夫人和在场官员唇枪舌剑的时候,安肃伯王闻道别过头去,蒋念用指尖抚摸着他的手,如同毒蛇猛兽在撕裂猎物前用长着倒钩的长舌的舔舐,这是满含威胁的安抚。
王闻道会被这个妖物般的女人毁灭的。
不过这是报应,是王闻夕那个女人嚣张一生的反噬。
陈园宁这么想着,注视着自己那该死的私生子妹妹时,心情都好了不少,尽管蒋念的模样印在她的眼里,一如既往的邪恶。
那看似澄澈温柔的眼睛里渗出恶毒的念头,长而密的睫毛犹如荆棘的毒刺,细长的柳叶眉宛若伤人的暗器,白而透亮的皮肤就像害人性命的□□。至于那涂抹着胭脂的鲜红色嘴唇似乎抿过鲜血,其中即将伸出尖锐的獠牙。
至于那唯唯诺诺的外壳,像是含着毒的蘑菇鲜艳的伞顶,包裹着夺人性命的贪婪念头。
但现如今她的邪恶却使陈园宁格外舒心,毕竟她的邪恶是能给王闻夕添堵。
王闻夕逼着自己跟她站到一起,陈园宁心道,王闻夕的报应在后面,她就看着这姐姐和弟媳的斗法。
忽然,她听见邱启暝叫蒋念的表字:"昔雪,虽然如今证据确凿,但范夫人是烈士遗孀,儿子也已经去世,你以为该如何?"
"在下不敢妄言。"蒋念瑟缩的眼睛垂着。
"你只说便是,孤不过是想集思广益。"
陈园宁死死地盯着蒋念,范夫人还在不停哭诉着:"老身冤枉……你们怎能如此……"
蒋念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女人肯定会装作宅心仁厚的样子,用兔子似的人畜无害的皮囊欺骗年轻的安肃伯,来博取她夫君王闻道的信任和爱重。
她这么坚信,却见蒋念不假思索地笑着柔声道:"明公岂能健忘愍哀王旧事?"
愍哀王在世时,当时的碧海秦氏分裂为东秦氏和西秦氏,东秦氏支持庆微氏,西秦氏反之。
愍哀王的王后崔雪华与东秦氏家主勾结,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愍哀王查出真相却不严惩,最终崔王后和东秦氏家主通奸,密谋杀死愍哀王。
因此提到愍哀王,就是暗示邱启暝要严惩范夫人,以防日后反噬自身的意思。
真是有意思,陈园宁犹豫着是否该给安肃伯提个醒,告诉他枕边人是个怎样的毒妇。
她还未作出决定,邱启暝却已经下令处置范夫人了:"既如此,那就下旨,令范夫人入舍身庵为尼,不再受税收供养,那部分税收直接入总库。孤乏了,若无事就请诸位先回吧。"
邱启暝眯着眼睛,仿佛真的很困倦的样子,众人也不便久留。
安肃伯王闻道扶着蒋念迈下台阶,陈园宁一路问着侍从儿子在府中的情况,这一幕入眼不由得有些恍惚。
当年白蘅策还活着的时候,自己虽然没有怀孕,但下台阶时他也是如此护着自己。
一股沁满苦涩仇恨的气味在她的心里升腾起来。
这样的场面只应该属于她和白蘅策,在私生女和王闻夕弟弟的身上就玷污这场面了。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打断,努力保持着朱雀公应有的姿态:"安肃伯。"
"在下给朱雀公请安。"王闻道的神情淡漠,礼数却十分周全。蒋念也随着他微微屈身:"朱雀公安康。"
陈园宁笑着道:"安肃伯聪慧,焉能不知愍哀王为何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在下不知,请朱雀公不吝赐教。"
"本公记得愍哀王与他的王后崔雪华青梅竹马,当日愍哀王得知崔后陷害无辜之人,只因崔后哀泣不止,愍哀王便道""孤与雪华多年相识,孤愿信崔后与此事无干""。而后,愍哀王是何下场……"
话音刚落,陈园宁便欣喜地发觉蒋念脸上的笑容消散了,私生子妹妹牵起她夫君的手,颇为僵硬地弯起嘴角:"朱雀公真是博学多才,在下与闻道都愧不敢当。"
她是在暗讽自己守寡么?
陈园宁怒火中烧:"蒋夫人,你敢挑衅本公?"
"在下不敢,在……在下……"蒋念应当是因为她的眼神,开始说不出话,最后只是默默低着头。
这个小妖精终究败下阵来了,陈园宁瞧见她说话卡壳的样子便心中畅快,带着一众侍从登上回府的马车。
马车上的瓜果和名贵的器物令她心情更为愉悦,她转头问正在沏茶的侍从:"知道蒋念为何会说话结巴么?"
"卑职不知,不过安肃伯夫人是无法跟朱雀公您比的。"
陈园宁想蒋念的败阵的确是取悦了自己,以至于侍从恭维的话相较于平日都顺耳不少,她得意地说:"当年她和玄武公一样,都是左撇子,父亲最恨左撇子,她母亲为了讨父亲的好,就硬生生把她掰正过来。"
"原来如此。"
回到朱雀公府时,夜幕已悄然降临,一如冷水熄灭她心中的欢乐。她走进儿子的卧房,却只是站在帘幕外,用手指抚摸着那些轻纱。
烛光照亮陈园栖的脸,这孩子一直怕黑。陈园宁心道,她得细心地照顾这个孩子。当年灌了多少苦药,费了许多工夫,才得到这个孩子,他和他的父亲一样脆弱。
蒋念和王闻道唤起了陈园宁心底的沉疴顽疾,那是最珍爱的琉璃瓶被摔碎后,锋利的剩渣惹出的剧烈伤痛。
那是否盼望过那琉璃瓶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呢?
不,陈园宁眯起眼凝视着儿子硬朗的鼻子,仿佛长久的注视就能透过他看到他的父亲。
她一向都是拒绝回忆白蘅策的,现下却猛然间反应过来,今日是三月廿九,几十年前的三月廿九,是她初见白蘅策的日子。
但是说到底,她终究还是拒绝回忆白蘅策,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正是由于他实在完美。纵使世人说他"愚钝""软弱无能",评判他选择入赘陈园氏的做法有多不明智,她还是会永远爱慕着他,正如若干年前他们对着陈园氏信戒"鸿姱"所立下的誓言。
这枚戒指如今戴在她的手上,纯金指环上两边分别雕刻双鱼戏波,花鸟鱼虫,其中镶嵌烧蓝玛瑙,辉煌璀璨夺人眼球。
陈园宁暗自发誓,这颗戒指日后会顺利地戴到儿子手上,而后儿子会娶个不多话的妻子,这枚戒指又将转接到他们儿女的手上。
冠以"陈园"的姓氏,便不会让权力有分毫泄于他人之手。
"呼……"
陈园宁轻轻吹灭烛火,她坚信谁都无法改变结果。
如果有人敢插手,她就让他们尝到愚蠢行径所带来的后果。